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39 兇險

楚雙洛散步散到了土牢邊上, 想了想,就順路轉了進去,門口守衛的小兵是認識她的, 例行詢問之後就放他進去, 裡面卻只有明鋒一個人在胡亂順着, 一身軍服已經十分邋遢, 到處都是泥土跟污跡, 人也瘦了好多,形銷骨立的,哪裡還有絲毫富貴公子的做派?

雙洛有些內疚, 蹲着身湊過去,伸手撥了撥他身子:“吃飯沒有?”

明鋒強行睜開昏昏欲睡的眼睛, 一看是雙洛, 僅剩的一絲神采都消失不見了, 有氣無力的答道:“吃了。”

雙洛只當作沒看見,又問道:“夏恆呢, 我以爲他在你這裡?”

明鋒老臉微紅,支支吾吾道:“夏恆那混蛋,嫌我臭,去張羅洗澡水了。”

雙洛無語,這纔想起, 土牢條件簡陋, 他又是嫌犯身份, 先不論吃穿用度, 當是清潔這一項就能要了他的命。自己平日只注意關照守護的人不苛待他, 維持較好的飲食,卻忽略了這個。

看來夏恆到底還是細心一些。

不愧是兄弟情深啊, 雙洛無比欣慰。

想到這裡,楊柳的話突然鑽入腦中,她略遲疑了會,問道:“他出去多久了,怎麼還不回來?”

明鋒倒好,眼皮一翻:“我睡着了,不知道哦!應該有一會了,該回了!”

雙洛正疑惑,身後傳來有些急促的腳步聲,她連忙轉身,卻正好看見夏恆一手一個水桶,肩上搭着塊毛巾走了進來,水桶裡的水還冒着熱氣。

夏恆看見楚雙洛也是一愣,旋即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你也在?”

說着,他將手裡的桶放到地上,走過去,冷冷看着明鋒,遞上毛巾:“還要我親自動手嗎?”

明鋒臉色大窘,恨恨看了眼雙洛:“沒看見有女人在嗎?”

“哦?”夏恆淡聲道,也看着雙洛,表情很是平靜,只是眼眸中藏着促狹的笑。

這樣的夏恆是雙洛從未見過的,她嘿嘿一笑,摸摸鼻子:“那我先出去了,明鋒你安心呆着,會放你出去的。”

“哼!”明鋒很不以爲然的哼了哼。

沒想到夏恆也不聲不響的跟了出來,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了河邊,雙洛想了想,回頭看着夏恆:“你的傷怎麼樣了?”

夏恆停住,低了下頭,說道:“走路沒問題。”

“恩……我聽楊柳說你的傷其實早就好了,爲什麼……”

“爲什麼要留下來?”夏恆接下她的話頭,微微一笑,月色下漂亮的五官剎那間一亮:“我厭戰了。”

雙洛一時被炫的失神,半晌回神:“厭戰?”

夏恆將目光轉向河水:“我只是覺得,有些東西不該這樣子被人爲所欲爲的浪費。”

“額……我以爲你很熱血報國來着……”夏恆的想法在這個世界上很離經叛道,雖然在她看來沒什麼。

夏恆微笑以對:“我的血從來就是冷的,不會因爲衝動去做什麼,我只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比如這次留下來。”

“公主南下只會撲個空,北穆人必定還會來攻城,我覺得我留下來,比跟她四處奔走安慰京城裡大佬們的脆弱的心靈要有用得多。”

“這話真是大逆不道……”雙洛輕聲笑道,卻拍了拍手:“我喜歡。”

“但是我原本以爲你是放心不下明鋒。”

夏恆微怔,又笑:“這也算是原因之一吧……”他回過頭看她,逆光的角度讓他的眼睛變得深不可測。

“你呢?我以爲你會跟着祁慎走?”

雙洛苦笑:“走不了了。”跟這裡的人相處時間越長,她的顧慮就越多,讓她放下一切一走了之,實在是很難。

夏恆點點頭,若有所思。

雙洛突然驚呼出聲,看向夏恆:“你知道祁慎有問題?”

夏恆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話語裡隱隱帶着鄙夷:“我從小閱人無數,他再會裝又怎麼瞞的過我,無論你們怎麼掩飾,骨子裡的王侯貴氣都是掩不住的。”

“我們……”

夏恆目光篤定的看了她一眼:“對,還有你。”

“你跟他,有相同的氣息。”

雙洛一驚,訕訕笑道:“哪有這麼神,我……”

夏恆卻迅速擺了擺手,搖頭說道:“你們的事情我不關心,不插手,不要跟我說。”

雙洛輕吐一口氣,驟然輕鬆,道:“也好。”

“夏恆,你說爲什麼要分這麼多族呢?憑空多了這麼多爭鬥。”華穆瑤瀛四族,即使在雙洛的時代亦是鬥得你死我活,她自己也是這種鬥爭的犧牲品。

夏恆清淺一笑,退開幾步,盤膝坐下來,一手支額:“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罷了。”

“那我問你,如果爲了自己必須堅持的某些原則而背叛自己的民族,是對還是錯?”雙洛亦坐到他身邊,思量許久,小心翼翼的問道。

夏恆默然,目光凜然看着雙洛,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他此刻的表情是出乎雙洛意料之外的平靜,似乎又隱着雙洛看不懂的情緒。

彎彎的上弦月悄然隱入雲中,周遭驟然一暗,就在這剎那間,夏恆的眸光微閃,有某種情緒轉瞬即逝,然後雙洛聽到一聲滿是倦意的嘆息,然後就是如釋重負的輕笑。

“太複雜了,我不知道,”他笑着說道:“何必管那麼多呢?是對是錯,百年以後再看也不遲。”

“只要你覺得對就行了。”

雙洛亦笑,摸摸後腦勺:“夏恆,你說的更高深了。”

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伸出手,夏恆很有默契的跟着伸出手,雙掌在清冷的夜色中輕擊,發出愉悅的響聲。

“人生在世,隨心所欲。”

雙洛於是又跟夏恆多聊了一會,其實往日裡她總是跟明峰較爲熟悉,反倒是祁慎跟夏恆兩人比較搭調,兩個人總是高來高去你來我往,看得她眼花繚亂,感嘆人心之深不可測。

夏恆是個什麼樣的人,雙洛從來就不知道,似乎每次接觸後對他的感覺就會不同,往往這樣的人是危險的,因爲深不可測,可是夏恆卻給雙洛一種無端的親切感,或許是因爲,兩個人都有些離經叛道的想法,於是臭味相投了。

她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正要跟他告別,卻看見遠處有個黑影猛撲過來,她一愣,再仔細一看,卻發現是李芳。

“李芳,急急忙忙的,出什麼事了?”雙洛一時不察,被來人撲了個滿懷,踉蹌幾步方穩住。

李芳戒備的看了一眼夏恆,突然將脣貼近雙洛耳邊,輕聲說道:“頭兒遇刺,生死不知。”

雙洛腦中一懵,心裡卻隱隱傳出一個聲音,淺笑低吟。

“終於開始了……”那個聲音如是說。

雙洛狠狠搖了搖頭,力圖將那些混亂的東西甩出去,好容易穩住神思,她一把抓住李芳,壓低聲音問道:“她現在在哪?軍醫去了嗎?”

李芳這時候再也維持不來表面的冷靜,驚慌說道:“我不知道不知道!高靜要我來尋你我就來了!”

雙洛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你帶我去!”

說完,也顧不得跟夏恆告辭,拉着李芳就跑。

這一路跟着李芳跑進了鳳羽營最裡面的營房,雙洛一邊快步走着,一邊留意周邊,發現叢裡到外一層一層戒備森嚴,士兵井然有序,表情嚴肅,並不見絲毫驚慌。

不錯。

她心裡暗暗感嘆,這邊已經走進了盤迦玉平日住處,迎面就看見袁娘子跟高靜候在門口。

“如何?”雙洛看着緊閉的房門,心中一緊。

“小腹雙肩各有一處很深的傷口,胸口那處不深,卻是最致命的傷,另外還中了毒。”高靜不愧是鳳羽營後勤第一把手,此時還能維持冷靜,條理清晰的說道。

“誰動的手?”

“不知道,在樹林裡發現她的時候已經昏迷不醒,周圍沒有任何線索。”

雙洛跟她對視一眼,知道兩人想法一致,於是轉向袁娘子:“袁娘子,情況緊急,盤頭兒手下的□□手暫時有你領着,加強鳳羽營周邊的戒備,並且派人盯住各個關門跟重要衙門……火器營跟糧倉也要加強防守,李芳,你的火器營原地待命,不能讓任何可疑的人靠近這裡。”

“盯梢的事情有暗部去做,袁娘子只要負責護衛就行了,如果能暗中將幾個關城裡幾個重要據點握在手裡就更好。”高靜補充道。

雙洛這纔想起還有個暗部,於是笑了笑:“如果有人問起,就說鳳羽營例行演習。”

袁娘子點點頭,領命而去。

“會是田穆他們動的手嗎?”

高靜苦悶的搖了搖頭:“這是關鍵,這次刺殺看了謀劃很久,如果是他們做的,我們就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兩個的能力了。”

“即使不是他們做的,此刻恐怕也會被他們大肆利用。”雙洛冷冷道,突然想起一樁事:“公主跟我叔叔那裡必須派人送信過去,尤其是娘子關,井陘關有何異動就只能靠那邊了。”

“恩,”高靜點頭:“我已經派人了,就是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出城。”

出城啊……若是田監軍他們反應快,迅速封住城門,想出城就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情了。

兩人又你一句我一句交換了一些應對措施,反覆推敲確定算無遺算後,又一條一條的付諸實際下去,兩個人一個長於統籌規劃,一個長於綜觀全局,配合下來當真是親密無間。

一切基本落實後,已經是三更天了,雙洛長吐一口氣,看着高靜,正要再說些什麼,門突然開了,楊柳一臉疲憊走了出來。

“怎麼樣?”門外三人異口同聲。

楊柳用胸前的白布巾抹了抹額間的汗,搖了搖頭。

雙洛心裡咯噔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周圍一下子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楊柳卻又是一嘆:“還在昏迷,其他無大礙。”

三人這才知道是虛驚一場,不由憤恨看着楊柳,誰叫這孩子一句話斷斷續續的說,害得他們集體想歪。

“大概何時能醒?”高靜對楊柳最是瞭解,知道她說無礙就是無礙,於是問道。

“不知道,少則十天,多則幾月。”

雙洛心裡一涼,目前情況危急,盤迦玉這一昏迷,不知道會給他人多少可趁之機?

現在敵明我暗,十分被動,連是誰動的手都不知道,更別提如何應對。

高靜沉吟片刻,看着楊柳,問道:“有沒有法子想讓她先醒來片刻?”

“有,但是很兇險!”楊柳輕聲道。

“試試,有些事情我們必須弄清楚。”高靜對雙洛對視一眼,拍板。

如果刺客不是田監軍派來的,她們還可以打打時間差,唱唱空城計,如果是他們派來的,必然對盤迦玉的傷勢一清二楚,這樣的話,整個作戰方針都要改變。當然,那也是她們將面臨的最不好的情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