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之時,天色已然暗淡無光,霽月換下男裝,仍是着回那一襲的純白衣衫,乾乾淨淨的顏色,襯得這天空邊緣的暗色愈發深沉多情起來。
只那一頭墨發再懶得挽起,任由它披散垂下,直直垂落至腳踝處。顧自一人百無聊賴的在屋內轉悠,恍若地獄裡走來的無常鬼魄。清冷,無依無忌。
霽月閒散的坐在桌邊飲一口已然冰透的茶水時,倏爾聽到小玉的傳話,王爺來看望主子了。
她卻依舊淡淡地坐着,不顯一絲一毫的喜怒,彷彿是料定了南宮蒼罹會來訪一般。在這錦王府,她是稍顯被冷落的妃子,如此,小玉的雀躍倒顯得正常了許多。
霽月凝着大步走來的男子,依是那一身墨色衣裳。南宮蒼罹自門外緩緩走來,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時又重了許多。只他那一襲深沉的顏色,仍是凸顯的厲害。宛如地獄修羅一般,不疾不徐的走來,仿若一切皆在掌控的悠然自得。
霽月清澈的看見他的輪廓,劍眉星目,薄脣緊抿,鏤刻的面頰幾乎尋不見絲毫的瑕疵。他這樣的男子,仿若高貴不可侵犯的神祗,可是她依稀清晰,他的脣角是掛着那一絲微笑的,代表了溫和平淡。
他的面具,永是一個溫文爾雅的男子。
即便她看穿了他,他亦不會改變。
亦是此時,霽月方纔驚覺,這顏色竟是配極了他。深沉無暇,即便有細微的瑕疵,也被遮掩了完全。
“公子這麼晚來訪,是有何事?”只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霽月未曾站起身迎接,只坐着不冷不熱的問道。
南宮蒼罹倒也不介意,坐與她身側,顧自眯眼沉靜道:“我答應你!”
“呃?”霽月驚詫,不妨他又繼續道:“南國王室之人,我答應你,救他們性命。”
“多謝!”霽月一驚,隨即莞爾一笑,清澈的瞳眸閃過一絲計量。微頓,復又略顯驚奇的問道:“公子想要我做什麼呢?”是一夜 歡愉?亦或……此生不離?
霽月倏爾笑起,紅潤的雙脣勾起旖旎動人的弧度,卻是微涼的味道,不易靠近。
南宮蒼罹心中一痛,別過眼不去看她笑起時嫵媚的眉眼,淡淡道:“日後少笑些。”
他原本想說,在旁人面前少笑些。可話落嘴邊,便只餘了後半部分。
“呃?”霽月心頭一跳,忽又咯咯笑起,無所忌憚的清脆笑聲,落進南宮蒼罹耳裡縱是悅耳,卻依是諷刺。不想,轉瞬間,霽月便又抿了脣,盯着他漆黑入夜的眸子一字一句道:“那公子……可曾有少穿這素裳黑衣?”說罷,還特意伸了食指戳戳他的衣襟。
“我……”南宮蒼罹頓時無語,睨她一眼,胸中是氣是怒,是羞是惱,唯有最後落了個平平淡淡的音調,“我以後自會注意。”
“那便好!”霽月爽朗應下,雙手托腮煞有介事的凝着他俊朗的容顏。笑意落在脣角,隱忍不發,微微抽搐。南宮蒼罹望見,心中不知爲何竟是盪開一圈圈漣漪。卻是不待深究,便又一道墨影斜窗飛入,顧不得確認屋內究竟是有幾人,便顧自雙手抱拳道:“啓稟公子,有人劫獄。”
“什麼?”吱呀一聲倏地踢開椅子站起身的發問的卻是白衣墨發的霽月,清澈的瞳眸彷彿永遠平靜安寧,此刻卻是射出金芒,着急的走上前,幾近驚慌失措的追問躬身站立的男子,“劫獄?劫的是誰的獄?是不是有人打容凜天的主意?還是……還是容祈的殘餘勢力派的人?”
來人不妨霽月如此着急,她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襟,迫使他不得不仰起頭看清她的臉頰。
那個額上印有曼珠沙華的男子微窘,從不曾有哪個女子敢如此靠近他,此刻他只呆滯凝着她,似是見鬼一般。他從未見過眼前女子此般模樣,一身乾淨無暇的白衣,長長地墨發直至垂下,她瞪大了雙眼審視他的時候,幾縷碎髮落下,遮住光潔的額頭,尤似漂泊無依的魂魄。
南宮蒼罹亦是從未見過霽月此般模樣,心下一緊,忽的有些慶幸事先的安排。踱步走上前就要拉開她,不料,霽月早已等不及那男子的愣怔,更是壓低了嗓音追問:“說啊?你怎麼不說了?”
那名額上印有曼珠沙華的男子又是一滯,側臉望了眼南宮蒼罹,得到允諾的視線,方纔緩緩道:“屬下不知。”
“不知?”霽月大駭,心中氣惱,這半晌只爲了他一個不知。可笑!
“怎麼回事?”南宮蒼罹攏眉問道,心中突生不安。無論如何,他是絕不該在他和霽月面前出現的。即便,曾經他被派來保護霽月。唯有一種可能,卻是出了事!並且是很大的事。
“回公子話,確是不知是何人所派。半個時辰前,天牢外突然出現一股來歷不明的黑衣人,皆以半面具覆面,如入無人之境般進了天牢便將南國皇帝連同二皇子劫走。”
“確定是劫獄?”南宮蒼罹凝眉,瞳眸閃過一抹暗色。若只是劫獄倒是好說了些。
那男子微微垂首,復又雙手抱拳道:“屬下並不確定。來人迅疾如風,玄衣公子已然跟去,只派屬下前來稟告公子是否傾力相救?”
“這……”南宮蒼罹負手而立,心下猶疑,雖是不過剛剛應下霽月要包南國之人性命,然那一個“傾力相救”卻是要捨得太多。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的好!
不想,霽月睨一眼南宮蒼罹,早就鬆開那男子的衣襟,握住他的手臂,一字一句不容置疑道:“帶我去!”說罷,就要強行扯了他飛身而出。
那男子微怔,察覺出她柔弱無骨的掌心釋放出的強大內勁,暗自運力,方纔沒有被她強行帶出。
霽月愈發不悅,回過身,忽的丟開那男子的手臂,輕移蓮步走至南宮蒼罹的身邊,瞧見他眸中的不確定,心內鈍痛,似有千斤重石狠狠墜落,擊打得她無所遁形。
倏爾勾起一側脣角,冷魅的眸子斜睨他一眼,連打量的力氣都一併省去了,只冷冷道:“既然公子不便,那霽月前去有何不妥嗎?”
不妥?
南宮蒼罹一滯,手指負在身後一寸寸收緊,最終緊握成拳。“此事仍需從長計議。劫持他們的人或許暫時不會傷及他們性命。”
“暫時?”霽月冷笑,然那笑意卻是陡得停滯在脣角,他的話語猶在耳際。“日後少笑些。”
是她的笑太媚了嗎?
想想還真是可笑呢?霽月微怔,終是將那淺淺的笑意隱去,清潤的雙脣一張一合,不帶一絲感情道:“可霽月不敢賭,霽月要他們活,便不會容許他們有性命之憂的可能。”說着,忽又看向那額上印有曼珠沙華的男子,靜靜道:“不如你讓他告訴我如何辨識記號也好?”
只她一人前去,生死無謂。與他南宮蒼罹,亦是生死無關。
不妨纖弱的身子忽的被人轉過,雙肩落入南宮蒼罹的大掌中逃脫不得,唯見他沉沉的眸子微眯,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說道:“他們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她不是應該恨他們的嗎?
如她講的故事,自她姥姥下的那個血蠱開始,這一切都與南國脫不開干係,她或恨,或怨,或怒,唯有這一份保護讓人生生不解。
“請恕霽月無可奉告!”仍是那麼一句無可奉告,仍是冰冷的聲調。只下一個瞬間,她就輕巧了脫離了他的束縛。
南宮蒼罹一滯,忽然就被激怒,冰冷的眸子凝着她無謂的眼眸,心下驀然一沉,道:“你就這麼想死?”爲了那些所謂的仇人,竟然又要動用這一身的功力?她難道不清楚,即便是那株雪蓮,遇上她這樣柔弱的身子,能夠發揮的功效亦不過是短短三年。
霽月聞言,直直略過那抹驚異,臉色一變,清澈的瞳孔倏爾幽深不可捉摸起來。
良久,方纔盯着他陡得勾起脣角綻顏笑起,風情妖治,輕輕嘲諷道:“那公子以霽月之血餵養啓門珠時可曾想到霽月是將死之人?嗯……”她微頓,忽又恍然大悟似的想起些多餘的事件,幽幽道:“還有那三十鞭,或是公子受傷之際,貌似是霽月救了公子。”
總是以往種種,皆是她心甘情願又如何?
可他又何曾少了一絲的利用謀劃?除夕那夜,她一曲《鳳凰引》的的確確是將他推上了風口浪尖之位,然回府之時,路遇殺手。當初那一箭直直的衝她而來,南宮蒼罹卻是不偏不倚的拿了手臂去擋,真當她是愚蠢之人麼?
那一箭早已泄露了許多秘密。然而,如同她的內傷,她服過的散功水,許多事,大家或可心照不宣便好!如此拆開來方在空氣中坦露,或傷,或決絕,總之不是她要的結果。
南宮蒼罹震驚的看着她,目光不移半分,心中氣惱落於心底,最後卻只沉沉的吸一口氣,化作一句冰冷的質問:“若是我不允許呢?”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霽月,明明尖刻的模樣,卻只讓他覺得心中似有各種力量蠻橫撕扯,幾乎將他生生撕成碎片。
霽月心內冷笑,終是斂了心神,淡淡道:“那便請公子饒恕霽月無法兩全了。”她的聲音平平靜靜的落在空中,恍若呢喃,亦仿如那一潭積蓄多日的骯髒的湖水,偶有飛鳥掠過,擊不起絲毫的漣漪。
既然生氣無用,她又何必泄露了太多的情緒?白白讓人恥笑!
霽月一步步後退,堅定道:“霽月爲公子大業生死相許,但容凜天是霽月拼死也要救的人。既然公子不允,那便讓霽月的誓言兌現吧!挫骨揚灰又如何?霽月不在乎,至於不得好死之類,無非是受一些痛罷了!”
她說得輕巧,只話音落地之際,屋內站立的兩名墨衣男子猶驚在她話中的大膽冷冽,只覺眼前人影一閃,哪裡還尋得見霽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