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焦村,有偵緝隊一半的骨幹力量,三十餘,外加事必躬親的沈隊長。從上到下,都認爲這次抓捕行動目標可能是八路幾個,結果生生冒出來八路一百多!
在村外守路做哨的偵緝隊員藉着黎明前的黑暗直接跑了,八個大字就記得最後倆,務實!
在村裡等待抓捕的偵緝隊員是後知後覺,該尿褲子的尿了,該休克的休克了,剩下的可謂精英中的精英,大難臨頭不改本色,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飛檐走壁的,龜息大法的,喬裝改扮的,滴血認親的,好一場英雄匯。
這倒黴局面純屬偶然,誰能料到一個平凡婦人有這麼大魅力,偏偏跟獨立團二連沾親帶故,偏偏二連長是高一刀,高一刀的主要目的根本不是來接傷員的,他是要接二連烈屬搬家去新興城市三家集。在這種事情上,死要面子的高一刀也是事必躬親,唯獨對二連人,高一刀永遠覺得有愧,何況那是快腿兒的姐!
二連也是後知後覺,進了村後,正在經過的房檐上突然掉下個失足黑衣人,才感覺不對勁了,看着刺刀下的標誌性哆嗦動作,這不偵緝狗麼?還敢說你在修屋頂?
從這時起,小焦村正式大亂,不久便傳出槍響。
半小時後,有戰士匆匆來到村子當中路口,朝火把附近的連長報:“抓了六個,擊斃仨。可咱進村前只在兩頭村口設哨,其他方向追出村就再沒法找影了。不過我猜,肯定還有剩餘藏在村裡人家,要不要全面搜?”
高一刀看着一戶戶大門緊閉,搖搖頭:“不能在這折騰太久。”隨後突然昂首怒目,奮力高喊:“打鬼子的,你們不迎,我不怨!可是沒長良心的,你們反幫藏,我謝謝你們了!我明告訴你們,我們是來接人的……接有骨氣的人回家!”
鏗鏘有力的聲音如雷破雲,門縫裡看,那個鐵塔般的高大軍人喊到最後一句,近乎聲嘶力竭。
門縫裡看,那個平凡婦人走出了她家的破爛大門,有八路在前爲她擎火把,有八路在後爲她提包袱,每經過一柄刺刀,一定伴隨着一個軍禮,叫姐,她在不知所措地哭,不擡頭。
門縫裡看人,有時候覺得自己更扁。
……
二連收隊在小焦村外,火把烈烈之下,七個俘虜被集中到小路旁,其中一個是被拖過來的,因爲那是所謂的游擊隊傷員。偉大的理想超額實現了,面對的卻不是榮華富貴,而是七柄端在新兵手裡的刺刀。
有俘虜朝經過的那個鐵塔般軍人苦苦哀求:“長官。長官。我們都已經招了。爲什麼?”
“因爲你們這次行動喪盡天良!你要還是個人就不該來!”隨後朝行刑戰士一揮手便離開。
七柄刺刀也在抖,用刺刀殺人跟開槍可是兩碼事,需要巨大勇氣,別說是殺俘,就算是戰場上殺鬼子,也有新兵下不了手,一個猶豫反被鬼子捅死的事不是沒有。
結果是,要麼力道不夠,要麼扎偏了,最慘的是被刺刀扎進腹部,根本無法當場死,血腥熏天慘叫一片,同時伴隨附近老兵罵。
事已至此,高一刀不打算就此回山了,算算時間,原路返回並不安全。分出幾個戰士,送快腿兒姐和剛纔受傷的兩個傷員先行離開,囑咐他們向北往綠水鋪方向繞回。隨後,展開地圖亮手電,擺羅盤。
地圖也是胡義的,上面被胡義用紅藍鉛筆勾勾畫畫外加各種凌亂附註,顯得雜亂無章,因爲胡義有時候會在他自己這幅地圖上作圖玩,舊跡不擦,最後亂成此。高一刀不是不清楚梅縣地理,可他總是喜歡打開這幅地圖看,正是因爲這幅賊贓,高一刀現在居然也有了基本作圖能力。
在窮得沒參謀的獨立團,圖上作業能力胡義絕對第一,能排第二的不是陸團長反而是丁得一,再往下數,便沒什麼能上臺面的人了,現在可以加上高一刀這個自學成才的入門級。
那個被高一刀愛不釋手的贓物望遠鏡,現在也是高一刀的苦惱之一。沒有望遠鏡的時候只知道那東西看得遠,有了望遠鏡新鮮過後,才聽說胡義用望遠鏡不只是看遠,也用來測距;這玩意怎麼測距?他這門外漢哪懂?本着必須打倒胡雜碎的心,他近期已經開始考慮要找明白人拜訪。
獨立團裡明白望遠鏡如何測距的人屈指可數,九連里居然佔了四個,胡義,小紅纓,馬良,李響;可這四個高一刀全不能指望,他只能抽空回團,靠另外三位指點。
看着連長一直盯着地圖發呆,屬下耐不住寂寞,終於問:“連長,想啥呢?”
“不是說胡雜碎要出山麼?你說他是不是爲了這事?有時候我就奇怪,他九連的狗鼻子怎麼總是那麼靈?”
一個戰士小跑而來:“報告。前邊一排有人撒尿的時候從路旁抓出個人來。”
“什麼人?”
“他說他是要去小焦村的,聽到槍響嚇得崴了腳,便在路邊藏了。”
不久後,高一刀用手電光指着剛被抓到的人上下照,人挺富態,穿戴雖然略不合身,倒也符合他的富戶身份,一臉驚慌拼命點頭哈腰,卻也沒有偵緝狗那種流氣相,姓名住址報得不含糊,說話客客氣氣不俗,總體看來……還是挺正義的。
放下手電問旁邊戰士:“搜過了?”
“剛搜過,他身上沒槍。”
“那行了。放人。”
富人擦了把額頭冷汗,趕緊稱謝。
“等會兒!”這話不是對富人說的,而是朝正在將搜出的物件歸還富人的戰士,手電光柱定定照着戰士手裡的一塊懷錶:“把那懷錶給我看看。”
富人喘出口大氣,一笑:“長官,這物件不如你留下得了。不瞞你說,這可不止是塊懷錶,三清觀裡開過光!它也是個護身符!”
咔嗒一聲悅耳金屬響,銀質錶殼在高一刀手中跳起,錶盤晶瑩反射着手電光,秒針律動着。
高一刀忽然覺得這感覺很迷人,過去總是見胡雜碎看着這種東西發呆,現在能理解了,越看越困。
啪地一聲合起錶殼,準備將懷錶歸還對方,隨口問:“誰給你的?”
笑答:“李有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