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鳳麟的腰被駱鳳仙緊緊地匝住,幾乎喘不過氣來,他試圖把駱鳳仙的手拿開,卻被駱鳳仙抱得更緊,嘴裡不停地直嚷嚷:“有鬼!有鬼……他回來報仇了。他回來報仇了。”
柳媽趕緊拿出帕子替太祖擦拭不小心濺到裙襬上的水漬,就見太祖皺起眉頭,眼底帶着深不見底的慍色,“住嘴,瞎嚷嚷什麼,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由得你大呼小叫的。”
駱鳳麟一聽轉過頭來,“太祖息怒,鳳仙怕是跪的久了,一時出現了幻覺,纔會胡言亂語,相信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他本想轉過身來面對太祖,可駱鳳仙抱得緊,他若轉身,勢必要抱着駱鳳仙一同轉身,這終歸是有些不妥的。
“不不不……我沒有,我看的清清楚楚的,是他回來了,他一定是回來報仇的。”駱鳳仙的臉色蒼白,下脣因爲過度恐懼而被自己硬生生的咬了兩個窟窿,從始至終人都在顫抖。
駱鳳仙一把推開駱鳳麟,撲進高氏懷裡,“他來了……他來報仇了!”
高氏被駱鳳仙兩手抓的生疼,卻依然不管不顧的抱住駱鳳仙,“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就說起胡話來。”
衆人都盯着駱鳳仙母女默不作聲,就連範雲也盯着她們,在範雲看來,分明是駱鳳仙在外邊聽見要抓高氏,所以故意做出出格兒的舉動,以此來轉移衆人的注意力,企圖阻止高氏被帶走。
範雲冷笑一聲,剛想開口,就聽見離門口最近的楚河突然失聲低語,“大哥?”
範雲的頭便‘唰’一下的轉過去,一看清門口出現的身影,範雲猛地瞪大了雙眼,“莫……莫言?”
衆人都震驚地看着出現在門口的沈莫言,還是那身深藍色的長衫,纖塵不染地站在那兒,不同的是束髮用的金冠不知去了哪裡,長長的青絲肆意地垂在身後,微風輕輕拂過,吹起沈莫言寬大的袖口,一頭長髮攜着清風朝前撲來,遮住了沈莫言的大半張臉孔。
這情形實在是太詭異了,屋子裡的人都愣愣的看着沈莫言,太祖正要伸手去接柳媽遞過來的茶水,一看清沈莫言,兩個人不由自主的愣住了,茶水再一次的打翻在地,可這一次,卻沒有人去在意那杯茶了,全部瞠目結舌的看着沈莫言。
夏青皺眉,沈莫言的出現的確給衆人帶來了很大的震撼,就像駱鳳仙說的,沈莫言明明已經死了,不可能再出現在衆人面前,這實在是太詭異了,可夏青還是很快就分辨出眼前的沈莫言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駱鳳仙口中的冤魂。
只是……夏青想不明白,爲什麼一個明明已經死掉了的人,卻還可以活生生的出現在衆人面前?
難道……夏青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心底有些震驚,再看沈莫言時,眼底的情緒不免複雜了幾分。
莫不是……他也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
生死對夏青來說,可以算是已經經歷過的事情了,既然猜想到了這點兒,夏青自然很快地平靜下來,她並不害怕什麼所謂的鬼魂,就算沈莫言真的是鬼,夏青也不怕,該怕的,是那些曾經陷害過他的人。
趁着衆人吃驚的機會,夏青快速的把衆人打量了一遍。
駱承安和駱承康二人就坐在太祖身旁不遠處,駱鳳翔和駱鳳麟兩個人站在二人身前,和坐在下首的駱鳳鳴一般,五個人的表情全部充滿了震驚,竇夫人手上還拿着拭淚的帕子,半張着嘴巴盯着沈莫言,神情顯得有些茫然而無措。
這些人當中,只有高氏母女的表情最爲精彩,高氏臉色蒼白的程度和駱鳳仙不相上下,可卻也曉得把駱鳳仙護在身後,駱鳳仙的整張臉已經不能用單一的顏色來表明了,乍青乍白,隨着沈莫言的每一個表情逐漸加劇。
除了她二人,還有一個人的表情值得一提,那就是曾替沈莫言檢查過身體的大夫,沈莫言明明已經死了,脈息全無,此刻卻突然間活生生的站在着,晃過老大夫心底的唯一解釋就是……詐屍!!
嚇得他鬍子根根倒豎,兩腳不自覺的尋了個逃生的方向,隨時都會竄出去。
龍潯則是一臉的探究,他是大夫,自然能一眼就分辨出身邊的人是人是鬼,可心底的疑惑卻增加了幾分,剛剛老大夫給自己看的那枚沾了沈莫言血跡的銀針,血跡裡明明佈滿了劇毒,若沈莫言真的是中了那種毒,就萬萬沒有能活命的機會,怎麼會……難不成是大夫在說謊?
龍潯這樣想着,朝老大夫看去,一看清他那副活見鬼的表情,龍潯下意識的排除了那種可能,要不是對自己的醫術有信心,龍潯當真要懷疑是不是自己驗錯了。
這一屋子的人當中,就只有胥盡歡面不改色的坐在那裡,一手微微地抵着額頭,另一隻手閒散地搭在扶手上,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若不留神去看,很容易被人誤以爲是在專注地望着某樣東西,可夏青就是知道他在瞌睡。
範雲仔細地打量着沈莫言,腳步下意識的朝前挪去,正巧此時有一陣風吹過,把沈莫言的發吹到面前,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半個下頜,略嫌蒼白的膚色,再配上有些病態的脣,駱鳳仙看到這兒,‘啊!’的一聲尖叫,咚的一聲栽了下去。
可這次卻並沒有人移動半分,就連駱鳳麟都沒有動,只是盯着沈莫言……
範雲在離沈莫言三步處站定,顫巍巍地伸出手去,像是要去撫摸沈莫言的面孔,“你……到底,是人是鬼?”
沈莫言眼裡慢慢的蓄滿了淚水,擡手握住了範雲神向自己的手貼在臉上,“娘!……我回來了!”
溫熱的體溫順着沈莫言的臉傳到手上,範雲心底一陣狂喜,活着!?!她的莫言還活着!
範雲猛地撲上去抱住沈莫言嚎啕大哭起來,就連楚河也在一旁陪着抹淚。
“活……活着?”高氏艱澀地開口,有些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衆人這才鬆了一口氣,駱鳳麟第一個反應過來,上前一步問許佑墨,“大人,如今沈公子已經平安回來了,那我母親是不是就沒事了?”
“這……”許佑墨一愣,還不等回答,就見範雲放開沈莫言,回身對許佑墨道,“不能放。”
“沈夫人,如今你的兒子也已經回來了,可以證明我母親並沒有毒害他,爲什麼你還要阻止許大人放人?”
駱鳳麟在一旁道。
範雲哼了一聲,看了看高氏,對駱鳳麟道,“不錯,莫言如今是回來了,可這也不代表你母親就沒害過他,她之前對莫言做過什麼,你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
駱鳳麟一時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候,沈莫言卻上前一步,“娘,算了吧!相信國公夫人已經認識到錯誤了,以後會改的,得人處且饒人,不要再追究了!”
“這怎麼成?”範雲回身,“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她,你的病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娘!”沈莫言打斷範雲的話,“算了吧,別把事情鬧得太僵,不管如何,她總是鳳鸞的伯母,看在鳳鸞的面子上……算了!”
夏青聽沈莫言這樣一說,眉峰高高的挑起來,以前沈莫言在提到駱鳳鸞的時候,要麼就叫鳳鸞小姐,要麼就叫駱小姐,鳳鸞這兩個字,還當真頭一次在沈莫言嘴裡說出來。
這是不是代表……沈莫言已經能夠完全地接受鳳鸞了?
範雲聽了這話,猛地瞪大了眼睛,“兒啊?你糊塗了不成?”論對沈莫言的瞭解,衆人自然比不上範雲,所以當沈莫言說出這句話後,範雲就知道沈莫言是怎麼想的了,“這件親事到此爲止,今天就作廢了!”
範雲完全不給沈莫言開口的機會,轉身冷冷的道。
“廢……作廢了?”竇夫人一愣,“那我的鳳鸞怎麼辦?”
範雲其實也挺捨不得駱鳳鸞,可跟鳳鸞成親,勢必會跟高氏她們扯上關係,發生了今天的事,這親是萬萬結不成的了。
“我知道鳳鸞那丫頭很好,可……只能說鳳鸞與我家莫言沒那個緣分了,至於補償方面,你儘管開口,只要我們能辦得到的,我都會答應。”
“我要你們的補償有什麼用,鳳鸞她沒有莫言活不成啊!”竇夫人喊道。
範雲別開臉,“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只能請鳳鸞小姐自己看開些。”
“你……”竇夫人氣的說不出話來,身子搖搖欲墜,駱承康趕緊上前擁着她,“夫人,你冷靜一下,咱們的鳳鸞會好起來的。”
“老爺,這可怎麼辦,鳳鸞不能沒有莫言啊!”竇夫人哭着道,就因爲沈莫言的一個死訊,鳳鸞居然捨棄他們這些家人,選擇跟隨沈莫言而去,可想而知若是被她知道沈家已經退親,那鳳鸞一定活不下去了,“這會要了她的命的。”
範雲心裡也不好過,“你們放心,想要什麼儘管說,只要是我們能做到的,我們一定會補償你。”
“不必了!”
沈莫言突然在一旁插話,衆人都愣怔地看着他。
“哥?”楚河皺眉,連補償也不必了?這樣做會不會太殘忍些?
沈莫言上前一步,走到竇夫人面前,恭敬的鞠了一躬,咬字清晰道,“岳母大人,小婿一定會盡早娶鳳鸞過門,我知道鳳鸞爲了我吃了不少苦,請您放心,今後我一定會好好待她的。”
竇夫人幾乎懷疑自己在夢裡,有些不敢相信的回頭看了看駱承康,卻發現駱承康也是一臉的震驚。
“好!不愧是鳳鸞看中的人。”駱鳳鳴上前一步,重重的拍了拍沈莫言的肩頭,險些把沈莫言拍傷。
“莫言,你在說什麼混話,他們害的你還不夠嗎?”範雲指着一旁的高氏道,“如今你還上趕着讓別人有機會害你不成?不管你怎麼說,今天這件事一定要聽我的,我說作廢就作廢,沒得商量。”
“娘!”沈莫言皺眉,“這麼些年,不管您說什麼,兒子都依着你,只是今天……這親事我認定了。”
“你……”
範雲就要發怒,卻被楚河一把拉住,小聲地道,“娘,你千萬別在這時候跟大哥鬧起來,你沒瞧見大哥的氣色不太好嗎,眼下還有很多事情沒弄清楚,大哥說怎樣,您就先由着他,大不了等以後慢慢勸。”
“對對對!”範雲點頭,“你說的沒錯,有什麼事情以後再說。”
範雲說完,轉身對竇夫人扯了扯嘴角,“既然莫言說娶,那我們一定會娶,只是這婚期……”
“儘早!”
沈莫言在一旁平淡地打斷範雲的話,範雲腦子裡氣的啪啪作響,卻不敢再朝沈莫言大聲,只好咧着嘴硬扯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笑,“莫言,你不要無理取鬧,不是當孃的不想看着你早日成親,只是鳳鸞如今的年紀,委實小了些,過早成親對她不好,咱們還是先把婚期訂下來,等過上兩三年在爲你們成親也不遲。”
沈莫言滿臉通紅的低下頭去,半晌兒後,衆人幾乎都已認爲他默認了範雲的話,卻聽他開口道,“親照成,我知道鳳鸞還小,我們……我、我會等她成長後纔跟她同房,這點娘就不必擔心了。”
竇夫人聽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笑得見眉不見眼,“就是就是,這種事情以前也是有先例的,就找照莫言的意思,先成親……先成親!”
範雲這才發現沈莫言是認真的。
“那就這樣說定了。”沈莫言點頭,“至於婚期方面,就有勞岳父岳母費心了。”
駱承康聽了急忙點頭。
沈莫言突然咳嗽了幾聲,始終坐在一旁的胥盡歡若有所思的皺起了眉頭,看了沈莫言一眼。
“莫言有些身體不適,請恕莫言先行告退,等身體好一些,莫言必定上門看望鳳鸞。”沈莫言勉強對駱承康夫婦道。
竇夫人見沈莫言面色蒼白,知道這中間一定是發生了不少的事情,既然他不想提,自己也不便多問,畢竟這裡面還牽扯上了高氏她們。
沈莫言對着駱承康夫婦鞠了一躬,又轉身對着太祖鞠了一躬,對夏青報以微微地一笑,這才轉身對許佑墨道,“許大人,此事我們沈家不想再追究了,還請許大人也罷手吧。”
許佑墨一笑,“沈公子說哪裡話,這件事都是因爲沈公子而起的,既然現在沈家的人都不追究了,下官自然不會追究下去。”
到現在許佑墨算是看出來了,本該死透了的人莫名其妙的又活過來,整件事情都透着古怪;自古以來都是民不告官不究,既然這裡面的苦主都不追究了,那自己也不好多事。
“多謝大人!”沈莫言一笑,“莫言先告辭了!”
“公子好走!”
沈莫言走後,許佑墨這才轉身對駱承康他們道,“既然這裡已經沒什麼事了,那下官就先回去了。”
“駱某送大人出去。”駱承康急忙親自替許佑墨引路。
胥盡歡一見整件事情都結束了,這才懶散地站起身,嘴角牽出一絲笑,對太祖道,“太祖,這裡沒什麼事了,胥某就先回去了。”
太祖急忙點頭,胥盡歡對駱承安頷了頷首,這才朝外走去,夏青一直注視着胥盡歡的背影,心裡有些不安,卻猛然感到一種被人窺視的強烈直覺,夏青側頭看去,正好來得及看見駱鳳麟倉惶地轉開視線。
太祖緩緩地站起身,竇夫人急忙上前扶着太祖的胳臂。
今天發生的一切,過程雖然驚險萬分,幾度叫人心驚膽戰,可最後的結果卻是最好的,竇夫人的脊背便挺得筆直。
“太祖,媳婦送您出去。”
太祖點頭,拍了拍竇夫人的手,“好好照顧鳳鸞,那丫頭是個有福的,以後的好日子還長着呢。”
竇夫人一聽太祖提鳳鸞,這才記起鳳鸞如今還沒醒過來呢,若是按照龍潯的說法,還不知要睡到何年何月?
竇夫人越想越難過,揪心揪肺的表情讓人看了不忍,夏青上前一步勸道,“二伯母不必擔心,鳳鸞妹妹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完全是因爲沈公子,要想妹妹醒過來,相信沈公子一定知道該怎麼做,二伯母就放心吧!”
夏青的話彷彿帶着神奇的說服力,竇夫人聽了,心境漸漸地平和下來,“玉容說的沒錯,我這就叫人去把莫言叫回來。”
“二伯母。”夏青一把拉住竇夫人的手,“玉容瞧那沈公子是個知道輕重的,相信不用二伯母派人去接,過不了多久他就會主動找上門的。”
“是啊,母親!”駱鳳鳴在一旁道,“玉容說的沒錯,剛剛沈公子走的時候不是也跟您說了,等他一有空,就會來看望鳳鸞的,你就別操心了。”
竇夫人一笑,“說的也是!”
這時候駱承康從外邊走回來,太祖見了問道,“走了?”
“是,太祖,許大人已經回去了。”
太祖白了駱承康一眼,“你也是個沒輕重的,事情都還沒弄清楚,怎地就把大理寺的人找來。”
駱承康急忙喊冤,“太祖您誤會了,這事並不是承康去通知的許大人,而是有人故意這麼做。”
駱承康簡短的把事情跟太祖他們說了遍,駱承安在一旁皺眉,對駱承康道,“折騰了一天了,弟妹她們也都累了,有什麼事情,還是回頭去我府上再議吧,眼下最要緊的,是先讓弟妹她們歇一歇。”
“好!”駱承康點頭。
“媳婦送太祖出去。”竇夫人依舊不捨地扶着太祖,太祖寬慰地朝她笑了笑。
高氏眼瞅着太祖就要走了,趕緊膝行幾步抱住太祖的腿。“太祖,媳婦知道錯了!”
太祖猛地給了高氏一巴掌,“滾開!”
說完不再理會高氏,扶着竇夫人的手走了。
高氏滿臉震驚,一把抓住身邊駱承安的前擺,“國公爺,太祖她這是……”
“蠢東西,還不趕緊給我滾回家去,別再這裡丟人現眼。”
這句話高氏倒是聽明白了,趕緊爬起來領着駱鳳仙跑出去了。
馬車上一路無話,纔剛剛回到沈家的府門,不等範雲出聲,沈莫言猛地撩開車簾跳下馬車,不顧五色無主的衆人,猛地竄到門口的石獅子旁,一彎腰猛地吐起來。
“莫言!你這是怎麼了?”
範雲從馬車上跳下去,和楚河一同來到沈莫言身旁,一看清沈莫言都吐了些什麼,頓時嚇得三魂七魄都飛了一半,那地上一灘都是血,紅的黑的,還泛着陣陣腥羶惡臭,範雲的腳下一軟,“怎……怎麼會這樣?”
沈莫言橫臂抹去嘴角的血絲,對範雲笑了笑,“我……沒事!”
才三個字,人就朝後倒了下去,楚河上前一把接住沈莫言。
“大哥?大哥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