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道雙洛進宮會遇上什麼, 你還讓她去?”行宮的變故幾乎是迅速的傳到了慎親王府,天子駕崩,這樣堪比天塌一般的事情卻是真真切切的發生了。裕禛急急吩咐了幾條應急措施後, 對着書桌怔忡了片刻, 猛的回身, 看向正好整以暇倚靠在牀前的巫曳。
“是的, 我必須讓她去, 她將會對你失望,繼而離開你……”巫曳低頭嘿嘿冷笑了一聲,道:“她在你身邊只有死路一條。”
“混蛋!”用盡全力的一拳卻撲了一個空, 裕禛瞪着他,那猙獰狠厲的目光幾乎要將他看出一個洞。
“皇帝死了, 證明我的話是對的, 所以這件事以後你必須一切都聽我的。”巫曳毫不畏懼, 平淡說道。
“我是瘋子才聽信你的話!”裕禛再次狠狠向他撲去,讓他無比沮喪的是, 一向自命不凡的身手卻連對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巫曳卻只是稍稍理順了自己的斗篷,輕身躍出了窗外,稍稍掀起的斗篷下露出半張殘破的面孔,薄脣輕動:“你現在給我冷靜!馬上進宮控制局面。”
話音未落,人已不見。
“對, 對……”裕禛本來一片混亂的思緒被他這句話陡然點醒, 他必須趕去行宮, 一切事情沒有明瞭之前必須要保護好一些人。
比如雙洛, 比如自己的母后……
必須趕在永親王他們回京之前控制好局面, 這裡是幽州,他的地盤。
行宮裡頭早就亂成一團, 裕禛皺着眉頭訓斥着,好容易鎮住慌亂的人心,然後不動聲色的換防,一條條指令發出去,城防,宮禁,要緊處都必須有自己的親信。
“陛下現在何處?”在從驚慌失措的侍者口中得知大概情況後,裕禛終於認命,自己原本的最壞的預測應驗了,雙洛被捲了進來,成了最大的嫌疑犯。
明明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靜,裕禛卻分明聽見一突一突的聲音折磨着自己的耳膜,像是一根錐子,刺着自己的太陽穴,噬咬着他的理智。他怔怔看着不遠處御牀上一動不動的小小身軀,突然有轉身逃離的衝動。
明黃的綢緞之下是一張沒有人色的臉,昨天還朝他露出天真又帶點狡黠的笑容,今天就已然僵硬如石雕一般,凝固着驚慌失措還有……怨憤……
怨憤誰?
那個奪取自己性命的兇手麼?
裕禛猛吸一口氣,將手移開,再次遮蓋住那張還帶着稚氣的臉。
“從嫌犯衣袖內的夾層發現殘餘的□□,御醫看過後證明跟毒餅是同樣的成分……”
“負責服飾的宮女已經失蹤,被人滅口可能比較大……”
“嫌犯被關押在掖庭,卑職已加派人手看護……”
“皇后爲何沒有被調查?”裕禛一邊低聲問着,一邊朝太后居處行去,正忙着彙報的屬下略微一愣,接着低聲道:“皇后被軟禁在自己宮中,她是蕭家人,身份在那裡,屬下也不好輕舉妄動……”
“笨蛋!蕭家?你也知道那是蕭家,陛下出事的時候她也在場,這麼大的嫌疑居然只是軟禁?”裕禛壓着聲音狠狠咒罵,隨後將手往下一按:“一塊關押起來!”
“這……是,屬下這就去辦!”
蕭家!
裕禛惡狠狠想着,這個暗殺家族終於開始將刀子對住皇家了!
太后的宮中亦沉浸在一片悲慼的氣氛之中,但是較其他地方卻多了一分穩重,僕人們沉默的往來忙碌,小心翼翼地動作,生怕觸到上位者的脆弱情緒。裕禛被侍者領到自己母后的房中,在門邊略微踟躕後,走了進去。
“母后……”他剛剛開口喚了一聲,就被突然撲來的女人緊緊抱住。
身後的殿門識趣的關上,整個房間只有他們兩人,有着同樣的血的這世上最親密的兩人。
這樣溫暖的讓人貪念的懷抱,自己有多少年沒有享受到了呢?裕禛心中自問,依稀記得最近的一次是一個雷雨夜,當時自己的父親剛剛被問斬,從小居住的宮室掛滿了素白的長幡,布幔之後,全都是不知名的眼睛,帶着冷淡跟惡意,如蛇一般盯着自己。
那時候的母親,亦是這樣抱着他,輕聲安慰着。那是的母親,才真正像一位母親。
天知道他有多麼懷念這樣的擁抱,但是,裕禛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擁抱需要由這般的血腥換來。
他深吸一口氣,儘量剋制自己不去露出厭惡的表情,堅定的推開自己的母親。
“母后……”他啞聲喚着,擡頭靜靜看着母親滿是淚水的臉:“我一直以爲虎毒不食子……”
他甚至期待能在自己母親的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悔恨或者愧疚,可是,他失望了,眼前的太后悲慟流淚的表情在聽到他的話後只是不易察覺的僵硬幾許,而後側身,轉而背對着他,擡手繼續擦拭自己的淚水。
“我一直以爲,我們兩兄弟中,你更喜歡陛下,畢竟他能夠給你帶來安定富貴的生活,我一直剋制着自己的嫉妒,努力讓自己以一個哥哥的身份去寵愛他,可……”
裕禛強行抑制住梗咽,接着道:“我覺得可悲……”
“禛兒,你傷心過度,開始胡言亂語了。”太后轉過身,語調鎮定的說道,而她的手指卻不自知的絞弄着自己的衣袖,暴露了她內心的慌亂。“陛下是被大周的奸細害死的。”
“呵呵……”裕禛冷笑,側頭看着她:“母后,如果沒有您的默許,誰,能堂而皇之的將□□帶進宮中?”
他的目光終於掩飾不住內心的鄙夷跟絕望,看在太后的眼裡,更加難以承受,她終於偏過頭去,狼狽的躲避他的控訴,肩膀抖着,越來越劇烈。
最後,她狠狠摔開袖子,回過頭來:“我根本不知道她會這時候動手!”
她昂着頭,看向自己的兒子:“是的,我的確默許了這樣的行爲,因爲我不得不這樣做!”
“陛下不小了……”提到那個被自己犧牲的兒子,她的臉上終於多了一點真實的表情:“攝政王,永親王,蕭家,裕氏八部……那麼多人都虎視眈眈着這個位子,我怎麼坐得住?”
“我只是想借他們的手除掉陛下,然後反戈一擊……就可以除掉那些野心家,讓你來即位……”
“……我有蕭傾顏弒君的證據……我原本計劃是你做了中都禁軍統領後再殺掉陛下,皇后卻在這裡動了手,不過也不錯……幽州是你的地盤,我們還有控制住局面的機會,趁裕昊父子遠在南邊的時候,速戰速決!”
裕禛看着自己的母親,心中悲涼,這個滿心機權爲了私慾連自己親兒都可以犧牲的女人是自己的母親嗎?爲何是這麼的陌生呢?還是說,這原本就是她的真實面目?
“我原來一直都不瞭解母親,我一直以爲你委屈求全是爲了抱住我們兄弟的平安,原來卻是……”他壓抑着自己的怒氣,壓抑着狠狠掐住她脆弱脖頸的衝動,露出冷酷的笑容:“已經晚了,母親,跟他們玩弄心機你還太弱……”
“什麼……意思……”太后激越的情緒因爲他的話稍稍一滯。
“正是因爲事情發生在南都,我的治下,所以我從一開始就失去了觸碰皇位的資格。”他現在必須好好籌劃,否則一着不慎,就會被狠狠扣上弒君的罪名。
思及此,裕禛轉身看了看宮殿的門窗,確認一切安全,無人偷聽後,轉過身,毫不客氣的提起自己母親的衣領,將她拽住:“你說的證據在哪裡?”
太后顯然還沒從他之前的話中回神,只是怔忡着問道:“爲什麼,爲什麼你沒有資格?你是皇長孫!這裡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繼承皇位!是不是!是不是!”
裕禛煩躁不堪的伸手堵住她的嘴,將她拽進內室,推到牀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癲狂模樣:“一旦我流露出對皇位一絲一毫的興趣,馬上會有很多的人跳出來指責我們合夥弒君,會有無數實現羅列好的人證物證讓我們萬劫不復……母親,你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好嗎?我根本不想做皇帝!”
“你怎麼能夠背叛你的父親!”
“那我就必須背叛我自己……”裕禛冷冰冰回答,這樣的回答讓太后全身猛的瑟縮了一下。她沉默的看着他,似乎在思慮着什麼,越想臉色越是難看,最後似乎想明瞭來龍去脈,她慘敗着臉撲上來狠狠拽住裕禛的胳膊。
“那你連我的安危都坐視不理嗎?你不能這樣!我現在只有你了,只有你了……”陛下死了,她這個太后也做到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