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刻, 城內已然大亂。鳳雲悠悠的笑着,看來甚是雲淡風輕般模樣,霽月聽得城內喧囂聲覆過耳膜, 心一寸寸收緊, 只能告訴自己, 她該相信葉闌, 更該相信蒼罹。可額上仍舊不住地浸出汗水, 三百巫師雖是數量不多,與千萬將士相比簡直無法相較而言。可是端看青陽哥哥現下艱難生活的情形,她便曉得蠱蟲埋進身體, 是生生世世的糾纏。況且,三百巫師所下蠱毒必然全不相同, 到時解毒亦是無比艱難。
果然, 不多時, 守城將領已然親自打開城門,將一衆巫師請出了錦城, 面容恭敬惶恐。
霽月不安地握緊拳頭,卻是鳳雲寂靜的伸過手來,緩緩地將手覆在她的手上。鳳雲自從筋脈盡斷後便沒甚力氣,這安慰便也沒了多少力氣。
霽月深深地吸一口氣,方纔平穩住氣息, 凝向鳳雲嚴肅道:“師父是要引發蒼生浩劫嗎?”
鳳雲迎上霽月深深地探究, 忽的意味深長的笑笑, 終是一言不發。
“師父!”霽月冷冷喚道, “如是師父果然要傾天下一換師父心中暢快, 那麼霽月,便是真的會殺了師父的。”
鳳雲聞言, 笑得愈發明媚,轉臉凝着霽月冰冷的容顏,言笑道:“這麼說,我的好霽兒本來是沒打算取了我的性命了。我就說嘛,我的霽兒永是我的好霽兒。”
一衆巫師恭恭敬敬的立在鳳雲身後,一同走出的還有霽月識得的幾位將士,皆是南宮蒼罹身側的得力之人。他們幾個看來面容癡呆,視線略過她與師父時,亦是呆滯着面無表情。霽月眼看着他們幾個靜靜站立在自己的左側,拼命屏息方纔沒有將亂掉了的氣息泄露出去。
現如今,她做了硃砂的樣子,便該有個硃砂的行事方式。
“主人……”霽月側過臉凝着鳳雲,將將開口,便被遠處飛馳而來的兩道身影驚得說不出話來。
鳳雲卻是悠悠的瞧向飛身下馬後疾步靠前的男子,轉過臉對霽月無謂一笑:“霽兒,你可知這一次我與你出的難題最是簡單,這些個將軍另有城中兵士我囑他們下了同一個蠱蟲。”
霽月詫異的凝着鳳雲,不敢向着最壞的那個方面去想。鳳雲瞧着霽月幾是慌亂無措的模樣,忽而斂下笑意,淡淡道:“與我身上的蠱蟲一般無二。彼時,你須得選一選,是要我活下去,還是要莫邪去死。”
霽月大驚,瞥見來人已然靠近,方纔垂下頭,拼命剋制混亂的氣息。
那人卻是已然立在鳳雲眼前,身子微弓便拜了一拜,沉聲道:“姑姑。”
鳳雲定睛瞧着那人,看也不看霽月一眼,便道:“真是我的好侄兒,坐下來隨姑姑一起觀戰吧!”說着,已是有人眼疾手快的搬上來一把椅子,恭恭敬敬的放在鳳雲右側。如此,鳳雲便是一左一右一男一女了。
只鳳莫邪始終不曾注意到她,霽月方纔稍稍安心一些。只鳳雲分明不願她心事安靜些,只待鳳莫邪坐好,已是開口悠悠問道:“莫邪你不是在墨離畔那一處休養麼,怎的來了這裡?你這身子千里奔波如何受得了?”
鳳莫邪輕哼一聲,終究是斂下笑意,反問道:“侄兒再不濟,卻也比得過姑姑山中的青陽,姑姑說對麼?”
鳳雲眼眸一黯,眉眼微垂,嘆息一聲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你恨青陽殺了你的父皇母后,可他殺他們卻是爲了保護你最愛的女子。至於他緣何如此,仍是你將你深愛的女子禁錮。然而究其最初,卻是你父皇傷了母后,與她用強,她卻是無意傷了夢玲全家。如此反覆……”鳳雲說着,忽的想起什麼一般,猛地頓住,轉而釋然一笑道:“罷了罷了,你愛怎樣便怎樣吧,你瞧我,偏執了二十餘年,不還是落得個一世寂寥的下場。這一切,不過是一個情字,用錯了便難得有個好下場。”
鳳雲說罷,已是遙遙望向遠處那個僅有十步之遙的女子。張嘴道來的卻是另一番說辭,卻不是對着鳳莫邪,倒似是自言自語一般緩緩道:“倒也不必介意誰傷了誰,誰要誰死了,這一戰過後,只怕我們都是要死的。即便我們不死,有一人卻是斷斷活不過明日了。”
到底是鳳莫邪問出她心中的疑問,“姑姑是說?”
這一回,鳳雲卻是不曾笑起,只幽幽道:“便是你恨着的青陽了。我幾日前見他便知他大限將至,那蠱蟲在他體內尤是肆虐,今日一戰他若是參與,自是見不着明日光景。”
霽月聽罷,幾是不能安穩站着,若非一直低垂的頭顱掩蓋了眸中洶涌,她幾是不能自已的哭出來。她早知會有今日,卻不曾想,竟然來得這樣快。可現實分明不許她過多考量,鳳雲在城樓下已是坐了太長光景,她累了倦了,如此便隨手拎了一名將領,沉聲囑咐道:“你且去將南宮蒼罹叫到這裡來,我與他博弈三場,若我敗,便性命任由他處置。如若是他不濟,這天下便也不再他掌中了。”
“是!”那將領的呆滯着點點頭。隨即,便要轉身離去。
鳳莫邪甚至不解的凝着那將領瞳孔一片空洞的模樣,不覺睨向鳳雲質疑道:“姑姑這又是下的那一道蠱,卻還能將人當做木偶一般控制。”微頓,又是嘖嘖嘆息道:“不過,好歹也有人曉得我的苦處了。”
鳳雲莞爾一笑,一個眼神遞向最靠近的一位巫師,那人已是不知捻了什麼粉末向那將領撒去,那將領一個激靈,眼眸頃刻恢復如常,側身凝過鳳雲的目光滿是敵視。但也不過一瞬,便沉聲問道:“我如何信你?”
鳳雲微微一笑,卻不癡然,“我以我自己和二百巫師作爲人質,如若我贏了他便要交出這江山萬里。如若我輸了,我本就在他手中,自是任由他隨意處置。”
那將領到底是領命而去,震驚不已的卻是不止霽月一人,連帶着鳳莫邪都驚訝的合不攏嘴,他實難想象姑姑爲了這一天籌謀了二十餘年,怎的到了這最後一刻,做出了左右都是要輸的準備?
然而不待鳳莫邪開口,遠處的夢玲卻是忽的衝着這裡揮手,鳳莫邪厭煩的瞥過眼佯作不曾望見。夢玲揮得愈發急切,到最後只得冒了被鳳莫邪責怪的危險,踉蹌着飛奔到鳳莫邪跟前,急急道:“殿下,是王妃!王妃,我剛纔看見王妃了,她就在那裡……”說着,已是伸手指去。
鳳莫邪雖是對她嫌惡的緊,可念及她口中道出的那個人,終是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到底是空茫一片。原本,城外便是有片極大地空地,可是經由鳳雲這一衆巫師佔領,最外圍的方位也不過寥寥幾個路人,說是路人,只怕也是南宮蒼罹手下之人隱秘裝扮。這天下眼看頃刻易主,怎的還會有那個不要命的路人出現在此處溜達?
鳳莫邪迴轉身就要斥責夢玲那一瞬,眼前忽然滑過一道粉色,他不急多想,已是飛身掠向方纔那粉色逗留的位置。夢玲略瞅了一眼鳳雲,眸光滑過霽月身上時,微頓,方纔滑過巨大的震驚,可也不過一瞬,便迅速跟上鳳莫邪的身影。
霽月眼見着只餘了她與師父兩人,趕忙低聲詢問道:“師父怎麼改變主意了?”
“呃?”鳳雲詫異的凝着她,脣邊笑意不明。
“師父方纔與那將軍所說,難道只是託辭嗎?”
“自然是真的。”鳳雲點點頭。
“可是師父那番打算,與師父而言……”
“委實不利?”鳳雲悠悠一笑,彷彿全然不放在心上。“事到如今,我不過是想要知道他的兒子對人可是會用了真心。他的父親一生濫情,招惹女子無數,我不是不知我不過是其中一個而已,可還是深陷。”說罷,已是呵呵笑起,模樣甚是淒涼。
“師父笑什麼?”霽月凝着她,甚是不解。
鳳雲一滯,“你不會想要知道的。”霽月聽罷果然沉寂下去,一言不發。鳳雲瞧見她那張安穩淡定的小臉,卻是不大甘心,顧自徐徐道:“我以爲,你會盼望着青陽今日別出現纔好,不想你一開口便是關心着這一戰的勝負。霽兒,你果然還是愛南宮蒼罹多一些。或者,你只愛他。嘖嘖!”
“我……”霽月本能的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到最後終究是無話可說。
這一世,她終究虧欠了青陽哥哥。
不過半個時辰,南宮蒼罹果然一身明黃色龍袍緩緩走出城門。霽月素未想過兩人再次相遇會是這樣的情景,她手心漫出一層又一層汗漬,可指尖冰涼要她難得思考。卻是在他步伐緩緩靠近的時候,鳳雲倏地握了握她的手,輕聲安慰道:“我的好霽兒,爲師白白被你叫了十幾年的師父,卻從不曾爲你做些什麼。這一回,只要爲師確信他是愛你的,爲師便許你天下無憂。”
霽月大驚,幾是渾身一震不能自已。可是那人分明近了,近了,她已然能夠看見他明黃色的龍靴出現在視線之內。
她驚得大氣不敢出,耳邊卻是傳來他沉靜的嗓音,“雲師父,朕便依着霽兒的身份喚你一聲雲師父可好?”
“好!自是極好!”鳳雲笑得尤是舒暢,手上動作卻也沒慢了半分。揮手間已有人搬了把椅子在距離她們十步之遙的位子。南宮蒼罹距離霽兒如此之近,她可是不敢保證他能不能認出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