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玲瓏,秋風颯颯而來,掠起前方男子耳畔零落的鬢髮,他的聲音淡漠,在靜夜中聽來,卻有一種攝人的寒意。“小心一點,這地方臺階比較多。”他一手拽着女子的手腕,一手打着宮燈,沒有任何宮人的陪同,兩人就這般蕭索穿行在天策的皇城之內。
女子聽話的跟着,臉上是半點喜怒也沒有露,更沒有縮手,只是不禁微微皺眉,時而用另一隻手扯扯身上的皇袍披風,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兩人一路走了很遠,皆是無語,若大的宮殿一夜之間沉靜得如水平一般的平穩。
“你不會要帶我去尋寶吧?”走了很長一段路,上了很多的臺階,宓可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前方男子自嘲一笑,聲音溫溫涼涼,眉梢卻是越發歡喜,“尋寶?這天下間再珍貴的寶物也不及你的十分之一,還真沒什麼東西能入我法眼的。若是尋你,我倒願意。”
宓可心中一驚,連手指都不自覺的一緊,只聽男子的聲音帶着不可抑制的笑意,幾近輕顫,“不要緊張,我可不是諸葛世樂,不討你喜歡的事情,我自然是不會逾越半分。”
女子看着他的背影上下打量了一番,怎麼都有種想臭罵他幾句的衝動,但話到嘴邊還真給忍了回去。
男子又走了半天,這脣邊的笑容才轉爲苦澀,“還真是不習慣你這般順從,讓我都覺得彆扭了。你說人啊爲什麼就是這般犯傻,越是求之不得,越是趨之若騖,輕易妥協了,還覺得不習慣了?”
“到了!”未等宓可開口,他指着前面一座巨大的泛着華光白玉宮殿對女子說道。
天策城原本就是修建在懸崖的山顛,這天策皇宮更是三面臨海,如今那白玉宮殿更是巍峨的聳立在整個皇城東面最爲陡峭的山崖之上,獨立絕世,讓人一看就覺得與衆不同。
“琳琅臺?”女子老遠就瞧見那巨大的扁額,上面的字體居然是用一整塊如玻璃一般清透的正陽翡翠鏤空雕成,穩穩的嵌在那如羊脂白玉一般的扁額之上,寶石綴邊,讓人眼神一亮,頓覺非比尋常。
“走,進去看看!”男子並沒有在門口多作停留,推開殿門拽着女子的手跨了進去。
撩開氾濫着七色寶光的水晶珠簾,一室的光明猛的出現在眼前。好亮,久違的亮,前所未有的亮,如電燈一般的明亮。
一眼望去,整個大殿上七七八八忙碌的宮人們正在打掃清潔,試擦着一隻只奇特的瓶子。一屋子的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盤應有盡有,大殿四周裝飾着倒鈴般的水晶花朵,花萼潔白,玻璃樣泛出透明的光澤,花瓣頂端是一圈深淺不一的琉璃透明的瓶子罩在花心,裡面裝滿了發光的小蟲,如燈泡的電熱絲一般,成千上萬,看不到盡頭,沒有十萬也有五六萬只之多。雲白光潔的白玉地板倒映着清澈的珠光,空靈虛幻,美景如花隔雲端,讓人分辨不清何處是實景何處爲倒影。
“天啊,你是怎麼做到的?”宓可當即就驚歎出聲,如此神蹟莫說是旁人,就算是見慣了現代科技的自己也是沒有辦法做到的,在這樣的時代居然能有這般明亮的屋子,效果如同酒店的宴會廳一般,璀璨奪目。
見博得美人這般歡喜,男子的笑容居然帶着青澀的害羞起來,眼瞳中光澤盈盈,顯然也是愉悅。
“太美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般美麗的宮殿,比伊朗的明鏡殿還要美。”女子不可思議的打量着四周,這樣一個巨大的宮殿,想必他還真是花盡了心思。
“我記得你說過,你心目中的家就是這樣明亮,有很多會發光的叫燈的東西。雖然我不知道那燈是不是就如這般,但我想效果應該相差不遠。”男子看了她一眼,兩人眼神一觸,電光火石之間慌忙錯開,他尷尬的開口,忐忑的表示。
下一秒,女子眼中突然波光盪漾,望向男子苦笑道:“傻瓜,家不是這般高高在上,華麗的連摸一下都覺得不安,雖然這裡充滿了光明,但卻沒有一點溫暖的感覺,讓人覺得冰冷,害怕輕易去觸即。”她的語調很是微妙,內心是感動的,但又有着自己無法察覺的淡淡落莫,雖然害怕打擊了他的積極性,卻又將自己對家的理解脫口而出。
“你不喜歡?”男子頓時就顯得有了幾分失落。
“喜歡是喜歡,但是這裡不我的家。”宓可的面上浮現些陰霾,簫如然心下一沉也開始不語。
“在瑞王府,每天各院的宮人們都湊在一起吃飯,我們有張很大很大圓桌,我旁邊是坤,然後是衛叔、莫桑、左將軍,喬虎、白小三、劉管家、茱萸…偶爾白小三會和喬虎搶位置,茱萸也會和白小三在桌上鬧脾氣。若是遇上吃火鍋,孫先生會選放牛肉多一點的位置坐,喬虎卻偏好海鮮,莫桑雖然總是冷冰冰,但他只吃菜從不把時間浪費在說話上。而白小三肯定會事先讓廚房給他留兩份宵夜。偶爾還會有朝中的大臣們上家裡來蹭飯,所以一個大堂上每日總是鬧轟轟的,完全沒有王府曾經那種幽雅清淨讓世人不敢跨步的高深感。若是下雨天,我不想起牀,就賴在羽院,茱萸會數落我耽誤了她打掃房間的時間,加重了她的工作負擔。坤會把小几直接架到牀上,把那些好吃的都擺在我的面前,衛叔肯定會跟着他後面數落我怎麼怎麼壞了祖宗的規矩,怎麼能讓王爺來伺候王妃之類的話語。雖然一個房間洋溢的都是菜湯油水的味道,但那真的是家的味道。吃了飯我們會在院子裡沏壺好茶,準備各種各樣的糕點,偶而大家一起談天說地,偶而就我和他靠在塌上,各自敘述着小時候的蠢事,彷彿他不是瑞王殿下而我也不是北朝的郡主,我們就像一對平凡夫妻,相濡以沫又或許就這樣白頭到老。”女子似乎頗爲故意對他陳述這些,再說到白頭到老的時候她隨即垂目略退,彷彿不敢看身邊簫如然的眼睛。
雖然只有短短數語的描繪,已足夠讓簫如然心情全無,如同刀割。一瞬之間,他所有的掩飾都無所遁形,那些虛幻的片段深深的刺穿他的心房,讓他的內心血肉模糊了起來。
“簫如然,其實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不是傻瓜,但是我真的…”女子頓了一頓,有些詞窮。
“我真的不是屬於你的那個註定。”不知怎的,竟似乎寒意沁入骨髓,讓人無來由心下慌亂。
“我準備那麼多年,不是想聽這一句。”男子一瞥之下,脣邊閃過一道苦笑,他拽着女子手腕的手加大了力道,似乎在暗示她不要再說下去。
“謝謝你,花了那麼多心思來討我歡心,但除了謝謝我什麼都無法給你保證。我會帶羽凌走,這是遲早的事,也是我來東嶽的唯一目的。”宓可固執的說。
“若你想他死,你就儘管走。他不是我弟弟,我可不會心痛他!”男子猛的冷冷丟出一句。
隨即,女子心中一動,她仰着臉看着他,他們離得很近,因此她看見他眼底有淚光隱隱,終究也是個執迷的男子。
一道不祥的感覺閃過,女子黛眉一蹙,咬了咬脣,隨即作下了一個決定。
“那你讓衛羽凌回去,我留下!”
“這樣你只會讓他覺得更加丟人,更加無法面對自己的國家和家人!更加沒有臉面活下去!”簫如然看着她,悲涼而震驚的看着她,她真的就那麼的愛衛羽坤?願意用自己來換他的弟弟?在北朝窮途末路她都沒有說過這般沒有志氣的話來?這究竟算什麼?
女子心下一酸,他果然是洞悉一切的,雖然他一直沒有說,不代表他不瞭解。
“走吧,若是不喜歡這裡,明天我就讓人拆了!”男子眉頭緊皺,將話題一轉,拉了女子就要離開。
“我喜歡,幹嗎拆,明天我就搬過來,這裡看書眼睛不會瞎。”女子一時變了口氣,居然要求起來,但男子終究沒有再和她說一句話。
第二天一早果然就有人將女子的東西全數搬到了琳琅臺,女子也當即就住了進去。但簫如然卻與宓可冷戰了七八日,不光是刻意迴避,甚至照面也沒有打過一次。直到衛羽凌假意示好卻在御書房刺殺簫如然一事鬧了起來,宓可纔再一次見到了和她賭氣的男子。
花了半個時辰才從報信的小兵嘴巴里瞭解完這個並不複雜的刺殺經過,無非是衛羽凌突然假意示好,帶了一隻磨尖的竹刀上了御書房,由於他沒有武功,簫如然並沒防備,就在他正欲得出手之時被陰差陽錯前來送蔘湯的龍雪凝撞個正着,倒黴的替簫如然捱了一刀,衛羽凌側被人直接丟進了天牢,說是打算即刻問斬。
“皇上,請立即斬了衛羽凌。這樣的危險人物留在後宮太讓人膽戰心驚了。”宓可還沒有進門,就聽見那一屋子的妃子臣子們正在請求。
女子面沉似水,眼中冷光漠然,加快步伐跨了進去,不由分說截斷道:“皇上幹嗎斬他,此事皆由我幕後唆使,他完全是服從於我。”
她聲音壓低,在衆人之中,一絲一縷彷彿雲霾纏繞,讓人心中一顫,都覺得詫異,這個殺神一般的女人,如此敏感的時候不但不急着撇清關係,還硬是把責任給抗了下來。
“永壽女侯,你膽子也太大了吧,公開承認讓人謀害皇上?皇上哪點對不住你?你要如此對他?”洛琉月猛的站起身來,對上進來的宓可。
下一瞬,宓可脣邊掠過一道桀驁的冷笑,眼中幾乎要透出利箭來,她一眼掃到洛琉月的臉上,心想你心心念念,不就是想讓此事和我扯上關係嗎?如今我主動承認了,你還要故做不解,簡直就是多此一舉。
“皇上對不對得住我,那是我與皇上的私事,犯不着對你彙報!我讓羽凌帶着竹刀過來找皇上,只是雪妃娘娘剛好撞見傷了自己,纔有了這刺殺的誤會,誤會就是誤會,也不知道怎麼從你們的嘴巴里說出來就成了謀害?莫不是你們一心就盤算着希望有人來謀害皇上?”女子見也來不急辯解,更沒有想出個什麼理由來辯解,反正這麼多人對她一人,無論她的理由站不站得住腳,他們都是不會相信的,也無所謂這個理由有多麼荒唐了。
“姐姐這話說得有些奇怪了……帶把竹刀來找皇上?還不是刺殺皇上,難道是觀賞?這御前動了刀子,可都鐵板釘釘的死罪!”龍麗姿小心的攙扶着才包紮完傷口的龍雪凝,可笑的反駁。
“那也不然,女侯可隨身攜帶兵器上殿這也是皇上默許了的,各位娘娘對這個事情也不用大驚小怪!”一旁的汪晉爲討好的幫着宓可說話,擺明了自己的立場。
“皇上都沒說我有罪,你們慌什麼慌?我爲什麼要讓衛羽凌帶刀來找皇上?皇上他自己心裡明白,泛不着事事都要給你們交代!”宓可掃了小狗子一眼,深知他的示好,不過這對衛羽凌一事的幫助並不大,他的確是報着刺殺之心而來,道理講不通,也沒有道理可講。女子心下一橫,想在東嶽自己是勢單力薄,也沒有後援,如今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措手不及。這幾日表面上衛羽凌都是乖乖的跟她學習兵法,卻也沒見什麼異樣,他爲什麼自己悄悄的去刺殺簫如然?說實話她不知道,也沒有察覺到!她此時面色嫣紅,內心卻是一陣亂扯,只得變着花樣將話語權丟給簫如然,再賭一把他對自己的情義。
簫如然苦笑一聲,心想宓可啊宓可,虧我還覺得你聰明,這次你還真是能胡扯,怎麼就扯到我身上來了?難道還指望我爲刺殺自己的人開脫?簡直就是在張着眼睛說瞎話,他瞥了一眼眼前的幾女,見她們正詫異的望着自己,咳了一聲,終於把話題繞回了自己身上,“永壽女侯,朕什麼時候又遭惹你了?朕怎麼就沒有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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