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朱徑自穿過偏殿,來到冒着蒸騰水汽的玄清池。侍立在一旁的宮娥見她神情嚴肅,沒有敢加以阻攔。
她的目光落到池中人的背影上,腳步微微一頓。只遲疑片刻,就上前喚道:“鳳止。我有話跟你說。”
池中閉目養神的青年微微偏頭,水霧繚繞中,一雙鳳眼微挑,美得不可方物。沉朱覺得此時的鳳止看上去慵懶至極,不經意間散發出一種來自遠古的風流。
雖早已同他有夫妻之實,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迴避這樣的場景。
好似,還是第一次看他沐浴。
水霧中響起他慵懶沉雅的嗓音:“連等本君出浴都來不及,就這麼莽撞地闖進來了,究竟何事這般着急?”
沉朱感受着他的目光,繃着臉道:“你……先把穿上衣服再說。”
他卻低笑一聲:“已是夫妻,你又何需介懷。”淡淡道,“過來說吧。”
沉朱不願多耽擱,只得擡腳上前,走到池邊之後,他的模樣便看的更加清晰。好在,他的身體大半都沒在水中,場面還不至於太不像話。
她原本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奔主題,可真正見到了他,卻突然不知該如何開口。
鳳止耐心等着她,目光落到她身上,漸漸變得幽深不可解。
“阿朱又何需猶豫?”他嘆一口氣,打破她製造出的沉默,“你是來找本君兌現成親前的那筆交易的,不是嗎?”
沉朱聽着他微涼的語調,總覺得有何處不是滋味,輕輕道:“東海水君派人催討定海珠,鳳止,我必須儘快拿到鳳血玉。”
雖然她極力隱藏情緒,鳳止仍聽出她語氣裡的負疚,笑道:“阿朱,你何必這般嚴肅。本君原就答應過你,你與本君成親,本君給你鳳血玉,如今,本君已得到想要的,你也該得到你應得的。”
他的語氣輕鬆,沉朱的心情卻沉重下去,默了片刻,道:“等我救了墨珩……”
他卻淡淡打斷她:“本君並不關心你救了墨珩之後的事。”冷漠道,“阿朱,這出鬧劇也該到此爲止了。”
沉朱爲這句話心中一扯,手緩緩握緊:“此話,是什麼意思?”
卻只換來他涼薄的一句:“看起來,阿朱並不明白交易是什麼意思。”
她立在那裡,腦海中是一大片空白,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他以事不關己的語調問她:“你方纔莫不是想說,待你以鳳血玉救下墨珩,便會回到本君身邊?”說罷,發出一聲輕笑,聲音裹着重重水汽,卻芒刺一般鋒利,“阿朱,你憑什麼以爲,到那個時候,本君還會要你?”
沉朱的指甲深陷入肉裡:“鳳止,就算是玩笑,這句話也太過分了。”
他還在爲鳳血玉生她的氣吧,否則,怎會毫無來由的說出這樣的狠話。
可是,這一次她不會再上他的當了。無論他說什麼,她都不信。
他的聲音裡卻多出些嘲弄:“是本君表達的還不夠清楚明白嗎。”脣角掛着一抹笑,眸中卻一點溫度也沒有,“還是你的理解能力有問題?”
沉朱身形微晃。她是高高在上的龍神,性子又驕傲,若換作往常,有人嘲諷她,她定會狠狠嘲諷回去。
可是,說這番話的人,卻是鳳止。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明明碰了她的逆鱗,她卻無法對他露出獠牙。
默立片刻,她選擇了轉身逃離。卻聽他懶洋洋道:“你的鳳血玉不要了嗎。”語氣冷漠至極,“你今日出了這個門,本君便視爲你主動放棄。”輕描淡寫問她,“爲了此物你不惜託付終身,你當真要逞這一時意氣嗎?”
鳳止說罷,目光透過水霧,落到那道頓住的身影上。
看不到她的表情,卻注意到她在袖中握緊的拳頭。
她果然沒有忍住,殺氣騰騰地轉過身,朝水池裡的他奔了過來。
他躲過她的拳頭,只輕輕一帶,就將她拉入池中。她紅着眼睛,繼續朝他出掌,很快,頭上墨簪就滑入池中,青絲亂了,衣裳溼了,清秀的臉上滿是狼狽,胸口因憤怒而有些起伏不定。
鳳止終於將她的雙手死死固定,涼涼問她:“鬧夠了沒有。”
她怒視着他,道:“把鳳血玉給我!”
鳳止望着氣喘吁吁的少女,眯了眯眼睛:“急什麼。”適才打鬥期間,與她不免有身體接觸,如今一停下來,氣氛更加曖昧。
二人都浸在水中,一個未着寸縷,身形自然暴露無遺,另一個也好不到哪裡去,衣衫鬆垮,露出白皙的頸項,胸部的線條也因衣衫濡溼更加清晰。
沉朱注意到他漸漸不純粹的目光,掙了掙:“你放開我。”見他沒有放開的意思,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道,“鳳止,你敢發誓嗎,發誓你適才的那番話句句真心……”喘息片刻,一字一句道,“若你敢發誓,沉朱日後……便再不糾纏你。”
說罷死死盯着他。然而,不知是她過於愚笨,還是他尤擅僞裝,他的神情絲毫也沒有改變,眸中仍然是淺淡寒涼的顏色。
“好啊。本君發誓。”
她身子顫了顫,聽他口吻清淡地道:“適才說的那番話,本君字字真心,否則,便讓本君修爲盡散,內丹盡毀,永世不可再爲上神。”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沉朱眼中的光彩瞬間消失。剎那間,她便只剩下一個空殼子,整個人都沒了生氣。
他竟,當真發了誓。
她爲他的話失語,他卻變本加厲,湊至她耳邊:“本君還可發更毒的誓,阿朱可還想接着聽?”
她木然道:“不必了。”脣角輕輕揚了揚,道,“修爲盡散、內丹盡毀……上神都以自己數十萬年的修爲和內丹發了誓,小神……還有什麼不能信的。”
他貴爲上古的尊神,隨便說的一句話都是金口玉言,更何況是這般認真立下的誓言。她竟還傻到以爲,他只是在逗一逗她。原來,從一開始都是她一個人在較真。在他看來,這竟然不過是一出鬧劇。
她輕輕擡眸:“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指尖冰冷,被他握住的手腕也已開始麻木,“你既然沒有將這門婚事當真,又爲何非要鬧得六界盡知?”
他看着她,眸光沉斂:“阿朱,你直到現在還不瞭解本君嗎。當然是因爲……有熱鬧可以看啊。”
她臉上的笑意一凝,頭無力地垂下去:“原來如此。”輕道,“還真是個讓人無法反駁的理由。”說罷,擡起頭看他,雖然笑着,卻將所有的脆弱都寫在了臉上,“鳳止,把鳳血玉給我吧,給了我,你我便兩清了。”
他望着她那個表情,所有的剋制在一瞬間崩塌,在被她看出破綻之前,伸手按住她的後腦勺,狠狠壓上了她的脣。
少女的脣柔軟而冰冷,因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身體陡然僵直,反應過來之後,開始憤怒而無措地掙扎,他卻死死將她按在懷中,撬開她的嘴,讓這個吻更加深入。脣舌糾纏,呼吸漸次曖昧粗重。她由最初的憤怒掙扎漸漸變得倉惶無助,困獸一般,朝他的舌頭重重咬下去。
他吃痛,從她口中退出來,卻又轉而吻上她的頸間。脣在她頸上摩擦噬咬,夾着喘息命令道:“不要亂動。”
她聲音哽咽地罵他:“鳳止,你……混蛋。”
她渾身的抗拒和排斥都讓他捨不得再動下去,可是,今日之後,她總歸都要恨他,既然如此,再將他恨得更徹底一些又何妨?
他冷漠而無情地開口:“若還想要鳳血玉,就老實一點,如今的你,沒有資格說不。”
沉朱的拳頭一時緊一時鬆,終於沒再掙扎下去。
衣裳一件件被褪下,她在他冰涼的擁抱中,聲色俱厲:“鳳止,我恨你。”
一旁侍立的宮娥早已退到偏殿外等候,心中的驚駭久久未定。她在朝鳳宮當值數萬年,還是第一次見自家君上如此反常。
反常的有些,讓人害怕。
等候許久,才見少女跌跌撞撞地衝出。步履凌亂,衣衫不整,神色憔悴得讓人心疼。她卻來不及爲她擔心,慌忙擡腳重新上殿伺候。
鳳止已自池中邁出,眸子冷冷轉向她:“還不過來伺候。”
她慌忙攜了衣袍過去,手忙腳亂地爲他穿衣,心中卻直犯嘀咕,君上不是最不喜歡別人伺候自己更衣嗎,怎麼今日……
在爲他披外袍時,他的身子卻重重一晃,一陣咳嗽過後,掌心多出一片鮮紅。
她心頭大駭:“君……君上!”
他卻蒼白一笑,輕聲:“阿朱,你看,本君的誓言……應驗得這般快。”
沉朱攜帶着鳳血玉,往朝鳳宮外疾行。夜來等人早已候在那裡,看到她的身影,慌忙迎上前去。夜來問道:“帝君,鳳皇沒有爲難你吧?”
她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正色:“鳳血玉已到手,即刻趕回崆峒,待煉化了至陽之火,立刻把四物還回去。”
她雖早已整理好衣衫和情緒,憔悴的臉色卻無法騙人。
“沉朱,你的臉色不好。”白澤道。
紫月伸手到她額上:“不會是病了吧。”
她卻只道:“本神無恙,只是昨日沒有睡好。”說罷,便伸手召雲,往崆峒行去。
剛行了半里路,紫月便蹙了眉頭,數落她:“你這叫無恙嗎?”將她推給白澤,“白澤神君,還是你載着她吧,省得她暈暈乎乎再將自己摔下去。”
白澤聽話地將她拉上,沉朱樂得省事,沉默地由他駕雲載着自己。
紫月窺了窺她的表情,遲疑問道:“不會是與鳳止上神吵架了吧……”
她的臉立刻拉下來:“不要提他。”
紫月身子一頓。唔,果然是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