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山下有城,城名“上至”,與上至宗同名。
封禪大典,定於大年初一。
衆人一路朝北,途中不時有“鬼見愁”的子弟,前來與鶴老通報消息。
林火知道,越來越多江湖人士,聚集在鶴老帳下。
他也知道,距離那一日,越來越近。
那一夜,林火看着南柯雙眼,卻未說出滿心衷情,而是約她除夕夜遊。南柯點頭答應,林火心中稍安。
此夜後,兩人卻是再未說話。
一路顛簸,一路雪落,一路向北。
一行人終在除夕當日,趕到上至城外。
野外有一酒寨,原是“鬼見愁”私產。
酒寨頗大,近似一處私田。“鬼見愁”掛了酒商名號,這些年倒是安然無事。
寨中閒雜早已撇盡,鶴老將衆人引入寨內,院內已有不少人在。
入門之時,林火終是找到機會,與南柯說了一句,“午後見?”
南柯應了一聲,擠出個笑臉,轉身離去。
林火望着她背影,又加一句,“我就在大門等你。”
也不知南柯是否聽見,身影已經走遠。
林火心中惴惴,只能先回房間。此刻離午時還有些時辰,他可得抓緊時間,好好準備。
穿過廳堂,轉入客房,林火推開房門,屋中已經坐滿幾人。山師陰,姜杉,呂烽三人坐在桌前對飲。楓叔立於紅袍身後,章昭平倚在牀上翻書。
他們倒是將午膳一併搬入了屋內。
見到林火開門,花袍舉起酒杯,“林子!來來來,這‘楓葉紅’你可不能錯過。沒想到,嶽山最有名的‘楓葉紅’竟然是‘鬼見愁’的產業。我今後可是不愁酒喝了。”
林火轉身合上房門,“你就知道喝,我叫你們來是要你們幫忙的。”
花袍飲下一杯,嘖吧嘴巴,“有啥好說,不是都幫你規劃好了?你把行程統統記下,不就行了?”
“我……”林火嘆了口氣,坐到桌邊,“過程我都已經記熟,可是,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花袍嘖了嘖嘴,“童蛋就是麻煩。”
林火反脣相譏,“你還不是爲了家裡那童養媳,守身如玉。”
花袍被林火嗆得不清,拍着桌子站起身來,他臉色原是慘白,此刻倒有幾絲紅暈,“你小子要是這麼說話,你這破事兒,我可就不管了啊!”
林火趕緊認錯,將姜杉拉回桌邊。
山師陰一手撩着衣袖,一手夾菜,慢條斯理地說道:“不就是追求姑娘,哪裡需要這麼麻煩?”
林火先是愣了愣神,急道:“紅袍兒,你平日裡都是怎麼勾搭姑娘?”
山師陰放下筷子,皺了皺眉,“什麼叫勾搭,粗俗。”
林火額頭冒汗,趕緊說道:“是是是,哥!是我粗俗。你就別賣關子了。”
山師陰點點頭,似是很滿意林火的態度,又提腕夾了幾筷山筍,“遇到好看的姑娘,我就會說,‘叨擾姑娘,在下山師陰。’”
林火急道:“然後呢?”
“然後?”山師陰抿着嘴角,挑了挑眉,“然後就勾搭上了唄。”
林火目瞪口呆。
一旁花袍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你問這富家子,怎麼勾搭姑娘?只怕是報上‘山師’名號,那姑娘還不是像狂蜂浪蝶?”
山師陰擺了擺手,“小生,也是無可奈何。”
林火總算明白,這兩人根本就是在調笑自己,憤憤扭過頭去,“烽子,你說。”
“我?”呂烽皺了皺眉,正色道:“狄國未滅,何以家爲!”
衆人無語。
林火看了章昭平一樣,還未說話,書呆便出聲說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得。”林火雙手掩面。這羣損友,只怕是一個都指望不上。
就在此時,楓叔突然出聲,“林公子,若是不嫌棄,可願聽楓叔一言?”
林火擡起頭來,看着楓叔,“楓叔請講。”
唐楓卻是望向窗外,似是凝視某物,又像是凝視過往自己。他緩緩嘆了口氣,“有些話,不在乎你怎麼說,關鍵是你說了什麼。”
林火似懂非懂。
唐楓伸手過來,拍了拍林火肩膀,“將自己最想說的話說出來,就算顛三倒四也好,就算毫無邏輯也罷。我相信,南柯姑娘終會明白。”
真心實意,總會相通。
林火默默點頭。
山師陰放下碗筷,“時辰差不多了。”
林火望了眼窗外日頭,站起身來。伸手去拿千磨萬擊。
花袍一筷子敲他手上,“我看你是真傻,拿兵刃做什麼?你這是去幽會,還是去殺人?”
林火撓着後腦。
花袍將刀劍取了,交到呂烽手上。他又從桌底取出一個小包,解開包裹,其中疊着一套白袍,內裡還有一根紅綢,“看你身上髒的那樣,拿去換上。”
紅袍兒從懷裡掏出一袋碎銀,一疊銀票,“和姑娘出去,怎麼能夠沒錢?全都拿着。本公子這點老底啊,你全給我揮霍乾淨。”
說着,便不由分說,將銀兩銀票全部塞進林火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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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火捏着白袍銀票,突然有些感動。
花袍滿臉厭惡地站起身來,“可別哭哭啼啼,噁心!我可不想看男人換衣服。我們就先入城準備,你可別搞砸咯。”說罷,衆人便出了門外。
林火忍住心中翻滾,起身換了白袍,攏起亂髮,用紅綢繫上。
照着銅鏡,到真有幾分俊俏模樣。
推門而出,一衆損友早已不知去向。
他再次整了整白袍,緩步邁出院外。之前,他已備了兩匹駿馬,還未至寨外便能遠遠望見。定睛去看,馬邊似已有人。
林火心中一喜,趕緊加快腳步,行到馬邊,卻聞到嗆鼻菸味。
抽了抽鼻,林火垮臉說道:“鶴老,你怎麼在這兒?”
鶴老蹲在地上抽菸,擡頭看了林火一眼,“你要入城?”
“和南柯姑娘進城,去過除夕。”林火看到鶴老眼神變化,趕緊說道:“鶴老放心,我們一定會注意安全,不會讓官兵發現。”
“老夫並非擔心這個。”鶴老搖了搖頭,“‘鬼見愁’從不強人所難,你們是客,自當自由來去,只是……”
鶴老頓了頓,林火疑惑抱拳,“請鶴老明示。”
站起身來,鶴老摸着身邊馬背,“作爲過來人,老夫勸你,放棄南柯。”
林火呆立原地,“鶴老,何出此言?”
鶴老眯眼望來,“你不配。”
林火心中一顫,片刻又覺氣血上涌,若是一年之前,他此刻只怕已經破口大罵。可這一年經歷,讓他成熟許多。
他抱了抱拳,淡淡說道:“鶴老。我知道,南柯姑娘身世富貴,是個大家閨秀。我只是個山野小子。論門當戶對,我不配。論身世才學,我也不配。但我更加明白,若今日連那些話都說不出口,我此生都不會原諒自己。”
“傻小子,老夫也是爲你好。”鶴老嘆了口氣,“明知是空,又何苦去追?”
林火淡然拱手,“若不去追,怎知是空?”
“不去追,又何曾知?”鶴老看着林火,雙瞳卻似乎不在他身上,如同望向遙遠往昔。
半晌,他突然指着林火身後,“你等的人來了。”
林火回頭去望。
正見到日暈紅氅。
雪掩黑土,如若一朵紅梅雪中開。
林火望着南柯紅脣,心神亂顫。
恍惚間,似這天地失色,唯有這一點豔紅。
指尖血,落白宣,千秋愁,一笑間。
“好看嗎?”黃鶯輕啼,今日分外悅耳。
“看好。”南柯今日似是畫了淡妝,只是微微一笑,林火已是招架不住,乾咳兩聲,強裝鎮定,“時候不早了,我們這就入城。可別錯過了驅儺慶典。”
回頭時,鶴老已不知去向。
南柯微微一笑,伸出手來,“不扶我上馬?”
林火穩住心神,記得紅袍吩咐,自然握住南柯柔荑,勾脣笑道:“不如同乘一騎?”
南柯似是驚訝,也不矯情,搭着林火手掌,躍上白馬,卻只坐半個馬鞍,盈盈笑道:“上來?”
林火又是乾咳,灰溜溜上了自己黑馬。
南柯捂嘴笑着,“你又不是那倆浪蕩子,可學不來他們。”
林火撓着後腦,說不出話。
南柯拉動繮繩,“走吧,我還是第一次過驅儺慶典。”
林火心中暗暗責怪兩位損友,趕緊拍馬趕上。
少男少女,去往上至城,共度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