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無暇去看夢玲的反應, 自然不知她話音落地後夢玲頃刻便收起笑意,眼眸一閃而逝的悲涼。那樣深切的悲痛和絕望,是對這世間再無幻想的呈現。只她未曾看見, 如此, 便也只是聽見夢玲退身出門時, 最後的坦誠。“夢玲的仇人是西宮裡的額藍, 姑娘不必多想。”
極輕微的吱呀聲, 夢玲轉身離去,回到不遠處的獨居時,仍是不可抑制的想起昨晚那情景那聲音, 還有那個一襲純淨白衣的男子。
夜未央,窗未掩。
她的功力不甚高超, 落到江湖上也就能夠攔住幾個街頭流氓小混混, 自然, 直待青陽越過窗子,在她面前站好的那一瞬間, 夢玲方纔驚訝的發現,她已是動彈不得。
全身不癢不痛,只來得及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倘或不是因爲青陽主動開口說話,連同他落在地上的影子,她幾乎以爲是鬼差來收她的魂魄了。
“我來與你做一筆交易。”對面直直站着的男子輕言開口, 不追問任何事, 開口便是簡潔明瞭, 甚至不等她難耐的發出聲音, 已經一指解開她的啞穴, 只是身子仍舊溫軟,無法動彈。
夢玲素來不是笨拙之人, 自然不會愚蠢到在此刻便尖叫求人救了自己性命。端看這位白衣男子的身形氣質,便是卓越不凡之人,偌大的太子府,只怕也是集合了一衆高手,方纔能夠有幾分勝算。如此,交易便是交易吧!
“公子請說!”一樣低低的嗓音,夢玲配合的緊。
“替我保一人性命,我爲你做一件事。”
夢玲眼眸一閃,迅速道:“霽月?”她說來猶疑不決,尚且不夠自信。那霽月姑娘是太子極爲看重之人,且不說她本身就沒有幾日可活,只說她那般不聽話,說不準哪一日惹急了太子殿下,或者被那位小太子妃知道了情形,這性命可就是旦夕之間的事,哪裡輪得到旁人指點。而這人此般輕易說出口,更是要她不甚可信。
“是!”青陽微微點頭,淡淡道:“你只盡力即可,不需搭了自己前程。”
這般好?
夢玲不可置信的盯住他,警惕道:“那你可知道,我需要你做些什麼?”
青陽聞言,莞爾笑道:“不過一命抵一命,你替我保命,我爲你捨命。”
“你有幾成把握?”夢玲謹慎的盯着他,心中說不出來到底是信還是不信,她只知道,她別無選擇。如此,已是難得兩全的做法。她的手上可以染上無數人的血,只那個人,她須得讓她與她沒有一丁點關係的消失在這個人世間。
“而我,爲何要信你?”夢玲追問道。無論如何,這樣清冷出塵的男子,太不像是會手染鮮血不動聲色之人。至少,她足夠覺得,他應當是乾淨的。
青陽卻是聞所未聞一般,悠悠然坐在桌旁,輕手端起桌上的茶盞,骨骼分明手指輕輕撩撥,茶水伴着綠色的茶葉頃刻便在掌心形成微妙而又浩瀚的旋窩。他食指微勾,一滴渾濁未名的茶水在空中急速飛移,下一瞬,便越過夢玲微張的粉脣,抵金她的喉嚨。
她吞嚥,頃刻間,所有體力恢復如常。只聽他無謂道:“你只說你要如何,我做到便是。”
“我要額藍死,且與我無關!”
“好!”
“你還未告訴我,你有幾成把握?”夢玲擰眉鎖住他,他的功力她確是親眼所見,可是西宮裡的那位主子,縱使她無羈仇恨深入骨髓,卻還是明瞭,殺掉一個人容易,要想做的乾淨卻是另一碼事了,尤其,額藍並非愚笨之人,不然她又何必拖了這麼些年。”
青陽重新拾起杯盞,將餘下的茶水一飲而盡。凝住窗外漸黑的景緻,心頭微涼,輕輕道:“此事又何須把握?你只看得霽兒性命,你要的,我自然給你。”
www• TTKдN• c ○
透着燭火慘淡的光芒,夢玲幾乎清澈的望見青陽眸中的悲痛,心中洶涌而來的話險些脫口而出。
你愛她?
如果不是愛,怎能到了如此,爲了她一人,殺人也變成最簡單的事!
那一晚,他提了多餘的要求,他說,他也許可以帶她走,如此,夢玲也能早一日大仇得報。
因此,她給了他多餘的時間。卻不想,霽月這個女人,竟然不肯走,白白耽擱了她一夜的周旋。
只是話到最後,還是不曾開口坦白。爲什麼出現在霽月身邊的人,分明每一個人都可以爲了霽月而替夢玲報仇,爲什麼她偏偏選中了青陽,而不是旁人?
她不曾說出口的是:因爲他適合。
別人對霽月,自然也是保護,可是沒有那個人,願意將她看得比自己還重要,那是重過世間萬物的看待。那一刻,夢玲知道,她分明對那男子沒有半分相識,自然也沒有半分好感可言,卻仍是在頃刻間無比的嫉妒起霽月來。她不曾嫉妒過她的容顏和聰穎,卻是在這一刻嫉恨起有這麼好的一個男子對她傾盡一切的對待。
另一端的霽月亦是久久不能平靜下來,夢玲說的沒錯,此等良機,只怕是再也不會有了。
數名絕世高手混戰於太子府,如此難得景觀,自是百年難得一見,而最關鍵的卻是,其中未有一人是太子府之人。
他們似是爲了同一個目的而來,卻是最終在接近目標之前相遇,如此狹路相逢,論勇者,不過是青陽哥哥選準了最準確的時機來見她。
即使青陽哥哥和夢玲同樣不曾多說,她卻是分外清醒,混戰之中的人必有霽月山莊的人,至於另外一路,卻是不得而知了。
就那般彼此糾纏,彷彿同是爲了拖延時間。霽月不敢去想那目的究竟是爲什麼。
不知覺間,她顧自出門,不知身在何處。只朦朧間似有一個粉色的糰子衝撞而來,霽月躲避不及,只得硬生生的伸手去接,到底是勉強接住,垂首凝視懷中接住的人兒,四目相對之際,便被人一把推開。她身形不穩,只得跌了一旁的落雪之中。
粉色糰子瞳眸一轉,一閃而逝的不忍,到底是狠狠地咬住嘴脣,轉身意欲離去。霽月手指冰涼,身子抑制不住的顫抖,指尖沾染了純白的雪花,仍是低聲道:“是霽月無禮,還請太子妃恕罪!”
那粉色糰子聞言倏地停下步子,猛地轉過身,走至霽月跌倒的地方,居高臨下的凝着她,小臉因生氣而氣鼓鼓的漲起,雙手叉腰惡狠狠道:“你這個壞女人,搶走了莫邪哥哥,還在這裝什麼可憐?”說着,眼眸已是不受控制的溼潤,若非她死死地咬住牙,幾乎流下兩行清淚來。
“太子妃如此說便是錯怪霽月了。”霽月凝見她的委屈,只當作沒看到一般,丟掉手上的雪水,無謂的在衣衫上擦過,便撐着地面艱難起身,復又在望見小鈺瞪圓的眼睛時,不輕不緩徐徐道:“霽月出現在黎錦皇城的宮殿本非自願,現如今被鳳莫邪帶來漢霄,太子妃以爲霽月是開心的嗎?”
霽月遙望遠處天際,那是未受束縛的自由,然而纖瘦的手指撫向隆起的肚子,輕輕撫摸,苦澀的笑笑,“我亦有心愛之人,若非無奈,又怎會來了漢霄,寄人籬下看人眼色,連同腹中孩兒都只能殺了他來求得心中安定完全。”
她說來輕鬆,心事沉重卻是未加遮掩。
小鈺本就是孩子心性,自以爲霽月搶了她心愛之物,如今聽來霽月也並非自願,甚至於,霽月也有喜愛之人,心頭酸澀委屈早已不剩幾分。如此,只鼓囊着小嘴,不甘的嘟囔道:“你說的,好似莫邪哥哥一廂情願一般。”
霽月見她終是不再生氣,也丟掉了太子妃的身份架子,這才溫婉道:“小鈺,是你想多了。鳳莫邪並非睏倦金絲籠中的鳥雀,他帶我來,只不過是利用之心。”
“霽月姐姐……”小鈺急急喚道,卻是在開口之後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她原本也不過是個涉世入深的小女孩,凡事隨心,任性而爲,此刻聽出其中誤會重重,自是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小鈺方纔囁嚅道:“霽月姐姐,對不起!”她的聲音微不可聞,霽月聽來幾乎無法分辨她具體說了些什麼,只是看得口型,知曉她是在道歉。
“無事!”霽月無謂的笑笑,方纔跌落雪地,到此時又受了太久風寒,若非刻意壓制,她幾乎撐不住。偏巧小鈺正好奇地摸向她的肚子,顧自嘟囔道:“這裡面有小嬰孩嗎?她以後會和姐姐一樣漂亮麼?”
霽月無奈的搖搖頭,小鈺怕是並沒有注意聽她講說,她根本就沒有打算要這個孩子。
“小鈺。”霽月輕聲喚她。
小鈺擡起頭,對上她虛弱無力的眼眸,用力地眨眨眼,道了聲好。霽月自被小鈺衝撞便已經知道她們是身在太子府後花園,跌落之時,她手上沾染了純淨的雪花,還有乾枯的枝葉,和剛剛長出就已頹敗的花骨朵。漢霄這等苦寒之地,倒是的的確確生長不出代表春天的光影來。
“去我那邊吧,可能近一些。”霽月艱難地開口,膝蓋隱隱作痛,不確定還有沒有足夠的力氣多走幾步路。她的身子向來受不得涼,如此和小鈺不過說了一會兒話,已是受不了。
“好呀!”小鈺乖巧的點點頭,並不曾多想。畢竟,她們所處的位置的確實距離霽月的居處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