冷風從破洞灌進來,撕扯刀傷。
血從腹腔裡流出去,身體變寒。
當林火將要成爲殺人者的刀下亡魂時。
李虎平生第一次感到,事情超脫掌控的無能爲力。這種感覺無法言喻,梗在喉嚨裡,堵得心慌意亂。
無力感蔓延,柳鳳泊與殺人者註定是這場決鬥的主角。
而他不過是一個觀衆。
有林火逃過一劫的慶幸,也有莫名的酸楚。
即便酸楚難當,這已是事實。
柳鳳泊迎着風雪走了出來,腳步很慢,像是閒庭遊步,又像白衣謫仙踏雪而來,點點血漬更像是雪中傲梅。
“有個問題。”他說。
殺人者伏低身形,刀尖垂地,“刺客準繩第五條,不問姓名。”
柳鳳泊挑了挑眉,已經到了寺廟門外,“原來是‘鬼見愁’的刺客。”
林火退了幾步,李虎的手臂被他拉住,“虎哥,能動嗎?”
李虎覺得腹上生疼,強忍說道:“還死不了。”
他藉着林火的支撐,硬是站了起來。雖然眼前發黑,雙腿沉重,但他知道,站在戰場中央,絕不是好的選擇。
柳鳳泊腳步不停,殺人者向前挪了幾步,提足踹在木劍柄上。
木劍如利劍般射了過去。
柳鳳泊伸手一招,將木劍穩穩握在手中,他臉上泛起玩味的笑容。
殺人者依舊面無表情,“刺客準繩第四條,不殺手無寸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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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鳳泊隨手舞了個劍花,“你不是我的對手。”
殺人者注視着柳鳳泊的雙手,緩緩提起刀尖:“刺客準繩第八條,不問生死難測。”
“我對‘鬼見愁’的觀感一直不錯。”柳鳳泊微微一笑,對殺人者的殺氣渾不在意,“不殺義士,不殺婦孺,不殺無辜,不殺手無寸鐵;不問姓名,不問出生,不問私交,不問生死難測。這四不殺四不問,是‘鬼見愁’的立身之本。”
他停在殺人者十步遠處,舉起手中木劍,“我非婦孺,也非無辜,更不是手無寸鐵。雖然算不得好人,也有些尋花問柳,無酒不歡的毛病。”
他突然斂起笑容,正色道:“但我柳鳳泊一生頂天立地,每一件事情都無愧於心。”
殺人者輕挪腳步,答道:“白袍千臂,柳鳳泊,當今最年輕的天位高手。行走江湖有口皆碑,無論萍水相逢,或是生死之交,甚至仇家死敵都得讚一聲,義字當頭。然而,你觸犯了大義。”
“哦?”柳鳳泊撫着劍脊,淡淡說道:“我不過是殺了一羣狄狗,也是觸犯大義?”
“狄狗?”殺人者臉上第一次浮現怒色,“那是狄國派來商議和親的人馬!你這麼做,是要引發兩國交戰!到時候會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你知道嗎?”
柳鳳泊沉默無語。
殺人者恢復冷淡的模樣,“你不願鳳棲郡主出嫁,那你就願意爲一個女人,不顧家國大義嗎?”
在一旁的李虎聽得目瞪口呆,當今燕王居然想和狄國和親?我堂堂燕國,何時卑微至此?
柳鳳泊笑了,笑聲在風中顫抖,“和親?你們這些軟骨頭,是連祖訓都忘了嗎?況且……”他停下狂笑,緩緩舉劍,“爲了她,即便舉世皆敵,又如何?”
“世道不一樣了。”殺人者拂去刀上雪絨,將刀尖指向柳鳳泊,全身緊繃,蓄勢待發。
柳鳳泊灑拓而立,微微一笑:“你們‘鬼見愁’守得了準繩,卻守不住人心啊。”
雪花落下,凝在刀面上。
一片,兩片。
三片!
刀光起,映着雪光,晃了柳鳳泊的眼。
柳鳳泊閉上雙眼,木劍一挺,劍尖點中刀脊。
殺人者就地一滾,揮刀斬腿。
柳鳳泊劍尖向下,再中刀脊!
殺人者縮後一步,再次揉身向前。
揮刀、揮刀、揮刀!
刀脊!刀脊!刀脊!
殺人者斬刺結合,速率極快。
然而他面對的是‘白袍千臂’——柳鳳泊!
這世上,沒有比他更快的劍!
終於!
“當!”得一聲巨響。
鐵刀硬生生被木劍震得粉碎!
殺人者虎口崩裂,右手鮮血淋漓。
但,他卻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你受了重傷。”
柳鳳泊沒有說話。
殺人者從綁腿中掏出匕首,“催不出劍罡,一柄木劍,你這天位和我又有什麼區別?”
他撕下臂上黃布,將匕首與左手牢牢捆住,“再來!”
話音剛落,他已躥到柳鳳泊面前。匕首被他掩在袖中,見不着刺向何處。
肩動,似是刺向胸腹。
柳鳳泊提劍便刺,誰知刺了個空。
殺人者的左手竟然空無一物!
寒芒從右手刺來。
柳鳳泊左腿畫圓,小退半步,仍是被匕首劃破了白袍。
殺人者上前急攻,匕首握在手中,雙手籠在袖裡,虛虛實實!
柳鳳泊有些狼狽,揮劍格擋,總是擦着殺人者的身形而過。沒有劍罡,這一寸之地,猶如天塹。
幾乎是在轉瞬間,白袍已經被劃了五道口子。
圍觀的人們,看得心驚肉跳。
虎頭幫衆聚在李虎的身邊,他的傷口已被簡單包紮。原以爲柳鳳泊醒來,必定是穩操勝券!誰知道他竟然會被壓制至此。
不能繼續待在這裡了。
李虎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強忍着痛楚站直身子,抓住林火的肩膀,“把小石頭帶出來,我們現在就走!”
“走?”林火搖了搖頭,“你是讓我看着救命恩人送死?”
李虎心頭起火,這都什麼時候了,林火這小子還講什麼仁義道德,“我不管他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命在我看來比他重要多了!”
林火咬了咬牙,“算上剛纔,他救了我兩次!”
李虎抓住林火的衣領,咆哮道:“算上這輩子,我在樹林裡收養你,在河裡撈過你,在馬車前救過你,在沒東西吃的時候,去偷,取搶!爲了給你們賺書費,去賭,斷了一指!你說你欠我幾條命?”
林火啞口無言。
李虎捧住他的腦袋,語重心長地說道:“哥不要你還,哥只要你好好活下去。”
林火嘆了口氣,他似要說話,卻聽到‘當’的一聲。
戰局中,柳鳳泊一記橫掃,擊在匕首上。
殺人者小退半步,擦着劍圍躲過橫斬。
柳鳳泊向前半步,又是一記橫斬。殺人者再次小退半步,故技重施,擦着劍圍。
可這一次,血線飆射而出。
雪花蒸騰,殺人者的胸腔被斬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他跪在柳鳳泊面前,滿臉驚詫,“你,你可以……”
柳鳳泊負劍而立,“誰說我催不出劍罡?”
殺人者捂着胸口,咳出一口鮮血,“這一手兵不厭詐,玩得漂亮。咳咳咳咳……”
他蜷縮着身子,似乎異常痛苦,話語也是斷斷續續,“你應該……聽……過另一……個詞……”
“玉石俱焚!”
玉字出口,殺人者縱身而起。
焚字閉口,他已將柳鳳泊撞倒在地。
柳鳳泊也是強弩之末,巨力之下,木劍脫手,人被殺人者死死按在身下。
殺人者擡起左臂,手中匕首對準柳鳳泊的咽喉。
眼看是必死之局,林火突然竄了出去!
李虎想拉,卻連衣角都沒摸到。
林火幾個箭步,將殺人者攔腰抱倒。
兩人在雪地裡滾了幾圈,停了下來,一動不動。
李虎只覺得一口氣擠在胸口,他推開身邊的弟兄,顧不上腹上傷口,連滾帶爬,一身雪霜地趕到林火身邊。
推開上方的殺人者,看到滿臉是血的林火。
林火喘着粗氣,對着李虎咧嘴笑着。
李虎跪在雪地裡,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瞥了一眼被推開的殺人者,翻倒在雪裡,匕首扎進胸膛,死不瞑目。
虎頭幫衆也圍了過來,有一人去查看柳鳳泊的情況。
那弟兄突然叫出聲來:“虎哥!你快來看!”
李虎皺了皺眉,難道是柳鳳泊斷氣了?
想到這裡,李虎反倒有些放鬆。他雖然敬重義士,但若是牽扯到了君王尊嚴,兩國謀劃,那這事已經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最重要的是,他了解林火。
林火是個點滴必報的性格,若是柳鳳泊不死,林火必定會照顧他周全。可這病怏怏的柳鳳泊不僅是個累贅,還是個黑夜裡的蠟燭,殺手死士會一個個來飛蛾撲火。
這波是僥倖躲過了,可下波呢?下下波呢?
在錘子的攙扶下,李虎走到柳鳳泊身邊。
“虎哥你看他耳後。”那名叫嚷的弟兄蹲下身,撩起柳鳳泊的長髮。
李虎定睛去看,青絲間隱約閃光,竟然是根金針,從耳後直插而入。
金針不知多長,只留針尾在外,看着就腦仁生疼,“這是什麼鬼東西?”
李虎倒吸一口冷氣,伸手想去摸針,卻聽到遠處一聲大喝,“誰都別動!”
衆人回頭去看,正看到王大夫走出寺門,“那是激發潛力的金針,你們要是亂碰,他就真的要一命嗚呼了。”
李虎的手懸在半空,最終還是縮了回來。
王大夫撥開虎背熊腰的漢子們,蹲在柳鳳泊身邊,抵住他的脖頸,“這人反覆運勁,受了極重的內傷。我用金針吊着他的小命,要是現在拔出來,只怕立刻要見閻王。”
李虎看着王大夫的身後,皺眉道:“大熊呢?”
“那個莽夫?”王大夫得意地撫着長鬚,“剛剛你們要開打,那莽夫就要衝出去幫忙,還好老夫有些手段,一針弄暈了他。”
老古話,不要得罪大夫。李虎現在是有點相信了。
若是出其不意,誰也不知道大夫會有些什麼手段。
另一邊,林火也趕了過來,語氣有些焦急,“王大夫,那小石頭怎麼樣了?”
“另外一個孩子的情況有些特殊。”王大夫揪住長鬚,似乎是在思索,“老夫行醫多年,從未見過這種症狀。他並非得病,身體也沒有什麼創傷,可就是高燒不退,昏迷不醒。”
林火與李虎相視一眼,他們的眼中都滿是焦慮。
小石頭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小的弟弟。現在昏迷不醒,誰能不揪心?
李虎深深吸了口氣,“無論如何,不能繼續待在這裡。”
金錢幫的猢猻早就跑了個乾淨,消息很快會散播出去,這裡已經不再安全。
林火也點了點頭,“多金幫留了不少馬匹,我們可以往北走。然後再迂迴南下。”
李虎想要答應,可轉念一想,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想和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