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二非常的不幸,他在強忍着耐心的恐懼終於逃離那片玉米地的時候,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不過他馬上就僵在了那裡,再也動彈不得。
小路上站着幾個手裡端着槍的戰士,領頭的那個正眯着眼睛看着他,看着他身上無意間濺上的的血跡。那還是他老爹的血,在陽光下突然特別的刺眼。
李小二想跑,可是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根本就擡不起來。他想喊,嗓子眼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那幾個戰士臉上的憤怒,也可以看出他們目光中的嘲弄。
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這種事情說出來相信的人不多,然而卻真真切切的發生了!
“首長,我……”林飛虎的喉嚨很乾,想說什麼又頓住了。
“你不用說了!”劉政委面色凝重地說道,“有些事情的發生沒有辦法解釋!誰都不會想到他爲了那些東西會選擇當漢奸!更不會想到他會殺了自己的父親!”
……
……
天色漸漸地陰沉起來,燥熱已經散去,空氣中多了一絲煩悶。幾個押着李小二的戰士心裡都不好受,恨不得用一顆子彈結果這傢伙骯髒的生命!
沒有林飛虎的命令,他們不敢這樣做。只是按照吩咐要把李小二好生看管。
好生看管?劉牯牛的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他命令戰士把李小二身上的剝了下來,連那個已經快遮不住屁股的褲衩都扒了下來。
一條溼透水的麻繩被拿了過來,把李小二綁在了河邊的柳樹上。夏日夜晚的蚊蟲是很驚人的,這些無孔不入的小東西是正兒八經的吸血鬼,它們可不管你是高矮胖瘦黑白貧富,趁着人不注意逮着就是一口。在人們反應過來狠狠地落下那一巴掌之前,它們會得意地嗡嗡而起,接着得意地看着人們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
劉牯牛知道蚊蟲的厲害,他更知道在這條小河邊蚊蟲的厲害。毫不誇張地說,這裡入夜之後隨便的拍上一巴掌,也能打死幾隻蚊蟲。
李小二榮幸地被綁在了這裡,被綁在了身後一抱粗的大柳樹上。腰間是一條浸透了水的麻繩,把李小二和柳樹捆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
李小二知道這幾個八路想要幹什麼,他在暗罵的同時也在暗暗思忖,就憑這一條麻繩,也能留住他?
“你特孃的看什麼看?老子真想一槍崩了你!”有個戰士氣憤地罵道,一邊把麻繩在柳樹上打了個結。
“小子,好好地享受吧!看看你能不能熬過這一夜!”不能痛痛快快地動手揍這個混蛋一頓,劉牯牛的心裡還是不忿的,他只能在言語上出出心裡的惡氣。
李小二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在心裡暗罵着,等到入夜之後,這些可惡的八路很定要離開這裡,回到村子用幹艾草薰走討厭的蚊蟲。他相信自己能夠掙脫麻繩,只要不被發現他有把握逃離這裡,逃到海州去尋找答應給他好處的那個人。
只是他下一秒就笑不出來了,只見劉牯牛一臉壞笑地拿出了幾顆手榴彈,拉出引線綁到了他的手上和腿上。不知道從哪裡又變出來了幾根細繩,一頭栓到了邊上的樹上,另一頭連到了手榴彈的引線上。
李小二的身體成了一個“大”字,他兩手伸開盡力伸展着,生怕不小心動了一下就扯着了引線,引爆手榴彈。和胳膊上的痠麻相比,腿上的感覺一點兒都不好受。他的兩條腿被分開了,兩根細繩也被拉得筆直,繩頭上連着手榴彈。
“李小二,你要是能活下來就是你的幸運!活不下來就是你的報應!”說完這句話,劉牯牛一巴掌拍死了叮在他手面上的一隻花腳蚊子,示意那幾個戰士鬆開一直扶着李小二的手,幾個人飛快的跑開了。
李小二現在是欲哭無淚,汗珠像豆粒一樣從他的頭上冒了出來。他感覺到很累,想要活動一下身體。他不敢!只要稍稍動一下,連着手榴彈的繩子立刻就繃緊了,稍一用力就有可能拉着了引線,結果……他不敢想!
偏偏今晚上的蚊子特別的多,李小二知道這是要下雷雨的預兆。夏天起雷雨的時候,蚊子總會特別地活躍,恨不得把世間所有的鮮血都吸乾淨了。
現在有一個光溜溜的人在這裡無私地供它們享用,不知道這些小東西會不會感激上蒼的恩賜?
尖銳的利嘴扎破了李小二的身體,那些乾癟的蚊子身體用不可思議的速度鼓了起來,直到一個個屁股後面都在屙血,還是捨不得離開。
更多的蚊子過來了,它們爭先恐後的向李小二撲了過來,那具不算健壯的身體上落滿了蚊蟲,還有一大羣在周圍嗡嗡地飛着,尋找下嘴的地方。
李小二想罵,又怕不小心動了拉繩。他只能忍受,忍受……
實在是難以忍受啊!那些被蚊蟲叮咬過的地方鑽心的癢癢,他恨不得馬上去抓,把那種癢到骨頭裡的難受勁趕走。他不敢,不敢用生命開玩笑,只能被動地忍受……
胳膊麻了,腿麻了,身體也逐漸地麻木了……他像是要死了一樣,疲憊不堪的身體好像下一秒鐘就要倒下了……
他沒有倒下,還在背靠大柳樹站在那裡,保持着最初的樣子。他的心裡一直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不能動,一動就完了……
在離他不到一節地的一件茅屋裡,劉牯牛和三個戰士正在忍受着艾草的煙味,一邊在小聲嘀咕着。
“連長,這小子真的能保持這個姿勢到天亮?他會不會發現那只是幾顆假的手榴彈啊?”一個戰士小聲問道,揮手把鼻子前煙往邊上扇了一些。
“管他呢!”劉牯牛懶洋洋的說道,“發現了又怎麼樣?他要是敢動,那些叮在身上的蚊子飛走了,更多的蚊子會吸他的血,那可有他好受的。”
“那他會不會把繩子掙脫了啊?”另一個戰士擔心地問道。
“掙脫?”劉牯牛輕蔑的笑了一下,“那可是新麻繩,溼了水結實得很。我扯都扯不斷,他那慫樣能掙斷?還有,我不認爲他敢試試……”
“這王八羔子,連自己的老爹都能下手,老子真想給他綁上幾顆真手榴彈,只要他一動就炸死這個混蛋……”
“別胡說了!這事等旅長回來在處理,杜參謀長不是說了麼,這是個典型案例,要拿出來供大家分析的……”劉牯牛躺下來說道,“這天,怕是要起雷雨……”
李小二還在苦苦支撐着,他感覺到自己快要崩潰了!他從來沒有聽說過,也沒有想到過世間還有這樣的刑罰。這些不起眼的蚊蟲原來也是這樣的厲害,幾乎要把他身上的血吸乾了。
他在心裡早已把劉牯牛他們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連同那些八竿子也打不到的親戚也跟着遭了秧。他把能夠想到罵人的話都翻了出來,依舊沒有把心頭的怨氣發泄出來。
他唯一沒有想到的是,他的行爲是多麼的不合適,一個叔叔兄長都被鬼子害死的人,居然會爲了一點兒蠅頭小利出賣幫他們的八路。
他也沒有反思,他的老爹死在了鋤頭下,這樣做究竟是應該不應該。他只有憤怒,心裡只有無窮無盡的怨念。他怕死,所以他還在保持着原先的姿勢,只是身體已經麻木,已經快要不聽指揮了。
四周一片黑暗,天色陰沉得連一顆星星都看不見,只有一節地遠的那個小棚子裡還有馬燈的光亮。天邊傳來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那是山雨欲來前的雷聲。
不知道是不是被雷聲嚇到了,一直圍着李小二團團轉的蚊子少了不少,只有一些特別頑固的傢伙還在貪婪地享受,依舊不肯離開。
一道閃電劃過夜空,把李小二的面孔都照亮了。他的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眼神空洞地望着不遠處的那間茅屋。他突然莫名其妙的多了一絲害怕,想要逃離這裡,尋找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
閃電過後是驚雷,驚醒了李小二,也驚醒了睡着了幾個戰士。劉牯牛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嘴裡不滿地嘀咕着,“媽的,還要把這小子放回來,真特麼的掃興……”
一滴碩大的雨點落了下來,接着是更多的雨點。一個戰士垂頭喪氣的從茅屋裡爬了起來,一邊埋怨着怎麼這麼倒黴輸了石頭剪子布,一邊準備出去把那個該死的傢伙身上的繩子解開把他押回來。
閃電依舊,雷聲依舊,雨點依舊。就在他不甘心地向要出去的時候,頭頂上突然大放光明,嚇得他趕緊退了回來,跌倒在劉牯牛的身上。這一刻他看清楚了屋裡人的臉,清楚得連下巴上的鬍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還看到了劉牯牛臉上驚愕的表情,還有那微微張開的嘴。他下意識地朝外望去,看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那道閃電從天上劃下,頂端正是河邊的那顆柳樹,接着頭頂上傳來一聲猛烈的爆炸。
一直到了若干年後,已經頭髮花白的老人在講起那道閃電的時候,還會心有餘悸地說道,“天不可欺!自作孽不可活!”
李小二在雷聲響起來的時候再也忍不住了,他終於強忍着死亡的恐懼動了一下,連接着手榴彈的細繩斷了,卻沒有意料之中的爆炸。他愣了一下狂喜,一邊咒罵着八路作弄他受了半夜罪,一邊試圖把腰上的麻繩掙開。他感覺到了一股死亡的氣息,不知道爲什麼那種感覺特別的強烈。
他看到了頭頂的那道亮光,看到了一道刺眼的光亮從天而降……
李小二被雷劈死了!一起遭殃的還有那顆一抱粗的柳樹。粗壯的柳樹直接被從中間劈開,生機勃勃的樹幹在第二天看到的時候已經是一片焦黑。
人們看到的時候,除了兩半焦黑的樹幹之外,還有李小二縮小的屍體,還有四顆滾落在一邊的教練彈……
林飛虎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人已經到了臨洪口。趁着那個漆黑不見五指的夜晚,他親自護送劉政委過了鐵路,順便準備陪着他一起查看一下臨洪口一帶的抗日宣傳情況。
他沒有做出過多的指示,一個漢奸一個殺父兇手,死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是這種死法,的確是怪怪的,讓人多了一絲聯想。
那場雷雨實際上持續的時間不長,在臨近天亮的時候就逐漸變小了,成了陣雨。劉政委站在臨洪口的一間茅屋內,眼睛看着遠處霧氣濛濛的大海。他知道在海岸邊上不遠就是港口,那片本來應該是爲老百姓造福的港口,現在成了掠奪中國人資源便捷的出海口。
“港口是個重要的地方,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煤炭木材從這裡被運往日本!”劉政委突然說道。
林飛虎也望着港口的方向看了半天,不知道他是否想起了被霧氣籠罩的孫家山,還有那裡繚繞多日的硝煙。“首長,您放心!我們一定想辦法破壞港口,不讓鬼子把我們的東西運走!”他突然說道。
劉政委點了點頭,“其實很多人不知道,打仗打的不僅僅是兵力的多少和武器的好壞。那些在背後看不到的東西纔是左右戰局的根本,像資源,像財力。”
“沒有鋼鐵,沒有石油,沒有糧食,想打贏難啊!”劉政委感嘆道,“我們現在的底子太差了,只有人,只有千千萬萬支持我們抗戰的老百姓!沒有武器,我們可以奪,沒有糧食,我們可以省,沒有老百姓的支持,那就沒有辦法了,神仙也不能讓子彈主動飛起來!”
前面的林飛虎有點不懂,一個只知道埋頭打仗的軍人,對於這些可能不太瞭解,不過後面的他知道,沒有老百姓的支持,就沒有他的今天。沒有老百姓的支持,他不可能從一個小連長成長爲軍分區司令,也不可能開闢出這麼大的一塊根據地。
就在雨停了太陽出來的時候,一紙電文送到了他的手上。電文是陳參謀長發來的,這份只有寥寥數語的電文非常的急促,“劉偉同志犧牲!飛虎同志速來軍區,商議剿滅頑軍孫幻彩部!”
(明天應該可以正常更新,感冒真的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