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黃新媛離開,魏鴻鵠見曹虹仍然小臉繃緊地站在背後,只能和衆人苦笑道:“她從小被我寄養在村子裡,沒見過世面,各位見笑了。”
姚若愚聳聳肩,失笑道:“這有什麼,村子裡玩的纔多呢,城裡面都沒玩的。”
曹虹聞言趕緊探出小腦袋,嬉笑道:“對啊對啊!老頭兒非要帶我來城裡,村子裡多好啊,能下水摸魚,能上樹掏鳥蛋,我討厭死這兒了。”
嘰嘰喳喳地說了大半天,她才發覺姚若愚的似笑非笑,頓時如受驚的兔子般縮回了腦袋。
墨姝看見這一幕,不禁失笑道:“老姚你也沒長得有多凶神惡煞啊!怎麼這小丫頭這麼怕你?”
姚若愚也是滿頭霧水,雖然自己長得算不得多英俊,但是比起體態魁梧面容兇惡的毛不禮來說,自己還勉強能算是像個和氣人的,這曹虹幹嘛這麼怕自己?
他們並不知道,身爲天生劍胚,曹虹對劍道的感應極爲敏銳。
姚若愚的終結劍道是唯一屬於滅世的三大天道之一,殺戮、毀滅、破碎、混亂、恐怖,這些均屬於負面劍道。
曹虹固然是天生劍胚而劍道天賦當世第一,但是畢竟不過剛剛及笄,從小在鄉下生活也沒接觸過戰場,哪兒受得了這種滿是負面屬性的劍道威壓。
越是天生劍胚,越是劍道天賦舉世無雙,曹虹對終結劍道的感應就越發敏銳,那種無窮無盡的戾念幾乎要將小丫頭稚嫩的心性摧毀,只能夠依靠魏鴻鵠這尊六境劍宗的體魄來隔絕掉那份感應。
不過折騰了半天,衆人總算是進入了正題。
姚若愚捧着茶盞,微笑道:“此次諸位不惜冒着得罪人的風險來支持伐金,本王在此先行謝過。”
黃新媛面無表情,淡淡道:“文王客氣了,金國吞併西遼,實力擴增極多,若是不先行出手扼制,等他們消化了西遼兵力再來進攻,那時候我朝西北的軍隊未必能夠擋住。”
蘇晶握了握拳頭,笑道:“師弟,此事是國家大義,我等當仁不讓,至於得罪人,呵呵,我常青谷雖然在七大聖地內名次靠後,但是也不懼那些只曉得禍害國運的權臣。”
崔巧心和墨姝都沒說話,毛不禮則是摳了摳腳底板,也沒管旁邊王瑩的黑臉,嘿嘿笑道:“王爺說謝謝就算了,回頭我鹽幫去你那兒拓展下勢力,記得關照一二就是了。”
姚若愚莞爾,抱拳道:“毛幫主放心,我大文對武林素來以扶持爲主,若是鹽幫來了,只需遵紀守法,不觸犯我大文律法,本王自然對關照。”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鹽幫來可以,別給他惹事兒,毛不禮自然也聽出這番意味,頓時咧嘴一笑。
待得衆人都一一說完,王瑩放下茶盞,含笑道:“文王殿下,恕草民多嘴,若是大宋決定讓文邦先去消磨金國兵力,王爺會怎麼做?”
此話一出,屋內頓時寂靜了數分,王瑩的交淺言深無疑是打破了先前衆人刻意的溫和氛圍,也讓姚若愚臉色有些難看。
過了半晌,姚若愚才淡淡一笑:“吃虧是福,大宋若不企圖滅我大文,我大文必然終生尊宋朝爲主國。”
姚若愚看似答非所問,衆人卻都領會出了他的意思,王瑩不覺苦笑了聲,說道:“此次雖然是王某說服各位一起來杭都支持主動伐金,但是也好讓各位知曉,此事最開始的推手並非是我,準確來說,王某也不過是被人說服才跳進這盤棋局的人。”
衆人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兒,頓時都是一怔,見他們看過來,王瑩苦笑了聲,道:“我卜字門不過是準甲字裡面吊尾巴的,哪兒有膽子來觸怒兵、禮兩位尚書。”
“所以最開始說服王門主的是誰?”姚若愚眸光流轉,問道。
王瑩抿了抿嘴脣,輕笑道:“各位可知道梟幫前些年新拜的首席軍師?”
“吳佳敏?”魏鴻鵠對這位梟幫首席軍師極爲了解,當即皺起白眉,沉聲道,“這位可不是什麼善茬子,王門主和她打交道,還是小心些爲妙。”
王瑩攤開手,苦笑道:“你以爲我樂意與虎謀皮?那女人直接帶着焰秀士堵了我的門,我能怎麼辦?”
“梟幫向來不參與這等國家大事,這次怎麼轉了性子?”蘇晶疑惑道。
姚若愚微微搖頭,文邦已經隱約知曉那位梟幫的首席軍師就是當年被宋凱滅門的吳家餘孽,只是這些年文邦和梟幫井水不犯河水,他也淡忘了這位名列謀榜且身爲大金四絕色之一的才女。
梟幫宋梟曾經有和姚若愚結盟的意思,可是後來就沒有了消息,這次梟幫一改常態積極插手兵事,而且還是和文邦有關,這不由讓姚若愚大爲警惕,思索着此女到底有着什麼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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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有什麼謀劃,主動伐金和犧牲文邦,兩者看似與我梟幫無關,但是萬事都自有規矩和聯繫,我梟幫寄生於大宋,宋朝興則梟幫興,宋朝衰則梟幫衰,此等關係華夏局勢走向的國家兵事,我梟幫又怎能坐視不理?”
梟幫總壇,身着錦衣的吳媛捧着一個暖壺,與宋梟二人對桌而坐,二人之間擺了一盤棋局,上面黑白密佈,若是仔細打量,就能發現宋梟所執的黑子已經面露被吳媛屠掉大龍的危險。
不過二人的注意力明顯都不在棋盤上,宋梟凝視身前這位絕色女子,淡淡道:“所以幫大文和不幫大文,有什麼區別?”
“文邦自佔據川蜀後,地位已經扶搖直上,不再是當年盤踞一州的小勢力,雖然沒有實質證據,但是文王妃出身自金國曼陀羅組織是錯不了,況且這位文王野心勃勃,若是宋朝逼迫過度,極有可能把整個文邦都推到金國的懷中去。”
吳媛撫摸暖壺,眼皮微垂,柔聲道:“而且最爲主要的,是你對武林的態度。”
宋梟微怔,面具後露出的瞳孔凝然如星,迷惑道:“什麼意思?”
“當今華夏因何而亂?豪族門閥因何而衰?”本名吳媛化名吳佳敏的年輕女子以纖細指尖撫過棋盤,將一顆顆黑子攏起,緩緩道,“究其根本,無非是世間有修行者,武者以俠武犯禁,靈師以孤高自賞而蔑視皇權。”
“前者,亂王朝根基,禍民心動盪,後者,欲比肩皇權,蔑視門閥,都是朝廷動盪的根源所在,若是有朝一日能夠鎮壓武林,廢除萬家修行法,那世間豈不再無禍亂?”
“縱然民心思變,但是再無那高高在上能以一己之力抗衡軍隊的無敵人物,只需掌握兵權,就能壓制動亂,穩定政權。”
捏起一顆黑子,吳媛擡頭微笑:“這就如世家門閥,看似龐大而巍峨,卻被代表修行者的白子以根基處一點點滲透,最終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何等可悲。”
宋梟面色漠然,半晌後才問道:“所以吳先生的意思是?”
“華夏四大王朝,偏居一隅的南蠻先不說,金國將武林視作書院,養教高手,用於軍伍,蒙古朝堂和武林兩者涇渭分明,屬於互惠互利,至於我朝,則是大舉烘托武林的地位,將以三大聖地爲首的武林來抗衡日漸恢復元氣的佛、道兩家。”
“此舉自然是儒家所希望的,哪怕是在朝中不佔優勢的法、縱橫兩家也多半喜聞樂見,我華夏曆史上以教義禍國的例子數不勝數,他們幾家內鬥是一回事兒,但是在怎麼鬥,也沒人樂意腳下這艘船千瘡百孔,所以纔有了各家聯手,以武林抗衡道佛的事情出現。”
吳媛已經將黑子和白子分類堆好,此時忽地一笑:“現在宋帝年幼,等到他大了,佛道兩家的教義會否被他青睞?道家先不說,以佛家舌燦蓮花的本事,多半不難。”
聽她提及宋帝,宋梟不知爲何臉色有了幾分複雜,吳媛對此自然視若無睹,自顧自地繼續說道:“百家講壇,佛家因作弊之事明面上損了顏面,實際上卻是損了氣運,道家雖然未能進入最終辯論,但是諸位真人的風采卻盡顯無疑。”
“此消彼長,道家興隆之勢已有,未來或許會有幾位布衣宰相也說不定,”吳媛放下棋子,聲音凝然,“屆時,三大聖地能否攔下道家入皇宮的趨勢?”
“難,太難,”吳媛搖了搖頭,微笑道,“我先前說過,武林動搖的是朝廷在民間的穩定根基,宗教禍害的卻是皇室的威嚴權勢,唯有將兩者徹底消滅,才能保證王朝今後的統治。”
“這又和你說服王瑩出面,遊說各家入杭都有什麼關係?”宋梟皺眉道。
“武林出面支持伐金,自以爲是爲國家命運而表明立場,但是落在滿朝公卿眼中,卻是一羣草莽武夫與布衣仙師自以爲是地要插手朝政,他們以爲自己是忠良,實則爲今後命運埋下了禍根。”
吳媛微微冷笑,淡然道:“況且,我大宋喜歡養武林,武林也會爲了一腔熱血而主動報效朝廷,此次伐金之事若是定了,定然有成羣武夫參軍,屆時金宋開戰,只需暗中刻意安排,定然能讓武林元氣大傷。”
“以西北之軍,外加上傾盡大半精銳的東南武林,以及兵強馬壯蠢蠢欲動的文邦,金國絕無殘存的機會,可是如此一來,偏居蜀地的文邦和熱血義勇的武林必然元氣大傷,未來只需小心謀劃,即可將他們盡數收入囊中。”
“所以說來說去,文邦纔是吳先生真正的目標吧?”宋梟啞然失笑,見女子面色發冷,才微笑道,“玩笑,玩笑,不過既然提到了文邦和武林,吳先生能否說說文邦對武林的態度?”
吳媛微愣,凝眸思慮了片刻,才沉吟道:“文邦或者說文王對武林的態度,是小女最爲奇怪的,他似乎從不介意武林勢大,也不在意武林有可能威脅王權,完全任由武林在文邦境內發展。”
“如果非要一個定義,或許用放養比較合適,”吳媛蹙眉,輕聲道,“武林如何發展,他從不干涉,有大批武夫入軍伍,入朝堂,他也從不計較,就好像……”
說到這兒,她忽地話音一頓,宋梟頓時瞳孔微凝,口中卻雲淡風輕地微笑道:“怎麼?”
略微遲疑,吳媛才喃喃道:“就好像,他從來不曾在意過文邦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