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九排到達綠水鋪附近的時候,發現已經沒那麼容易回山了,因爲鬼子已經在山口開始修建炮樓地基,現在的山口變成了亂糟糟的工地,鬼子,僞軍,民夫,放哨的幹活的一大攤。
無奈之下繼續向北,走落葉村。所幸落葉村這裡倒還沒開工,不過已經開始勘測位炮樓建置,山口也放了哨。爲此九排在落葉村附近熬過了一個白天,等到深夜才溜進了山。
小紅纓倒是再無波折,有李有才這個漢奸隊長保駕,沒費多大事就出了縣城大門,一路到了綠水鋪,又被李有才送過了山口,在炮樓修築工地外,道了別。
因爲九排在落葉村停了一天,所以幾乎與小紅纓前後腳回到大北莊,期間細節不贅述。
轉眼來到返回後的第二天,上午,又是萬里無雲,又是好天氣。
又是大北莊,又是院子裡的一棵皂莢樹,又是九班的窩。
胡義坐在窗前的破桌子邊,端着個破茶缸子望着窗外的藍天,正在考慮是不是得在院子裡再蓋間屋。現在增加了石成的一班八個人,新兵這兩天就要分配了,立馬就會出來個二班,具體人數還不知道。昨晚上十幾個人睡在這個大屋裡,實在擁擠,不想辦法不行。
馬良出主意讓丫頭臨時搬去衛生隊住,這樣兩間屋就夠了,但是胡義沒這個打算。就算九排擠成狗,丫頭的房也不許佔,把手底下這幾頭爛蒜砸吧到一起也不如一個丫頭金貴,小丫頭越能嘚瑟,胡義反而覺得心裡越滿足,越舒坦。
石成幾個人剛纔領回了新軍裝,一個個的在屋裡美滋滋地,相互正帽子,拽衣褶,練習打綁腿,他們這才覺得自己是真正的八路軍了,心裡高興得直冒泡。
門簾一挑,裡間屋走出來一雙鴛鴦小鞋,紫褲,小花襖,頭上的麻花細辮兩邊繞成圈,扭着小脖子打哈欠。
胡義看在眼裡,笑在心底,順手放下了破茶缸子問:“丫頭,什麼時候歸隊啊?”
小丫頭故意白了胡義一眼,到桌邊,捧起胡義放下的破茶缸咕嘟咕嘟喝了一氣,抹一把小嘴:“你都不要我了,還歸什麼歸!現在我是百姓,是羣衆,是人民,你管不着了!”
看着她這小德行,連軍裝都不換,爲了保持那個好看的小發型,估計她昨晚睡落枕了,胡義心裡一清二楚,她的真正的目的是爲了臭顯擺這一身行頭。百姓?臭美的託詞而已!不過,真的好看,胡義愛看,更希望她真的成爲百姓,成爲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無憂無慮地臭美。可惜……破碎的山河,哪裡有淨土?真的能打敗鬼子麼?這一瞬間,胡義有點迷惘。
小丫頭沒注意到胡義的短暫失神,低着頭把自己周身仔細看了看,彎下腰將鞋面上的灰仔細地撣了撣,然後誰都不搭理,扭歪扭歪地走向門口。
“牛大叔給你留了早飯,一直熱着呢。”胡義補充了一句,可惜她故意連頭都不回。
推開屋門,嬌小身軀立即被上午的明媚陽光灑滿全身,亮堂堂直晃眼,攥緊小拳頭,張開小胸膛,迎着陽光狠狠伸個懶腰,美美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眯起大眼往院子裡四下打量。
吳石頭坐在井邊洗衣裳,回頭朝剛出門的小丫頭露出一個憨憨的笑。李響在他不遠,正在汗流浹背地忙着製作小板凳。
朝着吳石頭吐吐小舌頭做了個可愛的鬼臉,然後看向院子另一側,不禁一愣。
陽光底下挨着排着站了仨人,劉堅強,羅富貴,馬良。肩並着肩,迎着太陽,曬得滿頭大汗睜不開眼,個個神情萎靡。
“哎呀?三位戰士……這是在練隊列嗎?”小丫頭一步三晃,故意經過他們跟前,笑得很燦爛。
劉堅強翻着白眼望天,馬良苦着臉看地,羅富貴耷拉着眉梢低聲道:“兩個倒黴催的,爲了個狗屁二班長往死裡掐。丫頭,你幫我跟胡老大說說唄,這裡真沒我事,我當時是勸架的,我冤枉!再站下去都要曬成乾兒了。”
咯咯咯……小丫頭當着三個人的面,把嘴角咧到後腦勺上笑了個夠,然後倒揹着兩隻小手高高仰起小臉往大門外走,一邊道:“可惜,現在我是百姓羣衆,你們部隊上的事兒,姑奶奶管不着。”
“缺德玩意,路在地上你看哪門子天,留神楸你個小沒良心的。”羅富貴低聲詛咒着。
哎呀——哇——大門外傳來了摔倒的驚呼聲。
……
政工科辦公室,開着窗,敞着門。
蘇青坐在書桌後,橫端着剛剛被她擦亮的中正步槍,拉動槍栓,發出清脆的金屬摩擦響,彈倉空着。將槍托抵在肩膀端起槍來瞄嚮往窗外的藍天,可惜力氣不足,槍身一直微微晃,沒一會胳膊已經酸了,只好無奈放下。
餘光瞥見小丙正在經過門口,於是直接招呼他進來。
“蘇幹事。”
“你幫我傳達兩件事。一,讓李貞從禁閉室搬出來,住衛生隊,挨着我的牀位,讓她先在衛生隊幫忙。二,去幫我把小紅纓叫來。”
“是。”小丙轉身小跑出門。
這個名叫李貞的,就是跟隨九排回來的二十一號。昨晚被安排進了禁閉室,在身份被確認之前,這是必須步驟。但是梅縣的地下機構已經徹底毀了,二十一號又是個單下線,她的身份確認很難。
蘇青自己曾經就是做情報的,深知這種無法被證明身份的苦楚,哪怕再難辦,再懷疑,也得證據確鑿。對待三號那種激將法現在不適用了,必須另想辦法。
九排是被鬼子放掉的,否則根本離不開小焦村,這一定是陰謀,蘇青堅信這是個陰謀。突圍後她考慮了一路,昨晚又考慮了一晚,一直考慮到現在。九班人被她直接排除了,石成的一班人員是剛剛從青山村游擊隊編入九排,還沒有被排查過,不是沒有機率,除了石成這個班長,其他成員都在蘇青心裡列爲嫌疑人。
不過,最大的嫌疑人是兩個最後出現的,一個是三號,一個是二十一號李貞。雖然三號已經死了,但敵人知道三號死了是在九排突圍之後,蘇青並不知道當初小焦村大院門口的槍響是什麼情況,所以她理所當然也將三號歸結爲可能性之一。
當然,也有可能並不存在嫌疑人,而是其他原因,者是敵人那邊出了什麼特殊問題導致九排順利渡過一劫。蘇青深深嘆了口氣,這件事很麻煩!
原本在操場邊上感受萬衆矚目的小紅纓,十分不高興地走進了政工科辦公室。
將中正步槍橫放在腿上,蘇青無奈地看着剛進門的這位小祖宗,簡直是隻小花蝴蝶!昨天她就已經花枝招展到處轉悠個遍了,全團差點讓她閃瞎了眼,到現在還沒過夠了癮麼?
小紅纓見了蘇青自然沒好臉,不等蘇青說話,她先開口:“怎麼?是不是也想給我掛個逃兵的牌子?是不是也想把我拉到操場上豎個典型?明告訴你,我就是當逃兵了!麻煩你把牌子做大點,臺子搭高點,我個子小,怕人站得遠了看不到!”
蘇青下意識攥了攥橫在腿上的步槍,努力不去回憶那場大雨,穩住心情,平靜地說:“我需要了解一下縣城裡的事。”
“縣城裡很熱鬧,挺好。”小丫頭擺出一副愛答不理的德行,歪腦袋四下亂看。
“跟我說說李有才的情況。”
“不熟,說不清。”
“能講講你出縣城大門口時候的細節麼?”
“敲門,開門,然後就出來了。”
“丫頭,我希望你先放下對我個人的成見。現在我有重要的事要做,需要掌握更多縣城裡的情況。”
“自己去看看不就得了。”
蘇青無奈了,昨天單獨問馬良,知道了丫頭脫險的大概經過,才知道居然有李有才這麼一號奇葩,很想通過小丫頭瞭解一下細節,尋找問題的突破口,奈何這丫頭根本不配合。
沉默了一會,蘇青將步槍拿起來擺到桌面上,然後站起來,兩手撐着桌邊,看了看窗口外,又看了看門外,確定了附近沒人,於是低聲道:“說條件吧。”
小丫頭收回了亂轉的目光,緊緊盯着蘇青那張平靜的臉,似乎在確認她是不是聽錯了。
“怎麼做你纔會配合?”
“你說真的?”
“我是政工科幹事,這是政工科辦公室。”
一雙漂亮大眼盯着蘇青看着,小眉梢微微挑着,沉默了一會,小丫頭終於開口:“到禁閉室去住三天。”
“……”
這個條件是蘇青沒料到的,這丫頭太刁鑽了。如果只是爲了瞭解情況,蘇青絕對不會同意這個條件,但是她忽然想起了禁閉室的窗口曾經被釘上過,當時在裡面的就是丫頭。
“怎麼?怕丟人了吧?呵呵,說得好像天下無敵呢,政工科,政工幹事,全是假的!”小紅纓露出一副可惡至極的神色,是那種誰見了都想踢這熊孩子兩腳的神色。
“如果我答應了,以後能和解麼?”蘇青忽然問。
小紅纓一愣,難道她真會同意?這可是看笑話的好事,無論如何得先把她推到河裡再說:“和解一半。”
和解一半?這是個什麼意思蘇青真的無法理解,是說不記仇了?還是說以後可以聽話了?沒心思再和這孩子掰扯這些荒唐問題,於是最後討價:“外加五發子彈。”
小紅纓詫異地看了看蘇青,又瞅了瞅桌面上那支中正步槍,扭頭到門邊搬了板凳放到書桌前,大咧咧一坐:“問吧。”
“縣城大門戒備到了什麼程度?……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李有才與你們怎麼認識的?……什麼?憲兵隊長死了?……你說辨認交通員屍體的是二號?……李有才還說什麼了?……”
政工科辦公室的門窗都關起來了,一個在不停提出問題,另一個在繪聲繪色地說,團部大院空蕩蕩,正在享受着夏天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