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洛低頭沉默片刻, 正要開口,一邊的袁娘子卻說道:“大人,永安公主有令, 楚千總麾下槍騎獨立於三軍之外, 非殿下號令, 任何人不得調動!”
田監軍慢悠悠說道:“關中騎兵全部被穆參將調走, 沒有騎兵, 這城怎麼守?”
袁娘子不卑不亢,說道:“我手下的騎兵可以出戰。”
“袁娘子!”雙洛驚呼,才組建十餘天不到的騎兵, 怎麼上戰場跟北穆人拼?
田監軍笑的像是一條毒蛇:“既然袁千總這麼有自信,就上吧!”說完又回頭看着楚雙洛:“楚千總若是不放心, 亦可以率兵出戰。”
雙洛狠狠握拳, 方剋制住想一刀砍死麪前人的衝動, 她深吸一口氣,別過頭去。既然袁娘子決定出戰, 她就要保存自己的實力。儘管,這違揹她的原則。
田監軍見沒法激她,冷哼一聲,帶着自己的親兵出了營,臨去前, 他又惡狠狠說道:“你們誰都不許跟外面報信, 誰敢出城報信, 殺無赦!誰敢私放他人出城, 殺無赦!現在的井陘關, 我想殺誰,就殺誰!”
“真是一個瘋子!”李芳狠狠摔槍, 之前她一直剋制自己,一句話不說,就是擔心一開口就冒火,看來也是氣的不輕。
袁娘子迴轉身來笑了笑:“跟這種人渣生什麼氣,再說了,至少我們的目的達成了一半。”
之前雙洛跟她們商量,想通過一番運作,逼田監軍跟楚雙洛的叔叔求援,若是一定要鳳羽營出戰,就派袁娘子的弓騎兵出去,儘量將鳳羽營的損失最小化。
絕對不能讓他染指□□隊跟槍騎兵。
看着雲淡風輕的袁娘子,雙洛心裡百般不是滋味,袁娘子出戰,就是在替她們赴死。
於是在送她出去的時候,看着外面來回穿梭的士兵跟傷員,雙洛輕聲道:“我有時候會錯覺這裡是定城,而我,就是朱達。”
爲了保存實力,拒不出戰,還讓其他人去送死。
袁娘子明白她的想法,搖了搖頭,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又拍了拍:“你跟他不一樣,一絲一毫都不一樣。”
她嘆了一口氣:“朱達的事情,我從頭看到尾,也知道你們故意挑起兵怨除掉他,但是我是個只看結果的人,結果是好的,這件事情就是對的,那時候朱達若是不死,整個定城就要完,現在,你若是出戰,只會帶來更多無謂的犧牲。”
“我也是個帶兵的人,知道士兵們喜歡跟着會打仗的將軍,你知道爲什麼?”
“因爲,跟着這樣會打仗的人,自己無謂犧牲的可能性就會小得多。”
戰爭中,每一條生命都是沉重的,每一條生命都是渺小的。
雙洛心裡這般想着,突然生出了一絲厭倦,心裡那個不安分的聲音又開始樂了。
這樣的兵,這樣的將,這樣的官,這樣的人,這個民族已經腐朽,註定滅亡,你還白費什麼勁呢?
“閉嘴!”
楚雙洛狠狠說道,卻換來一陣放肆的冷笑。
或許是北穆人沒有打算速戰速決,或許是袁娘子的加入讓己方的防守力量稍微好了一點,或許井陘關依舊很牢固,搖搖欲墜了一天,城關終究沒有被攻下。太陽落山後,北穆人施施然退了兵,回去養精蓄銳。而己方的士兵更是疲累,很多人直接倒頭就睡。
袁娘子也拖着疲憊的身軀走了進來,李芳跟雙洛急忙迎上去,異口同聲詢問戰況。
袁娘子長吁一口氣,喝了碗水,低啞着聲音說道:“北穆人的攻勢比我想象中的要弱……”
雙洛兩人聞言,暗自鬆了一口氣,下一刻,因爲袁娘子的下半句話,有提了起來:“我們的防守根本是我不可能想象的不堪一擊。”她看向李芳:“這次北穆人似乎並不急着攻城,反而像是要打消耗戰,試圖將城裡所有的軍隊都引出來,一一消滅。”
“田監軍察覺到了沒有?”李芳問道,低眉沉思。
袁娘子面露厭惡:“他什麼都不聽!”
完全是個瘋子!
李芳狠狠想:“就這麼任由他胡鬧下去?”
雙洛用手勢止住她的話,壓低聲音道:“還是要想辦法通知我叔叔。”
“派人送信?我們連城都出不了!”
雙洛若有所思的搖搖頭:“我們出不去,自然有人有這個身手。”
她突然揚聲道:“出來吧!”
李芳一驚,四下張望,這裡的護衛全是她一手安排,自以爲天衣無縫,誰還能不聲不響的潛進來?
卻果真從樑上跳下一個男子,擡眼掃視了一圈,抱拳,卻是夏恆。
他看着雙洛,漂亮的鳳眼中盡是笑意:“你知道是我?”
雙洛點點頭,摸摸鼻子:“你身上有皁角的氣味。”
夏恆收住笑,聞了聞自己的衣袖,果真如此,他也不以爲意,看着雙洛問道:“你不問我爲何出現在這裡?”
雙洛道:“你自然是想來幫我們送信的。”
“恩,很聰明!”夏恆又笑,走到雙洛跟前:“信拿來。”
求援信是早就準備好的,夏恆收了信,又跟雙洛要了千總的腰牌做信物,便悄無聲息的離去了。
“他行嗎?”李芳問道。
“這個人可信得過?”袁娘子問道。
雙洛笑的有些無奈:“能讓我們毫無察覺的潛到這裡的人,身手絕對不會差,至於可靠不可靠,如今我們已經別無選擇了。”
姑且死馬做活馬醫。
當然,也不能孤注一擲,該繼續的還要繼續。
北穆人步步緊逼,田監軍變本加厲,第二日藉口軍力不足,到底還是將李芳手下的□□隊調了一半走,戰事似乎一直處於拉鋸狀態,而夏恆自那一晚之後就再也沒了消息,娘子關也一直沒見有援軍過來。楊柳因爲要救治傷員,也不可能整日呆在盤迦玉身邊,於是整個鳳羽營,一時間幾乎空了。
看着空蕩蕩的院子,雙洛更加生出一些罪惡感,大家都在戰鬥,唯獨她龜縮於此。
好在高靜的囑咐言猶在耳,雙洛反覆告誡自己不要衝動,不要衝動,於是剋制住了直接帶兵出戰的衝動。
然而再後來,似乎因爲戰況實在緊急,那些出戰的鳳羽營女兵,包括袁娘子她們都沒有再回來,這個小院落似乎被所有人遺忘了,沒人過來通報消息,也沒有人過來打探消息。雙洛雖然疑惑,卻到底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守着盤迦玉,此時的處境,讓她依稀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尤其是在白府度過的最不知所措的那段日子。
忐忑不安,只能無助的守着白子修。
終於,楚雙洛按捺不住,離開了盤迦玉,除了鳳羽營,雙洛才發現城裡的人少了很多,不知道是戰死了,還是依舊在作戰,她一路疑惑着朝城牆走去,迎面逮住一個驚慌失措的小兵,連聲問道:“現在戰況如何?”
小兵似乎無比懼怕她,看着她的臉舌頭直打結:“北……北……北穆人攻城……大人……把城門關了……都……都不許進!”
雙洛聽的一頭霧水,連忙放柔語氣,問道:“鳳羽營的人呢?”
小兵因爲她這一句話崩潰了,只幹瞪着眼睛,撕心裂肺的吼道:“她們都被關在城外,大人不讓他們進來!”
猛地一聲巨響,一顆炮彈正落在兩人不遠處,雙洛被氣得手腳發抖,面無表情的放開那個小兵,低頭看自己握着的拳頭,正有殷紅的血滲出來。
不好了,高靜,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我不得不衝動了……
咄咄咄咄……
田監軍正在城牆上冷冷旁觀着城下的殺戮,突然聽到了一陣整齊又陌生的馬蹄聲,還沒待他反應過來,又是一排槍聲,城門守衛盡數倒地,頃刻間,一隊騎兵已經奔至城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下城門,只餘下八騎留守,其餘人徑自出關。
“是槍騎兵!”身邊有人驚呼:“大人,你看?”
田監軍一怔,冷哼:“她出去正好。”旋即又急切道:“還不關上城門!”
可惜城門現在已經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烏黑的槍管對着所有試圖靠近城門的人,雙方沉默對峙。
而城外卻是另一番景象,突然闖入戰場的槍騎兵橫衝過敵方騎陣數次後,終於將被拋棄在城外的鳳羽營餘衆收攏到一塊,然後一字排開成扇形,將他們牢牢護住。
雙洛擡手做了一個手勢,□□齊響,硝煙頓起,北穆人又是一陣兵荒馬亂,乘此機會,這個扇形就緩緩的移向了城門方向。
北穆人豈會罷休,同樣展開成扇形陣,接着人多勢衆,將身着玄朱甲的騎兵們圍得水泄不通,雙洛若是要進城,他們亦能夠直接闖進去。
“楚雙洛,你膽敢引狼入室我現在就命人殺了你們!”上面傳來田監軍氣急敗壞的聲音,還有吱嘎吱嘎的雜音,似乎有巨大的滾木被吊了起來,若是砸下來,下面雙洛等數千人非死即傷。
雙洛並不回話,又揚手做了個手勢,身後的扇形就漸漸開始縮小,將最內圍的人護進了城。
“田監軍,我叔叔的兵馬即可就到,你好自爲之。”她的聲音在疾風中冷冽無比。
“還不給我速速關上城門!”眼看着那個扇形越來越小,北穆人越來越近,田監軍厲聲喝,他不敢放滾木,畢竟若是真的殺了楚雙洛,自己絕對不會有好結果。
然而待到外圍只剩下一半槍騎兵的時候,雙洛又做了個手勢,城門關上,只餘下楚雙洛手下兩百騎兵跟對方對峙,遠遠看着,就是一個大大的褐色的扇形包圍着中心一個小小的黑點。
雙洛勒住馬繮,擡手,食指中指並指微曲,騎兵齊齊擡槍,對方北穆人亦同時將箭上弦,□□跟弓箭近距離對峙起來。
而這時候,卻有個聲音輕飄飄說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