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多次極不愉快的合?,高一刀以爲他了解胡義的爲人。
有血性,卻自私;有冷靜,但無情;是個只活給自己看的人,所以話少臉冷,不是自大瞧不起別人;所以會說到做到,因爲他不會爲照顧別人的面子或者他自己的面子而違心。
高一刀是這樣以爲的,但是現在,高一刀正在費解,姓胡的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他居然選擇堅守?雖然土匪的戰鬥力是渣,但是人多,況且現在是下午,黑夜不遠了,到時候這個小高地必將被人海戰術湮沒,他守不住,他絕對守不住!
這個決定是他自己做出的,高一刀不是吳嚴,既然九排想當英雄,高一刀可不會勸,你想當英雄,那麼我成全你,犧牲不到三十人的九排換一座金山,獨立團賺大了!
一邊大步往山洞方向走,一邊朝二連戰士下達命令。派出兩個通信員,分兩路去大北莊報信說明情況;一去一回,山高路遠又下着雨,估計等到團裡來援也得明天晚上。
向山洞上方的左右兩側山腰各佈置一個排,分別掩護饅頭高地的兩側山腳,距離有點遠,打不到高地那邊的敵人,只能替九排照顧有限的兩邊山腳,並且是排密度遠射,沒有機槍,火力上只能支援這些,能給九排幫多少算多少罷。
進了山洞,快腿兒迎面問:“不燒了?”
“這可不是咱們賣九排!是姓胡的自己願意。就在這打,等團裡來援。把該補的槍支彈藥給弟兄們補一遍,留下一個班在洞裡守着,其餘的出去上山做防禦準備。”
“對面不是還有九排麼?”
“他們只能守到天黑,到時候他們必定突圍,明天的戰鬥是咱們的。”
快腿兒依言跑去做佈置,高一刀看着洞裡的東西,忽然又產生了新的費解:金疤拉怎麼會有這麼多東西?就算他靠走私發家,這發得也有點太大了吧?不說別的,單單那麼多糧食他又怎麼能囤出來?
自己帶着二連在南岸地區沒少轉悠,這裡是真正的窮山惡水,挖地三尺也刮不出來這麼多貨,這些東西絕對是外邊進來的,可是鬼子封鎖,他金疤拉又是怎麼弄進來的?想不明白!這不科學!
……
瘋狂的挖掘作業讓劉堅強這個泥人接近虛脫,他不得不將工兵鍬交給了手下人繼續幹,然後氣喘吁吁地從坑裡探出頭,看了看遠處那條正在緩慢推進的進攻線,眼中禁不住亮起了自豪的光。
我是八路軍!儘管滿身泥水,髒得看不出區別,但我的衣袖上縫着番號能證明。忍不住用手去摸左臂上的八路軍臂章,雖然那塊白底藍字的臂章已經徹底被污泥遮蓋而分辨不出,劉堅強還是用他沾滿泥水的手小心地撫摸着,心裡驕傲着,有點陶醉。
終於忍不住朝附近的戰士道:“誰要是敢慫,我劉堅強第一個不饒!”
話聲剛落,猛然感覺後背上被人踹了一腳,噗通一聲當場摔趴下了,氣急敗壞地從泥水裡一翻身,準備要和身後的人玩命,才發現胡義不知何時從高地後面回來到這了。於是沒有當場站起來,只是坐在泥裡,朝胡義狠狠豎着眉毛喘粗氣。
“平時不能慫,但是今天不一樣。有人的地方纔叫陣地,沒人的碉堡只是個墳,讓你們挖這個戰壕就是用來慫的!流鼻涕,你這廢物要是喜歡當英雄,可以現在就衝下去,如果繼續煽風點火,我現在就踢死你!”
不遠處傳了來馬良的嗤笑聲,石成也正在伸脖子驚訝地往這裡看,機槍掩體裡面有人同時說道:“該!直接踢死他個能貨算了……”那是羅富貴的聲音。
眼下九排位處絕境,誰都明白,這時候再膽小的人也不會慫,因爲背水一戰無處可退,誰能不懂。此時的九排真正需要的是信心,能守住陣地的信心,能活着的信心,而不是衝動,衝動會帶來更多的戰損,反而害了其他戰友,加速失敗。
如果是衝鋒之前,或者突擊之前,流鼻涕這麼說沒錯,加分。但是現?的情況下,胡義不得不踹他一腳了,即緩和了戰士們的緊張感,同時也讓戰士們明白陣地戰的真諦:‘人在陣地在!’
不再搭理劉堅強,擡手一指遠處的進攻戰線,朝戰士們大聲道:“都看清楚沒有,他們沒有隊形,沒有層次,沒有明確的攻擊方向,連推進速度都沒有。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們是一羣沒有勇氣的烏合之衆!他們只是一羣匪,連僞軍都不如。你們呢?你們是真正的軍人!羊羣再大,也吃不掉一隻狼!都給我露出獠牙來,好好在陣地上活給那些廢物看!”
鼓舞士氣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與戰鬥一樣,要因時因地因情制宜。如果在不恰當的時候進行不恰當的鼓舞,那就不該稱爲鼓舞,算作‘草菅人命’都不過分。
陣地上的緊張感徹底消失了,膽大的戰士繼續幹手裡的活。膽小的戰士按着排長的說法去看,沒錯,雖然看起來黑壓壓的,充分顯示了人多勢衆的視覺效果,其他的……還真沒有了。排長是槍林彈雨中爬了近十年的人,不信他的還能信誰的?活給那些廢物看,懂了!
……
雨一直在下,不過已經漸漸變成了小雨。到處是泥,到處是水,崎嶇不平,坑坑窪窪。
衆匪們橫排拉開成一條厚薄不一的壯闊隊形慢慢前進,不時有人被泥濘滑倒,不時有人不留神跌進水坑,一個個的貓着腰往前挪,因爲高地上一直稀稀落落地打着冷槍。初時較遠,有驚無險,現在距離差不多三百米遠了,已經開始出現傷亡。
傷者的呻吟叫喚聲讓衆匪們聽得更鬧心,橫向裡左右看,只希望自己這段比旁邊部分靠後一些,免得招子彈。可惜,大家心裡都這樣想,推進速度能快起來纔怪了。
突然響起了機槍聲,響起在小高地上。那些稀稀落落的冷槍也突然改變了射擊頻率,十多條三八大蓋的射擊聲連綿交錯,開始配合機槍。
此刻山匪們心裡的第一個念頭居然不是驚慌,而是如釋重負,終於有理由停止前進了,終於有理由就地隱蔽了,老子管他是打得哪!幾百人同時嘩啦啦撲倒在泥水中,心有靈犀整齊劃一,壯哉!
渾身是泥的金疤拉看得下巴都掉了,慢騰騰的前進速度忍了,可現在明明只有左邊的人在捱打,全隊都停止了算怎麼回事?扶着一塊石頭朝前頭憤怒大喊:“黑鍋底,他打的又不是你那邊,你停個屁!”
黑鍋底是最近投靠的一夥匪首綽號,像很多被併入的勢力一樣,加入金疤拉無非是爲了混糧和槍,他哪捨得逼自己那幾十個弟兄當出頭鳥,心裡的想法是隻要人在槍在老子到哪都餓不死,大不了撤夥再回山頭,冤大頭絕對不當!但是嘴上不能這麼說,反而用一張寫滿了正義的表情大聲回答:“鳥無頭不飛!沒個帶隊的哪行?我黑鍋底恨不能衝鋒在前,可惜在下無才無能不堪大任,只夠做一助臂,不敢自不量力!”
近六百匪衆,其中二百多是金疤拉自己的嫡系,其餘的都是近期攏起來的各支流寇。黑鍋底這句話說出了某些人的心聲:倉庫是你金疤拉的,搶回來也還是你金疤拉的,你又不給我們坐地分,只是發口糧和餉,憑什麼指望我們衝鋒在前?
金疤拉心裡恨得直癢癢,臨到陣前擺這麼一道,這他孃的就是要挾,是逼宮,是狗改不了吃SHI!這筆賬老子早晚跟你們算!但是臉上努力堆滿大義凜然,揚聲道:“都給我聽好了!只要完整拿回倉庫,裡邊的東西我拿出三成給你們七家當場分,我金疤拉沖天立誓!”
黑鍋底忍不住朝他旁邊低聲問:“三成是多少?咱又能從中能分到多少?”
旁邊一位穿着長袍大褂,衣裝像是教書先生的虯髯大漢,坐在泥坑裡趕緊掰他的粗糙手指頭,掰來掰去掰了半天才回:“反正不少。”
氣得黑鍋底一腳將身邊這位踹趴在泥坑裡,大罵:“讓你當師爺算老子瞎了眼!”然後抽出懷裡的盒子炮,整肅了臉色朝周圍道:“崽子,發家看今朝,撐死膽大餓死膽小。現在都給我向前——爬!”
呼——金疤拉終於鬆了一口氣,雖然速度是慢悠了點,好歹是前進了。說書的天天說大元帥多麼多麼威風,說得天花亂墜,老子現在當了大元帥,威風個屁!以後但凡是說書的,見一個滅一個!可不能讓他們再禍害英雄!
……
胡義半跪在掩體裡,快速地射擊着,槍栓被一次次拉拽,嘩啦嘩啦的金屬律動聲使他看起來彷彿一部機器。
一枚彈殼跳出槍膛,他同時大喊:“全體從右翼開始射擊,然後向左延伸!”
又一枚彈殼跳出槍膛,他繼續大喊:“先打突前的,讓目標死給後邊看!”
再次有彈殼跳出槍膛,他接着大喊:“敵人距離進入二百米後,二班三班自動加入射擊,手頭上有工具的人繼續挖掘。”
第四枚彈殼也跳了出來,他的聲音又出現:“拉開間距!適當的時候要隱蔽下去,不要在同一位置上持續射擊!”而他自己現在正在做的,與他說的剛好是個反面教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