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
武慎一聲令下,城弩呼嘯而出。
弩箭與人等長,手臂粗細,破空一排射入狄軍陣中。
狄軍輕步攻城腳步,陡然一窒。
可人潮洶涌,城下步卒仍舊一言難見盡頭。
城牆上,武慎也知兇險,戰爭一旦爆發,變容不得半點愣神,他們必須在短兵相接之前,對狄軍儘量造成殺傷。於是,他立即下達命令,“上箭!”
城頭巨大弓弩,需得三名壯漢才能驅使。
龍嶺關雖然是老兵流放之地,可關上兵械一樣不缺。只是老兵力弱,需得五人方纔完成弓弩更替。
武慎只能居中調控,儘量利用牆頭高度,壓制狄軍前行。
能夠多殺一人,等狄軍登上牆頭,他們便能稍一絲壓力。
是的。
狄軍將會攻上城頭,這點武慎與這些老兵全都心知肚明。
但是,恐懼無法將他們擊敗。
老兵便是這樣,早已見慣生死一瞬,見慣血肉模糊。歷來精兵,雖然不要這些半老之人,但也不取新兵。他們纔不會因爲恐懼而潰敗,歷史上纔會有這麼多死戰至最後一人的傳說。
人在,城在!
今天!他們,也要戰至最後一人!
“投石!上四節!”武慎放聲吼叫。
城上投石機“嘎吱”調整方向。
絞盤扭轉,繩索緊繃,只等武慎發號施令。
武慎高舉單臂,盯住城下狄軍動靜。
他猛然眯起雙眼,揮下手臂,“投石!”
身邊令兵揮動綠色旗幟,石彈雷霆飛馳。
狄軍仰頭望向投石,人羣呼喊,兵卒立即四散分開,拼盡全力躲閃巨石。
可狄軍畢竟人多,這一石丸砸落地上,便是一串血肉模糊。
更別提石丸威懾,城下狄軍攻勢更慢。
即便如此,武慎面上仍舊無悲無喜。
這不過是剛剛開始罷了。
他單手捏住腰側短匕。那是他父王,上一任燕王留給他的最後一物。
這匕首做何用處?
或許今天不出意外,便是他用這匕首,以死殉國之日!
武氏宗族,殉國而死,正是應該。
他又扭頭望向身遭其餘老兵。他們皆已握刀在手,刀柄飄帶將手與刀死死綁住。沒有喧囂,沒有恐懼,甚至沒有疑惑。
他們,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爲何而做。
兵法有云,不動如山。
只等一朝,動如雷震。
城頭衆人屏息以待,城門緊閉。
龍嶺關後側,則是城門大開。
未曾趕得及離開的百姓,還在抓緊一切時間。拖家帶口,行走亦是緩慢不少。
沒有人來疏導,因爲能戰之人,皆上城頭。
龍嶺關不管百姓出門,自然也不管人入內。
也沒有人會想到,這種時候,還有人要入城。
這個人,自然是逆流而行的姜杉。
他一邊觀察龍嶺關中佈局,一邊思索對策。
若是狄國大軍衝過龍嶺關,別的不說,光是小姜村必定是毀於一旦。
花袍自然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他於腦中急轉,突然望見一車陶罐,車腳隱有黑色油塊。而在那陶罐邊上,還坐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那老人望着熙攘人羣,不發一言,只是靜靜坐着。
姜杉頓時來了興趣,行到那老翁身邊,“老人家,狄軍打上來了,你爲何不逃?”
老人家瞪了姜杉一眼,斜靠在貨車上,“爲何要逃?”
姜杉嘴角掛笑,“離開這裡,或許還能多活十天半月,你若是不走,那可就徹底沒機會啦。”
老人家哈哈大笑,“我都這把歲數了,多活十天半月,於我來說也沒有多大意義。還是故土難離,也是人生無多。”
說着,他又望向人羣,眼中神采,卻變化多多。
隱隱約約,在他眼底身處,有那麼一絲希冀。
這絲神情,自然逃不過姜杉雙眼。
只是。
他們在希冀什麼?
姜杉之前未曾關心難民,如今順着老人目光,扭頭觀察。
只看兩眼,便讓他發現端倪。
隊列之中,不見多少白髮!
姜杉立即回過頭來,對老人正色說道:“你們把機會都留給了年輕人!”
老人望着人羣,抿嘴一笑,“我們這些老骨頭,跟着一起逃難,也不過是拖累幾人,不如留在這裡。給兒女們留下更多幹糧,也不要他們因爲我們腿腳不便,而停下腳步。嗯,只要他們活下去就好。”
姜杉心懷肅穆,對老人深施一禮,隨後追問,“老人家,你們總共有幾人?”
老人家看着姜杉詫異張嘴,滿臉迷茫。
與此同時,城牆之上,突然爆出一聲脆響。
牆上老兵立即看出端倪,高聲吼道:“躲開!躲開!投石機要塌啦!”
慌亂中有人喊出此句,那投石機左近老兵立即撤向四周。
“轟隆!”
投石機傾頹下來,半座受配重石塊影響,向後傾覆,掉入城中,又砸壞幾所民居。
武慎已經目光投來。
還不等他說話,城上重弩也接連發出悶響。卻是有兩臺重弩斷了弓身,還有幾臺也已在崩潰邊緣。
武慎依舊不發一言,事實上,這些器械出錯,也在他預料之中。
要知道,龍嶺關雖然器械齊全,可畢竟是老兵流放與養老之地。
燕國自然有明文規定,每臺兵械日常應當如何養護。只是這一日常要求到了龍嶺關衆老兵眼中,便成了應付差事。
他們平日裡不過是隨意擦拭,也未好好保養。
這些器械看着自然都猶如嶄新,其實內裡早已破爛不堪。
到了今日血戰,這些兵械被不斷使用,自然難以持久。
這第一聲崩潰,也是給武慎敲響警鐘。
他已經明白,所有牆頭兵械都在崩壞邊緣。
所以,武慎讓兵卒將兵械調整時間,再次縮短!
物盡其用。
若是守不住龍嶺關,這些兵械留着又有何用?
抓緊一切時間機會,狄狗能殺多少,便是多少!
這便是武慎如今心中所想。
“放箭!”“轟隆!”
“投石!”“轟隆!”
每次命令,皆有守城兵械報銷。
牆上兵械已難拖延狄軍步伐,他們走得越來越快,也離城牆越靠越近。
城牆爭奪,便在眼前。
血戰之後,這龍嶺關究竟鹿死誰手?
武慎也說不清楚,他所能做,不過是拼盡全力。
他咬了咬牙,正準備繼續堅持,卻見到趙恬從遠處朝他奔來。
趙恬廢了一掌,再加上原本便不是什麼馬上飛將。武慎便將傳令事宜交給他來。
只是這時候,趙恬爲何突然來找他?
武慎心中迷惑,他可不記得有傳令讓趙恬回頭。
思索間,趙恬已經奔到武慎面前,激動說道:“主公!你猜我在城裡遇到了誰?”
武慎皺了皺眉,“誰?”
趙恬眉頭上揚,“姜杉!”
“姜杉?”武慎思索片刻,隨後恍然大悟,“那個在嶽山和獨孤孝一起將我們逼入絕路的姜杉?”
“就是此人!”趙恬斬釘截鐵道。
“轟!”又是一臺投石車散架。
武慎看了一眼城下迫近狄軍,心中默算局勢。如今守軍手中已經沒有投石機。城弩也只剩兩臺。
他搖了搖頭,對趙恬說道:“他孤身一人來,又能做什麼?你難道還把他當成神仙不成?”
趙恬見到武慎不以爲然,急忙說道:“他說!他有辦法,阻止狄軍南下!”
“轟!”
城弩還剩一臺。
武慎心頭一跳,這種時候,死馬也只能當活馬醫了!
他一把抓住趙恬肩膀,“他需要我做什麼?”
趙恬也不介意,繼續說道:“他要我們守住半個時辰,隨時聽他調遣。”
武慎咬牙,隨後點頭,“聽候調遣不成問題,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也能拼下。”
“他還說。”這次輪到趙恬頓住話頭。
武慎急道:“他還說什麼?”
趙恬低聲說道:“城上老兵,他要借走一半。”
“一半?”武慎破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