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痕陰着臉打量着我的神情,我眯眯一笑,“那我去了。”他點點頭,“我在這兒等你。”
顧召約我的地方是在阿璟的住處,以前她最喜歡山頂南面的景色,自己在這裡修了護欄,把閨房搬到這裡。此時他正站在山頂的護欄邊,身子立的筆直,還是一襲藍衣,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耀眼的幾近透明。手中執着的是阿璟曾作畫的那把摺扇,目光眺望着遠處,光從側臉看,神情甚是淡淡,淡的有些孤寂,落寞。
我心中突然沒來由的被巨大的悲傷侵襲,眼睛有些溼潤。
我清了清嗓子說:“這景色可看着熟悉?”顧召嘴角揚起一個弧度,輕聲道:“以前還當她只是隨意畫的,沒想到是她房前的這方景色。”我也一笑,說:“阿璟向來坦蕩直爽,她從第一次見你時,就只想把最好的都給你,她最喜歡的風景,最喜歡的花,最堅定的執着,毫無保留。”
顧召的目光收了回來,垂着眼說:“所以如今,該輪到她最重要的生命了嗎?”我神情一凜,正色問道:“你都知道了?”顧召說:“昨夜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再查查阿璟這幾日翻過的書卷,所猜的也該八九不離十了。”
原來如此,我長嘆口氣,“阿璟做事向來決絕,她既深愛你,必定是願意爲你付出一切的。”顧召轉頭看向我,直直盯着我的眼眸說:“如果真要以她的命來換我的命,就算能在這世上苟活,還有什麼意義呢。”
“那你,你們準備……”我問。顧召突然如釋重負般一笑說:“自我出生之日起,身上便帶着這血咒,揹負着家族的一切。我自小便少年老成,極其努力,此生只有一個願望,保住杏子林的醫學之脈,讓血咒在我這裡斷絕。我從未想過愛,不願愛,更不敢愛,可是如果說在我這一生中,最幸運之事,我想,就是遇見阿璟了吧。她讓我再無怨尤,再無遺憾,哪怕就此死去,我也無怨無
悔。”
我覺得心中煩悶難過,兀的一疼,用手捂住胸口說:“命運無常,總是存着諸多殘忍無奈,大抵是要遇見一個人,救你於不幸,救你於水火,留住你的遺憾吧。可是你若真的不在了,我不知道阿璟怎麼辦,她會做出什麼傻事來,對於她而言,你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存在。”
顧召黯然說道:“她給了我一切,我卻令她失去了一切。就算不能給她想要的,不能陪在她的身邊,我也只願她好好活下去,若能過個三五年,或是十幾年,能忘記我是最好,若是沒有忘記,就當是代替我好好活下去,此生我已經註定要辜負她了,但是至少我想讓她繼續活下去。”他頓了頓,極其鄭重的望着我說道:“不要告訴她我今日所說的一切,至少要等到合適的時機。”
我有些疑惑的望着顧召,並未懂他的心思,他只是淡淡一笑,“阿璟,就拜託你了。我想在這裡再站一會兒,你先回吧。”
我點點頭,終是未再說些什麼,猶疑着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看顧召,他一如剛開始那般,直直的立在那裡,我復又轉身離去。
追痕靠在一旁的樹幹上,許是見我臉色不大好,皺着眉頭說:“怎麼了,臉色這麼差,哪裡不舒服嗎?”我搖搖頭說:“我沒事,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這兩天一直爲了靈石和阿璟的事憂心,近日又體虛氣弱,加上昨夜也未好好休息,今日一直覺得頭暈胸悶,站立不穩,索性也不想再去思慮許多,只想趕緊回房去躺一躺。
正與追痕準備離開,阿璟從前方跑過來問道:“初姐,你看見顧召了嗎?我今天一天都沒見到他。”我嗔了她一眼說:“你自己去找吧。”“姐姐,你不會還在生阿璟的氣吧?”她把頭湊過來笑嘻嘻的說。我也未看她,對追痕說:“走吧。”便不再理睬她,一來我此時實在難受的緊,二來我也不知此時應該跟阿璟說些什麼。
阿璟努努嘴,小聲嘟囔着轉身進屋了。我悠悠的嘆了口氣,追痕見我腳步有些不穩,伸手過來扶我說:“若是你再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就莫怪我把此事稟告給主上了。”我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未再說話。
剛剛走了十幾步,便聽見阿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急聲喚道:“顧召,顧召,顧召……你在哪,快出來。”我心中猛地一緊,阿璟已跑到我們面前,手中握着一封信,一臉焦急的說:“初姐,顧召說他走了,你今日可見過他下山去嗎?”
我愣了愣神,本能的答道:“沒,沒有。”阿璟的眼淚直直的往下掉,“他說他走了,讓我不要找他,他會去哪兒啊,他病的這麼重,還能去哪啊。”追痕說:“葉姑娘,你先別急,許是還沒有走遠呢,不如現在去追,興許還來得及。”阿璟這才晃過神來,直愣愣的點着頭,“對,對,一定還沒走遠,我現在就去找他。”
追痕使了使暗勁捏捏我的胳膊,我才也晃過神來,從她手中抽過信說:“你先去吧,我們在這裡再找找。”阿璟點點頭,便急着向山下衝去。
我倒吸一口涼氣,與追痕對視一眼,拿起信細細讀着,良久,信從手中滑落也不自知,只聽見自己顫着聲說:“顧召說他走了,要阿璟不要尋他,他只想在最後的日子裡能夠一個人自由自在的過。”
我轉過頭望着剛與顧召說話的地方,才發覺已是滿臉溼意。阿璟住的這處屋子,只有而今我們站着的這一條出路,剩下的便都是萬丈懸崖,而我與追痕,都未曾見過顧召出來過,如果說,他不在那裡,那隻可能,只可能……我突然就明白了他剛纔那番話的含義,爲了讓阿璟好好活下去,他竟然,竟然跳下了這萬丈懸崖嗎。
我雙腿一軟,險些栽倒在地上,追痕慌忙伸手將我攙住,我眼睛依然一瞬不瞬的盯着南方,突然眼前一黑,天地旋轉,再記不得其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