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卓師伯是如今山門,真正的話語人。在他身後的……”志清小聲爲林火介紹着林中的中年道人們。林火卻聽得心不在焉。
他的面色並不好看,他的目光,始終定格在陶竹身上。
就這些許異樣,被他身旁的志清看在眼中。後者順着林火的視線扭頭望去,同樣見到滿臉堆笑的陶竹,“林施主,認識陶竹師兄?”
林火死死盯住陶竹,“何止是認識。”
志清並不清楚兩人之間恩怨,被林火說得一頭霧水。
林間,武睿已經脫陣而出,扶着範卓道長雙臂,說這些不痛不癢的寒暄話。陶竹跟在幾人身後,小心賠笑。他正聽得認真,卻是突然打了個冷顫,彷彿在被何人暗中窺視。
鬼使神差之間,他將目光越過範卓,越過武睿,望向他們身後衆人。然後他便如蛙見毒蛇一般,雙瞳猛顫。
林火正在朝他冷笑,他不自覺,將身子往範卓身後藏了藏,臉上更是神色變幻。
這閃躲,盡收志清眼底,“林施主,和陶竹師兄有恩怨?”
林火點了點頭,他心中想了片刻,又搖了搖頭。既然曾經答應李掌教不追究此事,前思後想,還是不要多言爲好。
然而世事多變,林火不言,小石頭卻是衝到志清身邊,“志清道長!你可還記得那個暗算李掌教的無恥小人?”
林火一把捂住石磊嘴巴,“小石頭!”
石磊掙開林火手掌,眼眶泛紅,“我們答應李爺爺不殺陶竹,卻沒答應,不說出真相。”話已出口,林火也是莫可奈何。
“陶竹?”志清更是目瞪口呆。
“你!你是說!那人是……”志清看看林火,又望陶竹,他卻說不出口。
林火嘆了口氣,鄭重點頭。
“陶師兄可是範師伯愛徒。”志清斂住面上驚慌,對石磊沉聲說道:“小施主此言,可有證據?”
“證據?”石磊怒哼,突然抽出林火腰間千磨,橫在頸上,“若有一句假話,我立即自刎在你面前!”
“胡鬧!”林火劈掌從石磊手中奪回千磨,再看志清,卻見志清面色如鐵。他趕緊出言安撫,“志清道長,李掌教的意思,是等此事過後,再行賞罰。”
話音未落,卻聽“嗆喨”一聲,志清已經拔劍出鞘。
林火驟然一驚,按住志清手腕,“道長!”
“我說過!”志清一把推開林火,“無論是誰,我必殺之!”
話剛出口,人已竄出。
一點寒芒在前,四周人羣驟然一靜。
武睿臉色鉅變,不自覺向後退出半步。
“狗賊!”志清暴喝出聲。
卻見範卓目光一閃,向前踏出一步,擡臂一掌,正中志清胸膛。
志清原就受傷不輕,中此一掌立時倒地,嘔出一口鮮血。
“哪兒來的小輩!”範卓端起功架,目含威懾,“大王面前,豈能容你放肆。念你有傷在身,我只用一成功力,還不速速退下。”
林火眉頭一皺,按住劍柄,時刻戒備。
志清抹去嘴角鮮血,卻不後退,“師伯,我只是想爲掌教真人報仇!”
“爲掌教真人報仇?”範卓捋動顎下短鬚,瞥了陶竹一眼,淡淡說道:“陶竹回報,掌教真人是爲保護門下弟子,力抗黑一門而亡。難道,其中還有隱情?”
志清恨恨盯着陶竹,“掌教真人就是被此人暗算!”
此話一出,上至宗羣道之中,一片譁然。
“安靜!”範卓運起真元暴喝出聲。
四周立即迴歸無聲。
範卓捏住短鬚,回頭瞪了陶竹一眼,“竹兒,還有這事?”
陶竹頭冒冷汗,差點雙膝跪下,“弟子,弟子……”
他口中含糊不清,衆人皆在側耳傾聽,卻見範卓大袖一揮,回頭看着志清,“你可曾聽清?竹兒說他沒有做過。”
陶竹猛然一怔,詫異看着自家師長。
志清亦是心中疑慮,正欲張嘴追問,卻被範卓打斷,“你這消息是從何人那裡得知?”
人羣之中,林火眯起雙眼,一把抓住就要衝出人羣的石磊,對身後懷智和尚小聲說道:“看住小石頭。”
懷智和尚稍稍點頭,將石磊拉回陣中。
志清也是詫異,回頭望向林火,“是那位林施主,他說是他親眼所見。”
林火自然敢作敢當,徑直走出人羣,略施一禮。
人羣又是一陣騷動。衆人皆在心中暗想:這人敢站出來大方承認,難道是確有此事?他們將目光望向陶竹,眼神複雜,要知道欺師滅祖,可是極刑之罪。
不僅要廢掉武功,逐出師門,更要受那三刀六洞刑罰,並將罪名昭告天下。如此一來,受刑之人只怕一生都難以翻身。
範卓看了林火一眼,淡淡說道:“一家之言?”
只一句話,又將衆人心思拉入思索。
範卓掃視四周之人,繼續說道:“若貧道沒有看錯,這位林施主身後,便是應當關押在石窟中的三成大師與石小施主。”他朝向志清,“你是誰的弟子,竟然相信劫獄之人?”
一個面色蠟黃道士站在範卓身後稍遠,此時快步上前,“回師兄,志清是我名下,外門弟子。”
範卓沒有其他表示,只是輕說一句,“原來是外門弟子和劫獄之人。”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外門弟子,人微言輕;劫獄之人,十惡不赦。
這樣的人,即便說得天花亂墜,他們的話,能信?
林火心中搖頭:還真是老奸巨猾。
一年之前,他若是被人如此輕視,只怕已經拔劍相向。但在九霄一年時光,讓他成熟不少。眼前範卓明顯就是偏袒陶竹,可惜,有些事實,他無法否認。
林火不卑不亢,開口說道:“我這一家之言,自然難以取信於人。不過,暗算李道長一事,貴派門人也在當場,或許他們的話,比我更有分量。”
陶竹嘆了口氣,他醒來之後和幾位師弟回到大營,便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那幾位師弟當時雖未將事實全盤托出,但他們也見過範卓,此刻若是出來對質,他絕無狡辯可能。況且,他也未曾想要狡辯。
沒錯,他是刺了掌教真人,但他一心是爲宗門利益。若是宗門要爲此事責罰於他,他也無怨無悔。
想到此處,陶竹便準備主動承認,可範卓卻再次將他攔住,淡淡說道:“竹兒回來之時,孤身一人,又何來其他弟子之說?”
什麼?
陶竹張目結舌,愣在當場。
林火張目結舌,難道這陶竹如此心狠,居然殺了幾位同門?
怒火在林火心中燃燒。
此時此刻,林火只覺陶竹這人真是無藥可救!他伸出手掌,按住千磨劍柄。他心中已經打定主意,即便破了對李道長的誓言,也要手刃這等狼心狗肺之徒。
劍出一寸。
範卓眉眼一展,虛扶在林火掌上,一股真元壓住林火手掌。
林火一時掙脫不得,擡眼瞪着面前道士。
範卓卻似慈眉善目,“林施主,此事如今也說不清楚,不如聽我一言。”他特地加大音量,以便讓林中之人統統聽見,“如今強敵環繞,你我皆是獵物。各自爲戰,尚且不敵,更別說互相爭鬥。何不放下成見,齊心合力,先將那些反賊擊退,再來論此事原委?林施主,要以大局爲重!”
大局爲重?
林火心中冷笑,好個大局爲重!
一年之前,天下黑白兩道,何嘗不是勸柳鳳泊大局爲重?
林火瞥了武睿一眼,又看着面前道士。
爲的,又是誰的大局?
就在此時,有一道士從遠處奔來,“武慎軍至!”
此言一出,人羣立刻炸鍋。
範卓微微一笑,趁着人羣紛擾,湊到林火耳邊,“小石頭,也是十四五歲吧,還有大把時光呢。”
林火雙眉一扭,回頭望向陣中石磊。
小石頭仍在掙扎,可惜功力被封,被和尚死死按住。
林火嘆了口氣。
按劍回鞘。
範卓拍了拍林火肩膀,“林少俠,果然明白事理。”他大手一揮,對羣道下令,“護住大王,我們入那臥龍坳!”
衆人應允,行動起來。
林火看了範卓一眼,扶起地上志清,引着一衆和尚,隨道士隊列而去。
人羣遠去,範卓拱手送走武睿,卻將陶竹留下。
陶竹低着腦袋,不敢去看範卓。
“擡起頭來。”範卓冷冷說道。
陶竹緩緩擡頭。
“啪!”臉上立即捱了一記耳光。
範卓瞪着陶竹雙眼,“還要爲師幫你善後!”
陶竹捂着臉頰,面露驚詫,“師傅,你把那幾位師弟……”
範卓雙眼一瞪,陶竹立刻住嘴。範卓揹着雙手,冷冷說道:“那幾人,已經死在黑一門手中,你可記下?”
“師傅……”陶竹似是有些不忍。
範卓嘆了口氣,伸出手爲陶竹整理衣衫,“竹兒,還記得爲師和你說過什麼?”
陶竹正色迴應,“宗門之事,高於生死。”
“很好。”範卓爲陶竹撫平衣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爲師對你期望頗高,宗門未來皆在你一肩之上,你可莫要讓爲師失望啊。”
陶竹面色泛紅,點頭應下。
範卓揚起一絲笑容,拍了拍陶竹手臂,“去吧。”
陶竹深鞠一躬,轉身跟上隊列。
範卓望着陶竹背影,勾起一抹詭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