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瓊傾身向前, 湊到衛善耳邊,還未開口,階上素箏快步提了牡丹燈迎出來, 對落瓊皺皺眉頭:“你出來接公主, 怎麼也不提燈。”
衛善出門身後跟着七八個宮人,前頭有兩個開道的, 後頭六個, 人人手裡都拎着牡丹宮燈,五步開外都照得極亮, 她說這話, 衛善便擡頭看她一眼。
素箏早就發覺得公主這一年大了許多,心中極有主意,不意被她看上一眼,竟然張不開口了, 也不再說,碎步跟着衛善進去,殿中已經點燭薰香, 熱水軟被都已經預備好了, 捧了花露盒兒問她:“公主今兒要灑什麼香露?”
衛善坐在羅漢牀上, 把腳一疊,看一眼素箏:“往後翠桐若來, 你要麼呢就當沒看見,要麼呢就往姑姑那兒報,聽聽姑姑怎麼說。”
素箏一聽便跪倒在軟毯子上, 手上還拿着花露盒,低身下伏:“公主何必操心這些,娘娘只求公主日夜無憂,打聽壽康宮中事,若是叫人知道了……”
“誰知道了?”已經遠了她,竟還不明白,衛善再沒功夫來管素箏的事:“你要講規矩,就把你調去做教習尚宮。”
冰蟾幾個看見,統統不敢上前去,只沉香上前來,替衛善解了披帛:“素箏姐姐還拿公主當孩子看呢,公主就看在她是一片迴護之心,饒過這一回罷。”
身邊少有得用的人,連自己殿中的宮人都想不明白,也不必她明白:“若再有下回,被我知道了,就早些替你報出宮罷。”
今歲御選采女,雖不足五千之數,充裕後宮也是足夠的,進來一批放出去一批,不生宮怨,素箏雖未到年紀,但衛善去求個恩典,把她早早放出去也不是不行。
素箏唬白了一張臉,低着身子越發不敢多言,衛善看一眼沉香:“你把道理告訴她,若還不懂,拿自己當半個教習姑姑看待,往後也不必在我跟前當差了。”
後頭選進來的幾個小丫頭多有跟着沉香落瓊的,可原來那些舊宮人,還跟着素箏冰蟾,若是還拿自己當“教習”看,事事先要指摘,那便是日子過得太好,忘了規矩。
沉香扶着素箏回房,素箏且還站立不住,不明白自己侍候了三年多的姑娘怎麼轉了性子,臨要去時,還扭頭看她,只見衛善長眉緊蹙面色凝重,把落瓊招進珠簾裡去,她一愣神的功夫,人已經出了殿門。
隔着簾子的廣白竹苓幾個都不敢進前去,放下綢簾,讓衛善同落瓊兩個人說話,一個捧了香盒,一個打開鎏金仙鶴香爐,俱都一言不發。
殿中落針可聞,往簾兒裡看一看,卻一聽聲音都聽不見,蘭舟初晴兩個傾過香灰,手上拿着黃銅柄的香夾,便聽見裡面衛善提高了聲兒問:“當真?”
幾人俱知是有事了,擡眼去看冰蟾,冰蟾木木坐在廊廡下,吹了一身的海棠花瓣,相互扯一扯袖子,一個挨着一個退了出去。
衛善不記得上輩子還有這麼一樁事,是姑姑不曾提過,還是根本沒有發生,太子哥哥怎麼會突然就想到了母家陳氏一族。
正元帝還有原配,這是朝中皆知的事,只從來無人提起,封了正元帝的短命爹當太-祖,那是不是也要追封正元帝的短命原配當皇后。
“思恩公夫人當真是這麼說的?”衛善看了落瓊一眼,落瓊點頭:“翠桐姐姐只說了這兩句,奴婢把上回預備好的絞絲金鐲子給她。”
“不對,不是思恩公夫人說的。”衛善叩指沉吟,略搖搖頭:“若是前頭那位,還認得陳氏,這一位思恩公夫人連太后娘娘也是頭一回見,更不會知道什麼陳家人了。”
必是太后娘娘提起的,她這番回鄉,怕不止見了趙家人,秦顯如今太子之尊,陳家自然尋上門來,衛善沒想到姑姑心中不悅的是這一件事,奈何結香不肯說。
趙太后不過提一句,讓她賜銀是再不能夠的,她自己年年領到的奉銀都牢牢鎖起來,藏在牀底下,說給孫子存的,將來統統只給秦顯一個。
她的大孫子,自來就是眼睛珠子活寶貝,衛善一直知道,也一直沒拿這個當回事,可再沒想到,趙太后會提起秦顯的親生母親。
翠桐不能明言,就託詞在思恩公夫人身上,明兒還是得問問姑姑,若是姑姑能說最好不過,若還不肯,就只能在結香瑞香身上再下功夫。
衛善不能明白,自己分明已經做了些事了,可姑姑還拿她當孩子看待,她輕嘆一聲,往羅漢牀上一歪,黑袍將軍從炕桌裡鑽了出來,黑爪子一把搭在衛善裙子上。
裙子上頭繡了蝶兒,她身子動的時候,金銀線勾的蝶翅似在扇動,黑袍將軍原來悄沒聲息的縮在炕桌裡,外頭說話下簾子它動都不動,待看見衛善裙上的蝴蝶一動一動的,就再按捺不住,跳出來一把撲住。
衛善沒料着它會躲在這裡,倒被這小東西嚇了一跳,伸手拎起它來,抱到胸前揉揉耳朵毛,落瓊一手捂住心口,外頭幾聲腳步聲,蘭舟掀開綢簾兒,看見黑袍將軍被衛善拎在手上,兩隻碧眼珠兒瞪圓了,一個個都笑出聲來。
“公主替它掛個玉鈴鐺罷,它要是再大些各種亂躥,就找不見了。”落瓊伸手接過,黑袍將軍喵了一聲,乖乖趴在她手上,衛善揉一揉它,貓兒要是掛了鈴鐺,也就捉不住獵物了:“由得它罷,它願意出去就出去,願意回來便回來。”
落瓊一鬆手,黑袍將軍就抖一抖毛,鑽到牀底下去,恁人怎麼叫,都不肯再出來了。
衛善第二日一早未去長安殿,先去丹鳳宮,秦昰已經起來了,他昨兒跟姜碧成約定了要去看黑白熊兒,還一本正經的告訴姜碧成,這熊是太子哥哥單單送給姐姐的,不是他的,要問過姐姐才能看。
衛善一進門,他伸着頭就看,不意衛善身後沒跟着新夥伴,小身子一沉,抱着餅兒又啃起來,衛善看他便好笑,叫她捏了幾回,已經知道小口小口吃餅,切得大塊的肉都要幾口吃。
衛敬容還在梳妝,昨夜正元帝果然宿在符美人處,她把符美人的屋子安排在徐昭儀的偏殿,因她懷有龍嗣,許她住在正殿,空出來的,就由符美人住着。
衛善走到姑姑身邊,結香在替她梳頭,篦子沾些髮油通過頭髮,梳了一個凌雲髻,頭上一頂朝陽五鳳珠冠,衛善伸手替取了個胭脂盒,掀開來一看便知道是秦昭送的:“這個是二哥送的罷。”
衛敬容笑一聲:“一家男人,就只有他還知道這些,比你大哥不知道要貼心多少。”
這句是話裡有話,衛善捏着胭脂盒子,顏色又輕又薄,沒成想秦昭還會淘換胭脂,把盒兒一蓋,乾脆明說:“姑姑心裡有什麼不痛快的,還不能告訴我嗎?”
結香緩步退了出去,衛敬容心中微微嘆息,張口卻還要帶些笑意,免得侄女憂心:“昨兒你哥哥過來,告訴我說,母家家貧,想奉養舅舅。”陳家一家打了多少年的秋風,怕是眼看着趙家廣屋良田,便也打起一樣的主意來。
陳家當年肯把妹妹嫁給一窮二白還是大頭兵的正元帝,爲的就是趙太后拿出來的那點聘禮錢,後來妹夫發達了,也沒少上門來。
人窮志短,這一家子更是見錢就鑽,妹子死了哭嚎一回,從趙太后手裡摳出幾個錢去,就再也沒來看過秦顯這個外甥。
等正元帝有些錢財了,重又上門來,趙太后沒少受這閒氣,等娶了衛敬容,陳家倒不敢造次,可窮人有窮人的辦法,妹妹是難產死的,陳大郎就是大舅,拎了個草籃子,裡頭裝上淺淺一層雞蛋,上了衛家的門,說要看看苦命的外甥。
回回一個草籃子來,總要滿手而去,見着外甥總要哭一哭,小兒也懂得醜美,何況陳家舅舅不說樣貌,回回來總是破衣爛裳,爲着要換一身新的走。
小時候的秦顯是很討厭這個鄉下舅舅的,他又不識得這個舅舅,每回母親還要他去見客。比較起來,衛家小舅舅生得俊秀快活,又會使劍,抱了他出門什麼都肯買給他,另一個大舅舅更了不得,人人見他都要行禮,張口說的都是他聽不懂的學問。
可現在的秦顯,已經不是小時候了,如今他們父子富有四海,生母的孃家人,怎麼也不能過得這麼落魄,就算無官無職,也該當個富足的田舍翁。
這還是他頭一回在衛敬容的面前提起生母,臉都漲紅了,搓着手,很不好意思的模樣,祖母把陳家說得這麼可憐,連飯都吃不上,他這個當外甥的,怎麼過意得去。
衛敬容一聽就知是趙太后弄鬼,秦顯見都沒見過他親孃,養活了十七八年,身邊也沒有一個陳家人,當年陳家上門打秋風,頭一個捨不得是趙太后,這會兒倒又來做人情。
她想了一夜,已經想通,前頭那個死了也依舊還在,嘆得一聲便道:“顯兒這個孩子,也是有良心的孩子。”
衛善想的早已經不那麼簡單:“袁相在修五禮,太-祖追封修陵,哥哥既要奉養陳家舅舅,那要不要在奉先殿裡供生母畫像?要不要……追封生母當皇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木有二更了
肝不動了
醫生說咕嚕吐是因爲想吃肉了……給它吃肉,它果然好了……什麼鬼爲了騙肉吃所以吐麼從我寫月待的時候呢,就有人問爲什麼不像庶得了,我覺得這個問題很有意思,我已經寫完了庶得,爲什麼還要再寫一個像庶得的故事,樂趣在於各種類型和嘗試,套路自己到底有什麼意思呢?
評論區我推過的書的某位作者,宅鬥寫得非常精彩,第二本換寫市井不被接受,可就是這本幾萬字的市井文驚豔到我,然後她就坑了,現在連原創都不再寫了,非常可惜,我希望她回來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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