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謐,唯餘蟲鳴狗叫,空曠而又深遠。
由於每個大路口和山埡口都建有哨棚,路上很難見到一個夜行人。
哨棚裡燈火通明,若點上的鬼火一般。
一些家裡有急事的,得去村保那兒開個路條才能上路,否則,沒有路條,經過每一處哨棚都會被盤問一次。
趙全英很興奮,羅天照終於同意姊妹會參加今晚行動了。
姊妹會是趙全英加入地下黨之後在西區倡導成立的,她把幾個村子的婦女聯合起來,口號是反壓迫,反男權主義,上一次痛打二領班時姊妹會的姐妹們都立了功,她們混在人羣裡,很隱秘地引導着羣衆有步驟地痛打了二領班周子華,自從那次行動之後,姊妹們都很興奮,一直纏着趙全英要她帶領她們參加活動。但是趙全英明白,哪些活動姊妹們是可以參加的,有些活動是不可能參加的。
羅天照考慮到今夜行動涉及面寬,正缺人手,所以趙全英一主動請纓,他就同意了。自從那天趙全英給羅天照彙報了哨棚之事後,羅天照就一直在思考搞掉哨棚之事,他召集何宣昭、楊德元、趙全英在古墓研究分析了哨棚的情況,制訂了詳盡的實施方案。當然,這次行動最大的問題還是人手問題,羅天照在安排時有些捉襟見肘了,趙全英的提議正合他意,於是爽快答應了,所以他推翻了以前的行動方案,把姊妹會也納入重要一環來考慮。
天還沒黑,姊妹會的姐妹們就跑到趙全英家集中。
等天一黑,趙全英就帶領她姊妹會16名婦女,拿了繩索和竹杆,悄悄地融入茫茫夜色之中,這些路,她們都是踩熟了的,眯着眼睛也不會迷路。平時趙全英帶領她們貼標語,割豬草,跑遍了每一個山頭,走完了每一條山路,連每一個蠻子洞她們都鑽過。所以姊妹會的姐妹們東繞西繞,往指定地點中和場與金寶場交界處跑去。
趙全英掏出一袋鍋煙墨,這鍋煙墨是從煮飯的鐵鍋底下剷下來的,粘性強,黢黑。趙全英抓了一把先往自己臉上抹,然後再傳給身後其他姐妹。
趙全英輕聲說,每個人都要抹。
身後的陳素清有些遲疑,遲遲不下手,說,全英,可不可以不抹嘛,我怕鍋煙墨太黑,洗不乾淨。
趙全英搶過口袋,說,不行。她抓了一把,往陳素清臉上抹,陳素清想躲,沒躲過,一張臉一下子就抹花了,陳素清露出一副哭相。
趙全英說,沒出息,洗得掉的。
陳素清咬了牙,說,趙全英,你好狠。邊說邊抖抖索索地抓了一把往臉上抹,邊抹邊說,趙全英,你好狠。
這羣姐妹中結了婚的居多,她們纔不在乎,抓起鍋煙墨就抹,幾個沒結婚的姊妹見陳素清都抹了,也就跟着抹了。
幾個姊妹相互看,都笑,她們每個人都露着一張包公臉,笑聲雖然壓抑,但都笑了。
趙全英喊,陳素清,把衣服拿出來,一人一件。
陳素清掏出衣服,抖開一件,大家一看,見又是黑的,都不高興,有人嘟噥着說,好難看,就像死人穿的壽衣一樣,大家都畏縮着不肯接手。
趙全英說,怕個剷剷喲,穿上,都穿上,又不是要你們出去比漂亮,怕啥子嘛。這夜裡到處都是黑漆麻烏的,穿件黑衣正合適。
到底還是有大膽的,一個女人拿起衣服就穿,邊穿邊還大聲打趣,老孃就要穿,老孃就要上山打虎。還做了個打虎的姿勢。趙全英忙將手指放在嘴脣邊,噓了一聲,說,大家輕聲些,小心外面過兵。
一個女人聽說外面過兵,嚇了一跳,說,哪裡?哪裡?
趙全英笑笑說,開玩笑的,小聲些,莫叫人聽了去。
很快,十幾個人把黑衣服換好,大家彼此一看,見所有人的臉都黑得認不出誰是誰來,身上又穿着黑衣服,黑不溜秋的,遠遠看去,還真像還魂鬼一樣。
可以出發了吧。有人問。
別慌,還有道具。趙全英邊說邊拿出白紙和白布,分發給這些姐妹,她們看到這些白紙白布,免不了又是一陣小聲議論。天,這不成了黑白雙煞?
趙全英說,我的先人伯伯們,叫你們小聲些。都過來,把這些白紙和白布都給我綁在拿來的竹杆上。
綁在竹杆上做什麼?有人問。
莫問那麼多要得不?等會兒你就知道了。趙全英說。你們都把綁好的竹杆拿起我看看。
一羣黑人,舉着吊有白紙和白布的杆子,趙全英一看,滿意,效果不錯,她望了一眼隊伍,輕聲說,聽好了,現在大家把頭髮都給我披散下來。
還要披頭散髮?有人發出疑問,但在疑問的同時,已經猜到了,她們今晚要扮鬼。
少問,跟我來,出發。趙全英說。
趙全英帶着隊伍埋伏在夏家埡口的哨棚外,她們能夠清楚地聽到哨棚裡守衛喝酒猜拳的聲音。
夜深了,夜露結成了珠子不時從樹上掉下來。
趙全英小聲對陳素清說,素清,讓姐妹們再堅持一會兒,我們一定要按照羅書記的佈置,等夜深人靜了才動手,那時,哨棚裡的守衛都疲勞了。
陳素清說,好,我馬上一個一個向下傳。全英,你看哨棚裡那一夥人,不知他們還要喝好久?
趙全英說,管他們喝好久,喝得越久,他們就醉得越狠,那時,他們的警惕性就更加低些,不怕,我們等得起。
草叢中的蚊蟲挺大個,嗡嗡地圍着趙全英她們飛,叫,不時偷襲一嘴,這些山蚊子毒性大,一盯一個包。趙全英他們伏在地上,不敢用手拍,怕拍出聲音來,實在忍不住了,就悄悄地用手抹,吸飽了的山蚊子飛不動,一抹就肚破,血腥味特濃地飄出來,附近山蚊子聞了,又集中了飛來。
夜空中有一朵雲飄過,趙全英感到天光一下子暗了,她見時機成熟,揮了一下手,十多個姊妹一下站起來,捂了嘴,使勁發出慘叫聲,怪叫聲,大哭聲,大笑聲,唿哨聲。
這些聲音在寂靜的夜晚傳得很遠很遠。
哨棚裡已經喝得醉意朦朧的幾個守衛一聽到外面聲音大作,便從竹篾門邊伸出麻乎乎的腦袋來瞧,只見在若明若暗的慘淡天光下,哨棚周圍晃動着無數的鬼影,青一色的黑衣打扮,有舉着白色招魂幡的,有舞着白長袖的,有披頭散髮的,有拿着吊頸繩的,有大叫着要索守衛的命的。
天啦,鬼來了,天啦,鬼來了。
哨棚裡的守衛哪裡見過如此陣仗,全都驚叫着,哭爹叫娘着,跑的跑,爬的爬,沒多久就消失得不見蹤影。
全他媽一羣軟蛋。趙全英大笑。
陳素清看了看哨棚裡狼藉的樣子,說,真沒想到這羣軟蛋跑得比兔子還快。
打掃戰場,把刀片、梭標、彈弓打成捆,一一扛走。趙全英吩咐大家道。
所有東西都從哨棚裡扛出來了,趙全英便把手中火把丟向哨棚的頂棚,呼拉一下,火借風勢,茅草哨棚馬上就燃得噼哩啪拉的,一股股熊熊烈火映紅了半邊天,很快哨棚便化爲灰燼,除了一股股熱浪外,天空也逐漸暗淡下來。
走。趙全英回頭望了一眼燒成光架架的哨棚,轉身與婦女們向龍泉場的另一所哨棚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