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周軍民爲戰火所苦的時候, 北穆大地上卻是另一番欣欣向榮的景象,早春四月的涼爽清風早已經吹遍了廣袤的草原,碧草青青, 綠樹幽幽, 桀驁的雄鷹在蔚藍的天際翱翔, 俯視着地面, 牧民們走出帳篷, 趕着成羣的牛羊在草原上放牧,這一年水豐草肥,正是放牧的好時節。再加上自己國家的軍隊在南邊頻頻傳來捷報, 一直顛沛流離艱難生活的北穆人終於覺得,未來的日子有了一個好盼頭了。
而這時候的北穆南都幽州城中慎親王府, 自半月前慎親王殿下回來後, 便一改平日的恬靜氣氛, 憑空增添了幾分沉悶跟肅穆。府中僕役們各自低着頭做着自己的工作,沉默寡也, 面如表情,來回走動時靴子與地板撞擊的匆匆腳步聲讓整個宅子顯得寂寞而沉悶。庭院裡柳絮紛飛,糾纏着行人的衣襟,遲遲不肯落地。
拜那位半個月前突然被送進來的那位姑娘所賜,王府裡現在隨處都可以聞見藥香, 接待的最多的便是大夫, 身爲慎親王貼身丫鬟的染袖亦憑空多出一個送藥的差使。只見她低眉垂首走過中庭, 手中四平八穩的捧着尚冒着熱氣的藥碗, 輕車熟路的躲過漫天紛飛的柳絮, 腳下不停,目不斜視, 進了房間。
房間裡藥味更加濃烈,即使敞開着窗戶,仍然讓人有些難以忍耐,足以見得目前牀上躺着的女子每天要被灌進多少藥。染袖如往日一般隨意瞥了一眼牀上緊閉着雙目的女孩,回身將藥碗放好,便轉過身來,走近牀前。一想到接下來自己要做事情,染袖就覺得不寒而慄,王府中一直有謠傳,這個姑娘當時被殿下抱下馬車時早就沒有絲毫氣息,全身僵硬的跟屍體沒有絲毫區別,儘管後來被殿下灌了一大通藥下去後勉強有些微弱氣息,但是那具身子碰觸起來,還是跟屍體並無二致。
其實以往這都是殿下親自做的,誰讓大清早從中都來了特使,殿下必須親自去接旨,這事情就落在了殿下最信任的自己身上。
染袖越想越愧疚,越想越覺得頭皮發麻,深覺自己辜負了殿下的信任,眼看着時間一點點過去,殿下就要回來了,只得一咬牙,向牀上一動不動的人伸出手去。
就在這時候,牀上的女子無聲無息毫無預兆的睜開了眼睛,將毫無準備的染袖嚇得驚叫一聲連連後退,幾乎撞到了身後的桌椅,狼狽之極。她直愣愣盯着牀上的女子,死命壓抑住即將出口的“詐屍”二字,不知從哪裡生出幾許勇氣,強撐着再次來到牀前,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探到了依舊睜着眼怔怔看着牀頂的女子鼻端。
有氣……
染袖大鬆一口氣,直覺四肢疲軟,怔忡了片刻後,兀然回神,旋即大喜。
“小姐,你終於醒了!外面的人快去告訴殿下,楚小姐醒了!”
原本愣愣看着牀頂的楚雙洛在聽到她的話後,失神的雙眸驟然清明,掙扎着爬起來,仔仔細細將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臉上竟然露出震驚的神色。
“染袖,給我鏡子。”因爲久未開口,她的聲音如同沙礫磨過石頭般沙啞,帶着不易察覺的恐懼。
染袖一愣,下意識回身拿過鏡子遞給她,看着她抖着手接過鏡子,在照見自己容貌後,先是臉色青白,緊接着大笑起來,兩行清淚止不住的劃過臉頰,滴落在鏡面上,將鏡子裡的臉變幻扭曲的千奇百怪。
染袖這時候悚然一驚,楚小姐怎麼知道她的名字的?她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生怕去、眼前的姑娘被厲鬼附身,會突然暴起殺人。先前的狂喜反倒無影無蹤。
楚雙洛到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平復心情後,擡頭問道:“裕禛呢?”
“……哦……殿下他還在前廳接待中都來的特使。”染袖連忙回答,又小心翼翼問道:“小姐知道我?”
楚雙洛仔細打量着她,旋即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家王爺以前提起過你,說你溫柔能幹,就是有時候過於急躁。”
“染袖,你今年十九了吧!”她眸光輕轉,突然發問。
“不,我才十五呢!”染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卻見自己說完後雙洛再次陷入沉思,不由有些踹踹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結果雙洛只是極複雜的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只是偶爾掃一眼自己周圍的事物,帶着幾乎不被察覺的貪婪跟留戀。
“染袖,裕禛怎麼還不來?”她等了片刻,露出不耐的表情問道。
“我……我現在去門口迎接!”染袖早就在這裡呆的渾身發毛,正好找個由頭逃了出去。
此時的房間裡,便僅餘下楚雙洛一人,只見她狀似驚慌的再次捧起鏡子,小心仔細的照了又照,最後伸手恨恨掐了一把自己的臉,終於將鏡子一摔,雙手緊緊抱住頭,良久,方幽幽嘆道:“原來我現在才十五歲……”
“慎親王,陛下南行的具體行程老夫已經大概說了,其餘事項都在這文書中列着,如此具體安排就全權交由您負責了。”中都來的特使楊寧一直在樞密院工作,察言觀色的功夫還算好,知道眼前的慎親王自從剛纔僕役回稟事物後便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心裡早就巴不得自己快走,要不是礙於天家顏面,這時候早就拂袖而去,便也知情識趣的迅速辦完公事,開口告辭。
“楊大人儘管放心,幽州的行宮一直有專人照看修繕,收拾打掃後陛下就可入住,至於警備保衛事宜,我會盡快安排,大人慢走!”裕禛連忙恭送,口說着大人慢走,卻不等楊寧完全退走,自己已經急忙轉身,衝去了後院。
楊寧一向是個好脾氣,見此情景不過是輕聲一嘆,轉身離開了慎親王府。慎親王突然從前線回來,停留南都,既不上京述職,又不做任何解釋,太后皇上非但沒有罪責,反而親自南下慰問,這皇家的事情,總是透着讓人擔憂的暗流洶涌。
裕禛早就在得知雙洛醒來的那一刻就下意識恨恨捏了自己一把,緊接着就是剋制不住的狂喜,好不容易送走了朝廷的麻煩,立刻如同脫了繮的野馬一般直衝進後院,三兩步跑到了雙洛房間門口。染袖正好侯在門口,見他來了,剛上前一步,正想開口向他稟報裡面的異常,結果裕禛只是頭也不回的直衝了進去。
“裕禛!”裕禛剛進屋,就被迎面撲來的女子抱了個滿懷,女孩瘦弱的雙臂緊箍住他的腰,顫抖着,將整個腦袋都埋進了他的懷裡,她的呼吸異常的粗重,喉間竟似壓抑着極爲強烈的情緒,像是,失而復得的狂喜。
儘管已經得知雙洛的醒來,裕禛卻萬萬沒想到,她竟然能夠這般活蹦亂跳的撲過來,當下愣住,全身僵硬的由她在懷裡極不老實的蹭來蹭去,呆愣如石像般足足一刻鐘,他纔回過神,大力回抱住幾乎瘦骨嶙峋的身軀,心中緩緩滲出某種酸澀的情緒。
他仰頭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將女孩從懷裡拉開,半蹲下來,雙手悄然劃過她微溼的臉頰,狀似無意的探過她的鼻端,終於大鬆一口氣,露出釋然跟解脫,心疼的問道:“怎麼……怎麼哭了……”
雙洛只是看着他傻笑,聽他這麼問了,纔想起擡手抹了抹眼淚,仰着頭殷切的看着他的臉,用依然帶着淚水的手輕輕將他的雙頰捧住,喃喃念道:“裕禛,我回來了,我好想你……”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我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感謝上蒼……
裕禛此刻終於回味出什麼叫大喜過望,只覺得在雙洛的手貼到自己臉上時,當她帶着無比的眷念喃喃念出那句話時,一股激狂直衝腦門,直接將她打橫抱起,原地連轉了好幾圈。
這一定是在做夢吧!他不大確定的想着,如果這是夢,那就一直沉淪吧……
在瘋狂過後,他冷靜下來,終於確定一切都是真實後,他卻開始不知所措,只是呆呆的將懷裡的女孩抱回牀上,然後就半跪在地上癡癡的看她。雙洛被他這般看着實在不自然,雙頰紅透,輕輕推了他一下,小聲問道:“你怎麼了?”
“丫頭……”裕禛輕聲嘆着:“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嚇我了……”
雙洛眸光微閃,粲然一笑:“我姑且答應你好了。”
說着,她伸出手,貪戀的糾纏住他的手指,聲音中卻有些落寞:“我真想陪伴你一輩子。”
她的話音剛落,就覺得裕禛肩頭微震,反手緊握住她的手,正對上她的眼睛:“此話當真?”
她默然不語,只是微笑,任由自己沉溺在那片幽深熱切的褐色眸子中。
“我就當你默認了!”裕禛笑得像個孩子,幾乎就要蹦起來手舞足蹈,再一次將她抱住,激動的心跳隔着胸腔傳遞過來,就像是兩個心緊緊貼在一起的感覺。
雙洛靜靜倚在他懷中,實在是太眷念這樣的懷抱,這樣的氣息,她輕輕閉上眼,將意識抽離,迴轉頭看着正蜷縮在自己靈魂一處的裕言,輕聲哀求道:“給我一天時間行嗎?”
“就一天……”她依依不捨的看着裕禛,目光一刻都不願意從他身上離開。
裕言默然不語,只覺得心中的某一處被狠狠的剜了一道口子,血淋淋的晾在空氣裡。她想開口說點什麼,卻發現說什麼,都是對楚雙洛的褻瀆,她需要的不是憐憫,只是成全。
裕言點點頭,看着雙洛驚喜若狂的神情心中一動,道:“我不如你……”
“……其實,你可以一直陪伴他……”
雙洛只是淡笑着搖頭:“一天就夠了……”
——我的靈魂已經千瘡百孔,只能絢爛的燃燒這一次,再想愛,已無力……
“裕禛,我想去城東的伏羲殿看玉蘭。”雙洛扯着裕禛的衣袖哀求道。
裕禛略帶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伏羲殿的紫玉蘭的確是當今一絕,可是雙洛,你怎麼知道的?”
雙洛眨眨眼:“我就是知道啊!帶不帶我去?”
裕禛無奈一笑,涎着臉靠到她近前:“罷了!美人一笑值千金,親一個,我就答應。”
雙洛半真半假瞪他,重重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掩口笑道:“行啦!”
裕禛癡呆狀揉了揉臉,喃喃道:“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那個我認識的楚雙洛……”
雙洛臉色不易察覺的僵了僵,作勢啐了他一口:“我不是雙洛又是誰?”她小心的看着他,眸子中有一抹落寞悄然劃過。
——他根本就不知道她……
“好啦!”美人生氣,裕禛連忙求饒:“我這就叫人備了馬車,就走,就走……”
北穆人崇尚太陽,是以尚東,一個城市最重要的建築都在東面,所以從慎親王府出發去伏羲殿路程極近。可是由於伏羲掌控日輪,在北穆香火極盛,再加上紫玉蘭聞名遐邇,遠遠的就看見了人山人海,馬車都過不去。
雙洛探出頭看了看,回身朝裕禛伸出手,笑着提議道:“我們牽着手走過去好不好?”
裕禛皺了皺眉,搖頭,有些擔憂的看着她:“要不明天好了,今天人太多,你纔剛剛康復,萬一……”
“不,”雙洛打斷他的話,執拗的看着他:“我就要今天!”
裕禛心中一凜,隱隱不安,卻又尋不到這不安的出處,眼看着她露出沮喪的神情,只得點頭答應,是以自己的侍衛門開路,自己牽着雙路的手,小心翼翼的擠過人羣,朝自己的目的地步去。
一路上行人擁擠,雙洛卻毫不在意,還特意往人多的地方去,每次被人擠到時都順勢鑽到裕禛懷裡躲起來,像是個調皮的小姑娘,恣意張揚,要不是蒼白的臉色,裕禛幾乎察覺不出她是一個差點死去,在牀上奄奄一息半個月才下牀的病人。
想起半個月前的那一幕,他至今都心有餘悸。
裕禛永遠都記得,那天當他回到自己營中,見到的卻是一具躺在牀上的冰涼屍體時,是怎樣的驚慌失措,彷彿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一般。他無論如何都不相信,楚雙洛這個女人,居然爲了離開而他自殺,若是他早知道……早知道她會這樣決然……一定會當即放手……同樣是失去,後者要好受了許多。
——她寧願死都不願意跟他在一起。
這種念頭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不下於凌遲之刑。
他不信!他不信這個女人會這般輕易地放棄生命,在井陘關下那一槍之後,從她回頭看自己的眼神裡,他已經感覺到,她是心甘情願跟着自己了,不是因爲逼迫,不是因爲絕望,不是因爲走投無路,她是願意的,又爲什麼會自殺呢?
祁永說讓他冷靜,自願自殺的人沒有救治的必要,也沒有悲傷的必要,連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別人更加不用費心去悲傷。
可是他不甘,他非要救活她,問一問,她是不是真的寧願死,若是,他會補上一刀,成全她……
於是他提着刀抓來了太原城周邊所有的醫生,逼着他們一個一個號脈,看病,所有人都告訴他她已經死了,他依然不信,逼着他們開出藥方,然後將藥強行灌進去。那時候的自己瘋狂又愚蠢,完全失去了理智,執着的像一個拼命想爬出地獄擺脫痛苦的惡鬼。
沒有人敢靠近他,點醒他,只有祁永,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堂弟,狠狠的將他拖到冷水裡浸泡了一天,暴打一頓,而後解除他所有軍職,並揚言再敢胡鬧就將他趕出太原城。
——戰場上瘋子夠多了,你什麼時候清醒,什麼時候回來!
祁永這般說着,揚長而去。
就是拜這一場冷水跟暴打所賜,裕禛想起了許久以前的一個夜裡,巫曳的話。
——裡面有粒藥丸,雙洛目前的三魂七魄已經不全,極易受病寒入侵,這東西有聚魂的作用,但是!
——這東西非到萬不得已不能使用。
——用了的話,對我沒什麼影響,對你,恐怕效果有些微妙,或者說奇異……
他溼淋淋狂奔回去,翻出那顆藥丸,幾乎是抖着手將它送進雙洛緊閉的嘴裡,帶着最後的乞求,等待着,終於讓他在冰冷的屍體上試出了幾絲微弱的呼吸。
老天還是眷顧他的……裕禛手裡緊緊捏着那個瓷瓶,終於對天上那些自己從來不屑一顧的神靈產生了一些崇敬跟感激。
他看着手裡的瓶子,近乎貪婪的感覺着雙洛細若遊絲的呼吸,突然心生感嘆。
自己的愛情,用一杯苦澀的□□比喻都不爲過,爲什麼自己卻甘之如飴呢?心甘情願的爲她奔忙,爲她奉獻,爲她心痛,爲她瘋狂……
——只有你一人,可以讓我心甘情願做任何事情。
裕禛以失而復得的心情緊緊擁住再一次活蹦亂跳的楚雙洛,心裡默唸。
——裕禛,你說,爲什麼伏羲大人跟女媧娘娘不在同一個地方供奉呢?
——或許……他們兩鬧彆扭了吧!
“真好看!”
兩個人終於破除萬難殺入殿中,果真看見紫英繽紛,滿園絢爛。雙洛無意間掃了眼殿中莊嚴肅穆的伏羲像,心中微動,勾起了舊時的記憶。
“裕禛,你說,爲什麼伏羲大人跟女媧娘娘不在同一個地方供奉呢?”
裕禛正打量着高高的枝頭思忖怎麼才能折一枝漂亮的紫玉蘭下來,這時候摸摸下巴,道:“或許……他們兩鬧彆扭了吧!”
雙洛心中猛的被他漫不經心的調侃揪住,面上卻只是鎮定的笑着,笑容悲傷。
賞花之後就是廟會,兩人一直瘋到天黑才盡興,坐着馬車回到了王府,裕禛本來想讓她早些休息,卻禁不住美人撒嬌,被生生拖去庭院賞月。
賞的卻是金鉤一般的下弦月。
“裕禛……”雙洛張開雙臂,緊緊摟住裕禛的腰,仰頭看着他,貪婪的看着他,一副看一輩子都看不夠的神情,低聲喚着他的名字。
“怎麼了?”裕禛心裡隱隱覺得雙洛有些異樣,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再加上失而復得的喜悅,讓他不由自主的摟緊懷裡的女子。
“我有很多很多話像個你說,可是說不完了……”
“怎麼會?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說不完了……”雙洛一個勁搖頭,眼睛裡流露出哀怨的神情,依依不捨:“裕禛,若寧以前教過我一首歌,是南方的歌,我唱給你聽,好不好?”
“若寧是誰?”裕禛問道。
雙洛不答,只是看着他,柔情繾綣,雙眸深沉如一泓碧潭,外表柔媚,內裡激越,還帶着絕然,她輕輕開口,依舊沙啞的嗓子開始唱。
“入山看見藤纏樹,出山看見樹纏藤。樹死藤生纏到死,藤死樹生死也纏。”
——樹死藤生纏到死,藤死樹生死也纏。
早就已經恢復意識的裕言雙手抱膝蜷縮在楚雙洛意識的虛海之中,下意識重複着這句歌詞,她一直旁觀着,從楚雙洛醒來後的疑惑到後面的眷戀,每當眼前的女子流露出哀慼,或者用幾乎貪婪的神情注視着祁慎的時候,她都不自覺的心痛難忍。讓這個女孩流露出這樣依依不捨的神情的,並不是對生的眷念,而是對眼前這個男人。哪怕他根本就沒有對她的記憶。
這樣的情深如海,讓她歎服,已讓她憐憫。
在這個楚雙洛的眼中,沒有世界,只有裕禛。
裕言第一次覺得,自己鳩佔鵲巢,在這樣的楚雙洛面前,自己一無是處。
而就在這時候,她看見那個名叫楚雙洛的女子輕輕咬脣,伸手勾住祁慎的脖子,擡頭在他的脣上印上一個吻,祁慎猝不及防,一副恍然若夢的表情,下意識緊緊摟住她,而雙洛卻躲開了他的脣,靠近他的耳邊,堅定而溫柔的說道:“裕禛,你一定要記住,這個世上,最愛裕禛的人,是楚雙洛。”
祁慎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楚雙洛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一副如遭雷擊的樣子,許久才欣喜若狂的將她抱的更緊,哽咽着,幾乎說不出話來。
而只有裕言看見,安然享受着情人的擁抱的楚雙洛,悄悄閉上了眼睛,一副夙願得償的神情。
二十歲的楚雙洛閉上眼睛時,這樣想着。
她還沒來得及跟他說。
這個世上,最愛裕禛的人,是楚雙洛。
裕言看着眼前低眉順目的女子,自己一樣的五官,卻又要年長許多,或者說,正是裕言臨死時的模樣,氣質卻大相徑庭。她斟酌了許久,依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纔不會尷尬,最後只說了一句:“對不起。”
楚雙洛擡頭,看着她的眼睛,只是緩緩搖頭:“你不用道歉的,我已經死了,重新跟他相遇的人是你,他現在喜歡的人,也是你。”
“不!”裕言脫口而出,朝她伸出手:“不是……我們就是一個人!是同一個靈魂……他依然愛的是你,命中註定是要愛你……”
對啊!我們是同一個靈魂,之所以不同,不過是因爲從小生活的環境不同而已,如果裕言從小在雙洛的環境中長大,也會變成雙洛現在的模樣,做出雙洛該做的事情。
不管幾次輪迴,銘刻在靈魂深處的印記從不會改變。
楚雙洛看着她,眸光閃爍,最後溫婉的笑了笑:“真是拙劣的安慰!”
“你就當作是安慰好了……”裕言含笑跟她對望,眼看着她緩緩靠近,亦朝自己伸出手,朦朧的光暈漸漸籠罩住她的全身,楚雙洛的面目漸漸變幻,身體開始如羽蝶蛻皮般漸漸恢復成十五歲的模樣,連及腰的長髮也變成了青澀的短髮。她以十五歲的身體跟裕言掌心相貼,又是一笑,然後進入了她的身體。
“答應我,替我好好照顧他……”
裕言閉上眼,只覺得全身似乎被一股溫暖的氣團包裹住,暖意漸漸從肌膚中鑽進去,沁入全身上下所有的部位,最後化爲無形。
再睜開眼時,她又重新回到了楚雙洛的身體中,那樣的溫暖,卻變成了祁慎的懷抱。
再次變成楚雙洛的裕言輕輕吸了一口氣,強抑住鼻頭的酸澀跟眼角的溼意,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調喚道:“裕……禛……”
——是的,我們是一個人,我會替你將僅剩的四年多生命活得更加精彩,雙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