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烽小兒!欺人太甚!”
咒罵聲,從縣令書房之中傳來。
透過院落綠葉崔枝,能見到馬明揹着雙手,在書房之中來回踱步,顯得極燥不滿。
而馬明身前,一桌之間,揚獍提着硬毫,低頭書寫。
窗紗稍厚,光透進來,略顯朦朧,籠得揚獍身影,半暗半明。
馬明見揚獍並不答話,一步走到桌前,伸手一拍。
“啪噠!”脆響。
他揭開手掌,露出掌下三枚銅錢,“你看看!你看看他都做了什麼?他在全城百姓面前,把繮繩交到我手中,還給了拴馬的小費。這算什麼?他把我當成了拴馬的小廝?他這是讓我在全城百姓面前,下不來臺!”
揚獍停下手腕,拎起宣紙,仔細校對,仍舊沒有迴應馬明。
馬明眯起雙眼,“你便無話可說?”
揚獍放下宣紙,擡起眼來,“馬郡守究竟想說什麼,直言便是,又何必拿呂烽做由頭?”
馬明收起面上浮躁表情,“揚公子果然聰明。”
揚獍站起身來,“你先說呂烽之事,只是想要給我一些壓力。或許是馬郡守習慣使然,可惜,我早已對呂家,心灰意冷。”
馬明接嘴道:“你與呂烽相識近二十載,便沒有半點情誼?”
揚獍皺了皺眉,轉身行到窗邊,伸手推開紗窗,“所謂朋友,兄弟。兩人之間,用鐵鏈連接。看似牢不可破,卻不知道,世事難料,時光挪移,那鐵鏈總會在不知不覺中鏽蝕下去。若非常礪常新,總有斷裂之時,漸行漸遠。”
他頓住話頭,房中有片刻沉默。
“我已說過。”揚獍回過身來,看着馬明雙眼,“馬郡守想問什麼,儘管開口,不必旁敲側擊。”
馬明回望揚獍雙眼,點了點頭,“好。”他伸出雙手撐着書桌邊緣,沉聲說道:“你們究竟想要做什麼?”
揚獍微微一笑,“如您所見。”
馬明眉梢上挑,“我們原定計劃,只是你聯繫你的馬匪朋友,也就是那個赤娜姑娘,埋伏呂烽,讓他灰頭土臉,甚至讓他死於意外,來爲我兒報仇。可現在……”
他沒有把話說完,目光注視揚獍面上寸寸表情。
揚獍拿起桌上茶杯,輕抿一口,“馬郡守應當知道,所謂計劃,總是會有差錯。”
馬明將揚獍手中茶杯奪下,重重放回桌上,濺出幾滴水花,“我想過呂烽死,也想過呂烽福大命大,卻沒有想過……”
他頓了頓,似是咬牙切齒,“居然會牽扯到孛兒只斤!”
揚獍聳了聳肩,“世事總是出人意料。”
“不要裝了!”馬明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盞傾翻,“世上哪有這麼多巧合。若是……”
“她叫孛兒只斤·赤娜。”
揚獍只說一句,馬明閉口不言。
面色變幻。
茶盞在桌上打着弧,杯灑茶水,順着桌面,淌到地上毛毯。
“滴答。”
馬明退了兩步,頹唐坐下,“你這是勾結狄國……”
“馬郡守此言差矣。”揚獍捧起桌上另一杯茶,放到馬明手中,笑容滿面,“現在,不是‘我’……”他將馬明手掌握住,“是我們。”
夏風徐來,透過窗紗。
拂動白宣一角,撩撥叵測人心。
“嘩啦,嘩啦,嘩啦……”
揚獍輕輕放開馬明,轉過身來,取了石鎮,將宣紙壓穩。
手還未離開石鎮,背後傳來馬明嘆息,“你……我們,要做什麼?”
揚獍嘴角勾起詭異笑容,他回過身去,面上又化春風送暖,“其實馬郡守已經做得很不錯了。你聽說呂烽全身而退之時,並無表現不妥,更是在知曉呂烽事實上是與狄國交手時,唯有露出點滴破綻。真是深藏不漏。”
馬明擺了擺手,“直說吧,你究竟計劃了些什麼?”
揚獍夾起桌上白宣,宣紙上洋洋灑灑,墨跡方幹,“這就是計劃。”
馬明接過宣紙,一目十行,迅速閱畢,面露詫異,“請功?你要爲呂烽請功?”
揚獍微微一笑,“我會將這書信寄給呂伯邑,按照他那要做聖人君王的性子,他必定會就此事詢問於你。到時候,馬郡守只要稱讚一番就行。”
馬明看着揚獍,“就這麼簡單。”
揚獍微笑點頭,“暫時,就這麼簡單。”
馬明仍舊疑惑,“你難道是要推呂烽上位?可,狄國之人,怎麼會牽扯其中?而且,還是王族……”
“馬郡守。”揚獍拍了拍馬明肩膀,“你不覺得,在冀國,英雄消失太久了嗎?”
馬明愕然。
揚獍背過身去,望着窗外院落,似是喃喃自語,“英雄,幾人能得善終?”
當日,呂烽生擒狄國奸細之事,傳出北郡。
三日後,消息到達王都靜寧,冀王得知此事,龍顏大悅,卻先按下不表,着人前往北郡,或明或暗打探實情。
又五日,情報回饋,確實屬實。
當日,與大殿之上宣告衆臣,一殿之臣,皆是交口稱讚。不過還有稍許人等,難信其真僞。
直至,北郡郡守馬明,回覆信件。
信中內容,對呂烽人品武藝,才能德行大加讚賞。言論之間,更是隱有推崇,願推舉呂烽上位,成那奪嫡一角。
在此時,衆人已經知道,呂烽將馬明獨子吊殺城門。可馬明依舊力挺呂烽,其後內幕味深長。
朝堂暗潮涌動。
約有三成官員,對呂烽交口稱讚,稱,“冀國得三王子,便如天佑大冀,千秋萬代。”
冀王龍心大悅!
當夜,傳聞大王子呂巍將心愛酒杯“龍行環”,摔至粉碎。
那“龍行環”原是呂烽送他之物。
二王子呂尚,燒了半間茅屋。
那屋名爲“尚烽”,乃是呂尚與呂烽,年少時共同親手所造。
次日,呂巍寫信與呂烽,解釋此事,不過是一時手滑。
呂尚同之,稱爲意外走水。
兩人信中,皆是讚譽勉勵語句,好一副兄友弟恭之景。
至此,舉國皆知呂烽之名。
再三日,狄國發國書,爲孛兒只斤·姜格爾而來,與冀國嚴正交涉。
事情發展之速,宛若有一隻巨手,極力推動一切。
其速之快,以至於當事人呂烽,這些日子裡,也是雲裡霧裡。
陌生官員人來人往,街上百姓駐足圍觀,呂烽不勝其煩。
他只能將那姜格爾之事交給揚獍處理,順便閉門謝客,與林火在府中酌酒對飲。
這一日,兩人又在院中喝酒,順帶比試武藝。
受到他們影響,就連呂玲玲,渡鴉與赤娜也少有出門,也在一邊小聲說話。
卻見到管家走入院中,行到呂烽面前,深鞠一躬,“殿下,有客求見。”
呂烽略微皺眉,原本這位管家,並不知他真實身份,可最近這些風波之後,堅持稱呼他爲“殿下”。
雖然有些煩人,呂烽卻也無可奈何。他也不至於爲了一句稱呼,辭退管家。說了幾次不見效果,他也就不再多言。
只是,明明他已經說過閉門謝客,管家特地進來通報,又是來了那個達官顯貴?
呂烽搖了搖頭,嘆氣說道:“官員一律不見,送禮放在門房,若是我大哥二哥的信使,留下信件就行,一切照舊。”
“回稟殿下。”管家躊躇片刻,拱手說道,“來的,是狄國使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