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一里外響起了槍聲,聽起來暴風驟雨般,這是戰鬥開始的號角。
高一刀拎着掛刺刀的步槍不緊不慢站立起來,他的軍帽上套纏着一圈掩蔽用的編黃草,看起來與一身軍裝很協調。
稀里嘩啦——附近的百人多全體跟隨起立,一色草頭兵,看起來像是憑空飄浮起一大片草叢來,他們握緊了步槍,斜挑了刺刀,靜靜等待着高大的連長一聲令下。
“一排,公路南側;二排,公路北側;平行向東,攻擊前進。三排搬石頭堵路,然後尾隨一排,做二梯隊。現在出發!”
嘩啦啦一陣踢踏響,二連戰士們衝出樹林,在公路兩側有條不紊地形成了兩個鬆散攻擊箭頭,趟開雜亂荒草越過乾涸淺坑,開始快速向東推進。
……
鬼子軍曹的半邊臉都是血,在卡車急停的一剎那他在車廂裡被撞破了臉。他在傾斜的車廂裡大聲地呼喝着,催促活着的人下車戰鬥。自己的步槍已經不知摔飛去了哪裡,他在車內的屍體間隨便撿起一支,便從敞着的車廂後部竄下了車。
風在呼嘯,子彈在呼嘯,附近的路面一蓬蓬地跳着土霧,看起來很怪異。射擊方向來自北面,這輛九四式卡車的車頭已經歪紮在路基下的溝裡,引擎蓋的變形縫隙間正在冒出大片大片的白色水汽,發出嘶嘶怪叫,叮叮噹噹的中彈聲仍然不絕,嘭——又一個輪胎癟了,使得千瘡百孔的車身再次整體一顫。
倖免於難跳下車的十幾個鬼子趴在附近,拼命朝路基下的低處爬着。
鬼子軍曹蹲在後車輪後,擦一把糊住半邊眼睛的血,跟着又貓腰來到副駕駛這側的駕駛室門邊,車門被他拽開後,一具屍體因歪傾的車身而直接滑出了駕駛室,墜落在軍曹腳邊,他的脖子已經血淋淋一大片,他是車隊的最高指揮員,一名少尉,現在成了一具屍體,駕駛室裡的駕駛員更慘,半邊腦袋都不見了,全身都是鮮血和玻璃碎屑。
軍曹的意識終於清醒了些,他鬆開了敞開的車門把手,循着附近的雜亂喊叫聲朝西看,後方公路兩側,已經出現了一大片黑點,距離四百多米,仍在接近中。
“從現在起,本隊由我指揮!不要管北面,向西防禦!我們需要車裡的機槍,你倆跟我去把機槍拿出來……”軍曹大聲控制着混亂場面,冒着彈雨再次上車去尋找機槍。
……
四輛拉糧的達特桑卡車全停了,間隔二三十米一溜停在公路上,因爲第一波火力完全集中在最後面那輛上,所以這四輛車的駕駛員和駕駛室內的助手得以從容逃離駕駛室,拎着南部手槍藏到南側的路基下,一時驚慌不知所措。
最前頭的裝甲車也停了,通過有線的觀察孔範圍終於搞清楚目前的狀況後,機槍塔開始慢悠悠地旋轉,最終朝向公路北側緩坡上,距離不到二百米的那片正在射擊中陣地。
噠噠噠噠噠……火舌猛地開始噴涌,嘶吼的機槍射擊聲中似乎連彈殼連續掉落在車內金屬地板的清脆撞擊都聽得見。機槍塔一點一點地向一側慢轉,然後再一點一點的掃射回來,往復不停地製造出一片又一片扇形彈幕,從容地宣示着這個怪物的囂張。
……
王朋連的兵員不少,但子彈並不多,集中目標朝那輛九四卡打了三排齊射,效果怎樣並不清楚,但是能確定有十幾個鬼子跳下了車,躲在了車後或者路基下。於此同時,王朋也看到前面幾輛車只有駕駛室裡跑下了人,這證明目標打對了,押糧的鬼子只是目前這些,他隨即命令全連轉爲零星的自由射擊,避免過多浪費子彈,畢竟鬼子現在都躲了。
剛剛鬆口氣,公路上排在前頭那個怪物有動靜了,機槍響了,肆無忌憚地掃射着整個陣地。有戰士中彈了,其他戰士開始朝那怪物還擊,那玩意很大,不到二百米遠的距離再差的槍法也能打它個八九不離十,可是它沒有任何反應,持續朝陣地射擊幾乎不停,於是又有戰士中彈了,這讓更多戰士咬牙切齒地?入了與這個怪物的對射,而後再添傷亡。
噼噼剝剝的一陣土霧掃跳而過,王朋擡起頭,距離遠看不清細節,他不明白,汽車都能打穿打壞,這個古怪的車爲什麼不怕打?
“這個破玩意!真特麼邪了!機槍,機槍!給他一梭子,把它給我壓住!”
陣地兩翼兩挺機槍再次響起來,兩條連續彈道直撲公路上的怪物,叮叮噹噹打得火星亂跳,即便如此,也沒能讓這怪物停止射擊,把王朋恨得幾乎咬碎了牙。
……
公路不寬,三輪摩托儘管不大,掉頭也需要一點時間,等鬼子把車頭調過來,跳上駕駛座,端着機槍那位剛剛坐進了邊鬥,緩坡後的西面突然響起暴風驟雨般的槍聲,讓正要返回車隊去告知情況的兩個鬼子目瞪口呆。這是中埋伏了!但埋伏地點不是這溝邊!
啪——槍聲清脆響起在身後。摩托車駕駛位上的鬼子低下頭,看到他胸口出現了一個彈孔,隨即僵硬俯在了油箱上。
端着機槍的鬼子猛地竄出了摩托邊鬥,調轉槍口朝向後。啪啪啪啪啪——他還沒看到敵人在哪,他還沒來得及胡亂扣扳機,一陣三八大蓋的射擊聲便讓他身中數彈,血淋淋地躺倒望天來不及閤眼。
公路一側僅僅三四十米遠的某堆枯草後,爬出一個髒兮兮的八路軍,一身的黃土簡直是天然的隱蔽色,即便沒有那些枯草擋着也未必能瞧出他是個人。他將手中的手榴彈揣好,抽出刺刀掛上槍口,拉動步槍槍栓,然後一步步走向公路上那輛摩托車。
四周的環境看不出任何變化,只出現了這麼一位邋遢戰士,西面緩坡後的槍聲持續在響,公路另一側的近百米位置突然傳出清脆的喊聲:“流鼻涕,別忘了把那眼鏡給我拿上!聽到了沒有?就是我打死那個戴着的!小心點摘,不許弄壞啊你聽到沒有?”
趴伏在油箱上的屍體被刺刀穿透,然後劉堅強把這屍體從車上扯落。兩片橢圓形無色透明玻璃鏡片,被金屬包邊,褐色的透氣織物環着金屬邊緣撐起淺籃子的形狀,貼臉的部分是棕色橡膠製作的,帶有面部骨骼需要的弧度,兩條漸窄的褐色束帶,使這個漂亮風鏡緊緊貼閤眼眶周圍。
這就是丫頭想要的破玩意!在劉堅強眼裡這譁衆取寵的東西都不如一顆子彈的價值大。
揣了風鏡,摘了駕駛員的南部手槍,又扛了那挺歪把子機槍,拎上了車斗裡的子彈盒,劉堅強下了公路,走向遠處的荒草。
挖斷的深溝幾米外,兩具鬼子屍體和一輛頭朝後的摩托車仍然擺在那,只是摩托車的三個輪子都癟了,刺刀的豁口很長。
……
王朋連被壓制了,雖然他們是將近二百條槍,還有兩挺機槍,但他們打不起,傷亡了十多個,根本拿公路上的那個怪物沒轍。雖然那怪物只有一挺機槍,但是這裡地形開闊,不知道那怪物肚子裡到底裝了多少子彈,只見它不停掃射,讓王朋連衝不得,退不得,只能老老實實地在陣地上趴着。
“停止射擊!不打了!”王朋躺在土坑裡朝戰士們大喊。根本打不壞那東西,荼蘼彈藥,繼續對射得有多傻!
“連長,二連已經開始跟鬼子交火了,咱們下一步怎麼辦?”
“涼拌!”王朋無奈,算上那些駕駛員,倖存的鬼子總共二十多個,現在大部分都龜縮在最後一輛卡車位置的路基下,掩護射擊不會有什麼效果,有那個怪物一直壓着,衝又衝不過去,還能怎麼辦?
深深嘆了一口氣,又做了一個深呼吸,他重新爬起來,從坑邊的荒草中探看車隊後方,觀察二連進展。
……
車隊在公路上排成了一溜兒,前頭的裝甲車沒法照顧後面,但是臨危代命的鬼子軍曹在隊末那輛九四卡車後頭建立了一個臨時陣地,他收攏了路基下的那八個駕駛員,加上倖存的十幾個鬼子,又從車裡拿下了兩挺歪把子機槍和彈藥,朝西面猛烈射擊,阻擋對方接近車隊。
高一刀帶着他的二連已經接近到距離車隊不足二百米,雖然有草叢有淺坑,但是鬼子那兩挺機槍瘋狂地打,匍匐前進都得頂着彈雨,接近到這個距離已經傷亡十來個,想對射又沒有鬼子那個彈藥基數,不得不暫停前進。
“連長,王連長他們停火了!”
趴在坑裡的高一刀朝公路北邊的陣地方向看了看,原本想指望王朋帶隊橫向衝下來,現在看來指望不上,車隊前頭似乎一直有機槍響,聽起來是一挺機槍,王朋手裡好歹也是兩挺機槍,不算那麼多人光機槍也是二打一,這都壓不住嗎?這戰鬥力還不如郝平的三連呢!
“一排停止前進,就在這跟鬼子耗着。三排後頭待命。”高一刀拎着步槍猛然竄出坑,橫向往公路北側猛跑。
一片彈雨立即灑過來,打得路面上到處生煙,在子彈呼嘯中橫穿了公路後,奔跑的黑鐵塔一個虎撲滾落在北側路基下,顧不得後背上剛剛被子彈劃出的血口子,朝路基這邊的二排戰士命令:“出來一個班,備手榴彈,貼着這邊路基跟我往前爬,現在!”
草叢中的二排長几下匍匐過來:“連長,我帶隊,你領二排!”
“滾!用不着!”
高一刀當先開始匍匐前進了,十多個戰士藉着身邊稍高的路面掩護,在呼嘯的彈雨中跟着連長爬成了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