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天亮時分,守鎮軍民完成了阻擊任務,往鄭家商鋪撤退。
大家回到鄭家商鋪,商鋪內仍然擠滿了人,這些人大都是六七十的老年人,董識之仍然坐在桌上面,他正在說話:“大家快走吧,我估計,明天一早,日本人就要進鎮。”董識之讓兩人把他扶下桌子,隨即一個老人搬來了一把藤椅,董識之坐在藤椅上,說,“我十八歲中秀才,二十四歲中了舉人,是河口鎮這方沃土養育了我,我不能離開河口鎮,生在這裡,死在這裡,我要用我的鮮血祭奠神靈,保佑河口鎮鄉親!”
董識之說完,一時沒有誰說話,商鋪肅靜而沉重。過了十幾分鍾後,老秀才拄着柺杖走到董識之的前面,帶着沙啞的音調對董識之說:“董老爺,以前,我是多麼希望能在你的屁股底下辦事,可是,我沒夠資格,今天,請董老爺能同意,我不走,跟着董老爺留在河口鎮!”
“不是你沒資格,是我自己自身難保。河口鎮有多少秀才,伸一隻手就能掰清楚,你是曲原的人才!縣府任人唯親,我一個辦事的有何能耐。”董識之辯說後,頓了一會,問:“你想好了嗎?不走,八成凶多吉少。”
“我想好了。”老秀才堅決的說,“說不定,再過十八年,我也能中個舉人。”
董識之說:“好吧!”
“我也不走!”這時,潘富貴拄着柺杖走到走到董識之的前面,他說:“董老爺,土匪打殘了我的腿,保安團毀了我的家,日本人搶了我的山林和土地。我現在是一無所有了。董老爺,我要生在河口鎮,死在河口鎮!”
董識之阻止道:“潘會長,你是一鎮之長,你不走,走出去的三四千人就沒了主心骨。”
“董老爺,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當這個會長,我感到萬分的羞恥。”潘富貴說,“我正擔心,河口鎮的後輩們會不會挖我的墳,鞭我的屍體!董老爺,我不離開河口鎮!”
“我也不離開。”洪老鐵匠說,了慢慢的踱着,一條腿一跛一跛的,“我一條腿在河口鎮沒走夠,我不能離開!”
“董老爺,我也不離開!”孫氏茶館的掌櫃說,“我的生意這麼火紅,這幾年才賺幾個錢,日本人想奪我的茶館,沒那麼容易!”
“董老爺,這是我們的土地,我不離開!”
“我也不離開!”
“我也不離開!”
老人們爭先恐後的表態,一下子,院子內熱血沸騰起來。
鄭國忠與李有泉幾人站在人羣當中,這一場面震撼他的心靈。這些河口鎮的老人們,他們對這塊生養他們的地方有很深的感情,把這座城鎮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
董識之沒做聲,他端坐着,臉色非常嚴峻,眼睛直視前方,那樣子,就如一座青銅雕塑似的。
接着又是短時間的沉默。
大家坐着的端坐着,站着的也一動不動,大家如在祭奠似的,屏氣凝神。幾個燈籠發出暗淡的光亮,幾十張不規則的蒼老的臉在燈光中晃動着,院子內氣氛異常沉重。
過了好一會兒,董識之站了起來,他顫抖着聲音說:“既然大家決心這麼大,好吧,我們先回家睡一會兒,到中午時分,我們要用我們的鮮血祭奠我們的槐樹神!讓槐樹神保佑河口鎮安康樂業!”
衆人聽了,一個一個默默的離開鄭家商鋪。
李秀英的公公董老漢走到鄭國忠的面前,這是一個木訥的老人,自從李秀英死後,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河口鎮人都很實在,都很重情,董老漢一直受到鄭家商鋪的關照,他對鄭家深懷感激之心。董老漢拉着鄭國忠的手,對他說:“三少爺,好人有好報,槐樹神會保佑你的!”董老漢說完,攙着洪才鐵匠一道離開了商鋪。
董識之與潘家老兄弟最後出門。
董識之走到鄭國忠的前面,對他說:“三少爺,該走的都走了,不願意走的留着。我想,宋家山那邊,阿坤幾個人忙不過來。你們趕快過去,要把出去的人安全帶出駱駝山!三少爺,拜託你了!”
“董老爺,你真的不走嗎?”鄭國忠問。
“快入土的人,走不走沒什麼區別的。”董識之說,“你剛纔聽到了,大家都不肯離去,一輩子在這裡,捨不得這一方熱土呀!”
鄭國忠還要勸說,老秀才走到鄭國忠的面前,拉着鄭國忠的手說:“三少爺,遇到阿四,對他說,他這一輩子都見不到我了。告訴他,要行正道,再不是打流打混的時候了。你對他說,這是老秀才對他的願望。”
鄭國忠不知道怎麼說,五年來,他今天才真正認識老秀才,認識河口鎮的人,他們樂於承擔,敢於犧牲。今天,他們都抱有必死之心,要把滿腔熱血灑這塊生育他的土地上。
鄭國忠帶着沉重的心情,送走了董識之,他是最後一個離開河口鎮的。臨走時,他在後院佇立良久,這個曾經熱鬧繁忙的鄭家商鋪,如今是如此的寂寥,鄭國忠的心裡涌起無限的傷感。
鄭國忠暗暗說:“我的老朋友,我會回來的!”鄭國忠說完,下了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