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者,通曉天地之理,便達天人合一。
然而天人能通天地,卻也被天地所棄。與天奪壽元,盈滿而出,然那天之道,原本便是損有餘而補不足。
世人都說天人好,江山天下任逍遙。哪有人知天人難,舊事苦多愁寂寥。
不過這種時候,也無人去關心天人心中有何難捨。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定格在半空之中,那一身褐黃寬袍之上。
忘川奈落,黃袍老祖。
即便是過去這麼多年,即便近百年來,唯有大胥浮生時常在世間走動,世人都不會忘記這個名字。
說是名字也不盡然,因爲他的原本名字早已無人記得,也無人敢提。
唯獨“忘川奈落,黃袍老祖”這八字,人人記在心間。
陰曹需過奈何橋,奈河橋下忘川淌,忘川水邊三生石,三生石旁孟婆湯。輪迴飲湯忘故鄉,罪人直入奈落中。
黃袍老祖,成名大燕建國之時。
若說其他兩位天人,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那麼黃袍老祖可謂是家喻戶曉。甚至人人都見過他的畫像。
不因其他,只因他原本是名大羽將軍,已嗜殺聞名天下。傳聞當時童謠之中,便是將他當做勾魂使者。甚至有人直接將閻羅王的畫像,用了他的容貌。以至於流傳至今的閻羅畫像,多數便是這位老祖面目。
兇名至此,能夠被百姓當做凶神而用,便能見到他當年如何惡名昭著。而那個時候,他不過是天位武夫。
偏偏這天位武夫對大羽最是忠貞。他殺敵只嫌流血不夠,他護國只嘆孤木難支。大羽全面潰敗只是,黃袍老祖便成了大羽最後一道屏障。
燕軍大軍圍城,孤城無援,黃袍老祖死守不降。
當所有人認爲,他爲殺到最後一兵一卒,殺到城中百姓全部斷水斷糧死絕的時候。大燕開國之主宅心仁厚,見不到城中百姓受苦。他便帶領幾位親信,親自犯險。
他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潛入城中,與黃袍老祖坐而論道。
不知是論,是打。
只知三天三夜之後,黃袍老祖開城投降。
更是在燕軍入城救助百姓只是,坐城頭一夕悟道,直入天人。
殺人魔頭,卻在那刻彰顯佛陀寶相。
世人便將傳說中陰曹地府中的“忘川”與那佛經中的“那落迦”,合併爲黃袍老祖名號——忘川奈落。
山師陰被他天人威壓,壓得動彈不得。
但是他仰頭看着黃袍老祖,心中仍是翻滾不止。
需知道,現今三位天人,以黃袍老祖年歲最大,亦是實力最強。
若論單打獨鬥,這世上若是有人敢稱第一,那人就在眼前,就在衆人眼中。
柳鳳泊當年號稱天下第一,那只是在天人之下。
而如今天天上之人,才真正當得“人間之神”!
山師陰在心中嘆息。千算萬算,卻沒有料到,山師雲會違背祖訓,將這位都請了出來。
不過轉念一想,山師雲就連家主都敢反叛,還有什麼他不敢作爲之事?
這般時候,即便是大胥先生來了又能如何?恐怕得要大胥先生與花晨閣主一同出手,纔有一線勝算。
不過……
山師陰心中苦笑,這種時候,想什麼都晚了吧。
半空之中,黃袍老祖盤腿而坐。
黑夜空中,隱有雷雲滾動。剎那之間五六道雷光劈落下來,直追黃袍老祖而去。
當年大胥先生還需揮手驅趕,那黃袍老祖卻動也未動,只見到衣角微蕩,那些萬鈞雷柱便消散而去。
他似乎睜開雙眼,因爲夜空因爲他而明亮不少,也因爲那渾厚聲音響徹夜空,“山師家的後人,吾等這金劍,等了太久了。”
地上人中,唯有山師雲未曾受到壓制。他趕緊拱手謙卑道:“老祖超凡入聖,若是尋常小事怎麼敢麻煩老祖,自然是要等到至關重要之時,才需老祖出手相助。”
黃袍老祖淡淡迴應,“吾在天北極寒之地靜思己過,卻沒想到,還是被你給找了出來。吾隨你行軍多日,只當不會有機會出手,也算應了誓言。卻未想到,最終還是到了這種局面。”
忘川奈落說的平淡,但是山師雲卻從他話中聽出不滿之意,趕緊答道:“當年那事並非老祖之過。老祖自然也不必在天北極寒之地,給自己畫地爲牢。”
黃袍老祖似是深深嘆息,“當年你山師家主,予吾一觀三生石,纔有吾今日成就。吾答應你家先祖三柄金劍,三件事情。第一件,吾開城投降,也算放下孽障,成就天人。第二件,卻是誤傷義士,害得他與愛侶天涯永隔。吾便在那天北極寒之地靜思己過。卻沒想到,這第三件……”
地上衆人皆是心驚,原來當年黃袍老祖開城投降,是因爲這等事情。
只有山師家的人才知道,九嬰與九霄恩怨,又何嘗不是出在那“三生石”上面?
說到此處,黃袍老祖似是頓了頓,這才接着說道:“吾已經許久未曾殺人了。”
山師雲聽到此處,已是滿頭大汗,趕緊一鞠到底,“只求老祖遵從誓言,爲我除去這些燕人,保我山師家能夠東山再起。”
黃袍老祖再次嘆息,“六十餘年前,你們要害那許姓劍客,何嘗不是爲了東山再起?”
“老祖!”山師雲跪伏在地,“往事莫提,只求老祖今日成我心願!難道老祖,心存憐憫,不願出手,不願信守諾言?”
山師雲這話,已是與脅迫無異。
然而黃袍老祖,似是並不着惱,亦或是說,從他出現開始,都一直這種淡漠語氣。彷彿這時間事情,彷彿這地上人羣,都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久成天人無人情。
山師陰突然想到那在九霄山上的大胥先生。大胥先生無論於誰交談,都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可是在那春風和煦之下,仍能感到淡淡疏遠。
那疏遠便如同無形牆壁,將大胥先生與衆人隔絕開來,而這牆似乎無人能破。
黃袍老怪或許,也是這樣?
他開口了,依舊是這種淡淡口吻,“憐憫之意,吾從未有過,更別提成爲天人之後。若你之願,便是希望吾將你敵人殺光。吾只願事成之後,再不與你山師家有半點瓜葛。”
話音之下,彷彿地上衆人,已是死屍一片。
山師雲欣喜若狂,他不管黃袍老祖心中是作何想法。只要黃袍老祖願意出手,只要他將這些燕人殺光,那就夠了!
可便在此時,人羣之中發出一聲冷哼。
天人之下,誰人還能發聲?
在場之中,唯有一個!
貓怔仲挺直脊樑,以刀指天,“想殺人?你問過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