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規模兵力行動在敵佔區,說起來簡單,看起來簡單,實則兇險萬分。
只見賊吃肉,不見賊捱打。高一刀這個聯軍營長根本沒有看起來那麼好當,他要承受的心理壓力,比這次行動中敵我雙方任何一個角色都大,鬼子已經傾巢出動,雖然目前被誑在興隆鎮方向,但是梅縣西城門這一打,等於真相大白,局勢很快就會變化,接下來若有一步錯,可能就是滅頂之災。
都說高一刀囂張跋扈,都以爲掛刺刀的二連長只懂得進攻拼命,包括王朋也是這麼想,從酒站至三生谷行軍,從三生谷至長窯村疑兵,從長窯村向縣城潛行,西門外佯攻戰鬥安排,這都不算大事,換王朋指揮也能做到,一系列行動結束,現在該收攤了,考驗才真正來到,怎麼往回逃?
所以王朋在這個問題上提出他自己的見解,因爲這是關鍵時刻,每個指揮員都有自己的性格,王朋喜歡評估風險,不喜歡未知冒險,所以他與高一刀的想法相左。
以爲秦優的一票能決定方案,結果秦優這個老好人根本不想與二連王朋連共同撤退,支支吾吾打算就地散夥,他要帶着九連的蝦兵蟹將自己過河回村兒!覺悟已經讓狗吃了,他怎麼當上的指導員?
換過位置想,行動已經結束,這種時候當然要本着降低最大風險的態度考慮問題,有能力先撤出的先撤出去也沒法說人傢什麼,可王朋就是越瞅秦優這欲語還休的鬍子拉碴越氣的慌呢!一遍遍朝高一刀那張模糊臉上看,遲遲不見這位營長有反應,以爲他還在醋海里泡着沒醒過來,於是擡腳去踢高一刀的腳後跟:“倒是說話啊?營長!”
高一刀終於回過神,沒看王朋而是問秦優:“簡易浮橋……你們九連能做麼?”
“能。”
“真能?”
“當然能。就是現在,我們也有鍬,有鎬,有斧,有繩,有索,何況還有綁腿和揹帶。胡義撂下的規矩,九連常備。酒站和酒站村之間,閒着沒事都搭好幾回了。”
“沒用。”這是王朋插言:“再簡單的浮橋,也不是一眨眼就能做出來的,時間不夠。”
秦優點點頭:“沒錯,就是做得再糙,也來不及。”
“好!”後邊的牢騷高一刀彷彿沒聽到:“本營長令,老秦,你現在就帶九連撤出戰鬥,斜向東北往小焦村方向隱蔽運動,到河邊去找合適的渡河地點,做浮橋,注意隱蔽行蹤。王朋,戰鬥結束後你我兩部向南,往興隆鎮方向撤離,跟回援的鬼子對過。天亮之前再做出向西往三生谷方向的行跡,然後迂迴至興隆鎮以南地域隱蔽熬過白天,並做被發現後向東轉移的心理準備,待明天天黑後,一路向北,過興隆鎮,趙家堡,縣城外,直到河邊。老秦,明天凌晨前,我們總能過河了吧?耽誤你們九連一天行不行?”
這次輪到秦優與王朋在黑暗裡對視發呆了。
……
羅富貴出馬,一個頂倆,至少他那熊體型看起來是這樣的。
折騰了這麼一陣功夫,這熊敏銳地意識到了城內情況,警隊大門外的幾個鬼子憲兵根本沒攻進來,也不見他們增援到,只是牆頭一槍門邊一槍地跟王小三和丫頭對射得亂七八糟。
這時隔壁的憲兵隊裡又熱鬧開了,全是短槍響,這熊猛然想起集中營裡的美好時光,徹底懂了,憲兵主力不在家,警隊主力和偵緝隊主力全不在家,都在興隆鎮集中營裡耀武揚威聯合執法呢。只要天不亮,就不會結束這窮折騰的幸福時光!
一顆熊心才落地,西門外的槍聲卻弱了,當即揪住陶醉於射擊狀態中的丫頭後脖領,扯住便往樓下拖:“還打個屁啊打!現在不跑是吳石頭!”
“你找到繩了嗎?我斷後!撒開啊!”
“西門的佯攻就快停了,這時候再去爬城牆好像有點遲,風險太大,訂計劃的時候你咋不讓高一刀多打會兒呢?”
“你以爲我不想?那王八蛋根本不講價!”剛剛被撒開的小紅纓嘁哩喀喳快速裝填着子彈,經過一扇敞開的門時,又把掛託的駁殼槍端起來,隔着黑乎乎的房間朝着窗外的大門口方向就是一通胡亂急速射,窗玻璃上噼噼啪啪碎裂出一個個彈洞,走廊地板上又開始叮叮噹噹彈殼響,某塊玻璃最終碎裂在衝擊中。
“哎呀我個姥姥!”熊的大手再次扯住了小紅纓的外套繼續走,同時朝前方嚷:“王小三你也別折騰了!趕緊領傻子出來,咱們現在到憲兵隊那邊去跟那幾個缺貨匯合,趕緊讓那幾個小鬼子攻進警隊來,把人家的茅坑還給人家得了。”
小紅纓不耐煩地掙脫了熊手,又開始邊走邊裝填:“匯合之後呢?不出城了?”
“只要別在憲兵隊這裡繼續窮折騰,就不會有像樣的追兵,咱們得趁亂先消失,纔有空逃。”
“我在城裡倒是能落腳,可你們有地方藏嗎?”
“用不着跟我顯擺你能,老子雖然不會飛,卻有遁地之能!剩下的事你別管了!”
……
凌晨時分,不知道這是幾點,反正四周仍然漆黑,槍聲已停息。
十個猥瑣人影,溜着牆根排成隊,小心翼翼走在頭前的那位身影最大,到了路口朝後揮手停,然後朝斜對面一指,壓低聲音道:“應該是那!看看是不?”
其他身影擡頭看,不遠處隱約是個臨街鋪,牌匾大得隱約能辨認出字來,某個人影不禁念出口:“吉田商社?”
“啥玩意?”某個驚愕。
“特麼腦袋讓驢踢了?往鬼子家藏?”某個來氣。
“騾……排長,咱能不扯淡麼?”某個上火。
“都咋呼個屁!馬良跟我提過,可我是真找不到那院子。不過你們也用不着擔心,那地道的一頭就在這吉田商社下邊。從這進去順着地道跑,那頭不就是了!”
“哦?……”一衆人影先呆後喜,然後又呆,某個脫口:“那……鬼子能同意咱從他屋裡下地道嗎?”
“……”某個認真考慮起這白癡問題。
“缺啊你們!衝進去一波亂槍讓他們全做鬼!找着地道之後直接放火,燒塌了房子正好連地道一起堵上了,誰能知道咱是從這下邊走了?嗯?誰能知道?”
一衆人影又無語,個個盯着那熊看,油然而生崇敬之心!
“還楞個屁啊!準備幹活兒!”
稀里嘩啦一通抽槍響,原來這十個人影九隻是狼!
……
爬行在地道里是痛苦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一個連着一個的悉悉索索。
“到了沒有啊?爬到啥時候十個頭?”有抱怨。
“哎?咋停了你?呃……好像寬快了呢?”
“廢話!站起來吧都!摸摸這是多大個地方。”
仍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一陣亂七八糟的摸摸索索。
“地方不小啊?”一個感嘆。
“確實不小,跳起來我也沒摸着頂。”另一個補充。
“特麼這咋上去啊?到底有多高?”有人不滿了。
“姥姥的,慌什麼?那個我說……疊羅漢!”
繼續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一陣不能被理解的呼哧帶喘。
不久後,突然一陣墜落聲,夾雜着咒罵與驚叫,似乎是全倒。
一陣狼狽喘息聲過後,突然有怒:“這特麼咋辦?大坑啊!”
“呃……至少鬼子肯定找不到咱了。”
“你特麼還好意思說?這不全活埋了嗎?我特麼跟你拼了!”
明顯傳來拳頭擊中某個身體的聲音,接着就變成了相互的撕扯聲。
“姥姥的,這是誰跟誰?”
看來那一拳並沒有擊中真正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