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才進家門,就見府上的氣氛明顯比平日裡要緊張許多,每一個丫頭的腳步都是匆匆忙忙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小姐!”晴晌在夏青身後有些不安。
夏青默了默,對晴晌道,“先去祖母那裡看看吧!”夏青猜想,自己在畫舫上的事情一定已經傳到衆人耳朵裡了,祖母此刻恐怕早就急壞了。
剛到老太太的院門口,就見高嬤嬤正好從屋裡一挑簾子走出來,一看見就是一愣,隨後幾步走到夏青跟前,“八小姐,您可回來了,老夫人都快急死了!”說着把夏青轉了個身,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沒傷着吧!這麼大的事,一定得讓官家好好查一查纔好。”
“沒事的,嬤嬤,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夏青安撫道。
這時候屋子裡的老太太聽見夏青的動作,在裡邊喊道,“是九兒回來了吧,快進來讓我看看!”
夏青這才走進去,就見老太太正坐在軟榻上,瞧着臉色不大好,一看見夏青,還不等夏青行禮,對夏青招招手,“怎麼就發生這種事情!”
很顯然在畫舫的事情老太太已經聽說了。
“快告訴祖母,有沒有傷到哪裡?”
老太太說着不停在夏青身上看來看去,恨不得把夏青剝個乾淨好好檢查檢查,夏青趕緊笑着對她道,“祖母,九兒沒事的,只是隨行的東西都掉進了江裡,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口子,因爲怕祖母擔心,所以九兒纔在外面換了這身衣服,不成想這消息還是傳回來了,害的祖母跟着操心,九兒真是不孝!”
見夏青果真沒事,老太太的心這才放下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沒了也就沒了,以後祖母再幫你置辦就是了!”
夏青笑了笑在一旁坐下,這時候,老太太忍了忍最終問道,“九兒!剛剛你進門的時候,有沒有看見門口的……”
夏青聽老太太問的小心,趕緊接口道,“祖母是想問門口駱家的儀仗嗎?”
聽夏青這樣問,老太太反倒有些安定了。
“九兒,事情到了這一步,有些事情,也是該讓你們知道的時候了!”
老太太嘆了口氣對夏青道,可還不等她開口,就見高嬤嬤從外邊走進來,對老太太道,“老夫人,老爺聽說八小姐回來了,要請八小姐去大廳一趟!”
老太太一聽臉就拉下來,“九兒去大廳做什麼?有什麼話不能等回頭再說嗎,九兒剛剛受了驚嚇,得好好歇着呢,你去知會一聲,就說九兒在我這兒歇下了。”
“哎!”高嬤嬤一聽老太太這樣說就要退下去。
夏青急忙轉身叫住她,“高嬤嬤請等一下!”
“祖母!”夏青回頭對老太太道,“若是九兒沒猜錯的話,父親現在正在大廳接見駱家的人吧!”
她見老太太不出聲,接着道,“祖母,今天的事情,多虧了這位駱公子救了我們,不然的話,九兒此刻怕是早就葬身江底了,於情於理,九兒都應該當面向對方致謝,既然對方已經來到府上,九兒更沒有拒之不見的道理,這話要是傳出去,對九兒對大家都不好!”
她見老太太不信,就趕緊把駱鳳翔救人的事情對老太太說了一遍,老太太聽完嘆了口氣,知道夏青說的有道理,也只好讓夏青去了。
駱鳳翔找到夏家的時候,夏盛正打算出去,一接到包乾遞上來的拜帖,夏盛的臉色都青了。
夏盛不喜歡駱家的人,早在他還很小的時候,自己跟母親被接回駱家,當時年幼的夏盛很高興,還特地跑到祖母的面前去玩耍,可是卻被同樣年幼的駱承安打了一頓,那時候他才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欣喜他們的到來,尤其是那個外表看似和善,其實背地裡經常欺負他們母子的母親!
後來直到老太太帶着夏盛逃出駱家,夏盛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句駱夫人經常掛在最邊上的話:賤人始終是個賤人,就算給了她尊貴的身份,可生出來的依然是個庶出的賤種。
那時候的夏盛並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卻仍然牢牢地記在心裡。經過這些年的打拼,有時候午夜夢迴,還會夢見駱夫人趁着父親不注意,悄悄地往母親的桌子底下放蜈蚣。
長大後,漸漸地有了自己的孩子,夏盛才逐漸地明白了嫡庶之別,慢慢的他也有些迷惘了,一方面,自己的庶出的,他從心理上想做到嫡庶平等,另一方面,這些年的打拼中,這個世道的人情世故不停的鞭策着他,告訴他嫡出和庶出的根本區別。
這條路上走的久了,就漸漸地迷失了自己,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初衷。
雖然夏盛現在變了,可他依然不能原諒曾經駱家對他所做的一切,所以當駱家的人找上門的時候,夏盛儼然回絕了對方,沒想到這一次駱鳳翔居然親自來了?
不可否認駱鳳翔真的和自己的孩子長得有些相像,再加上從小生長環境的不同,駱鳳翔的身上帶着一種渾然天成的大家風範,或許是因爲他們自小從來就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吧。
跟駱鳳翔一比,再想想自己的兒子夏進,夏盛心底越發覺得不公平,明明都是駱家的血脈,就因爲自己不是正室嫡出,就被迫逃出駱家,若是讓自己也擁有駱承安所擁有的一切,他一定會做的比駱承安更好。
夏盛在打量駱鳳翔的同時,駱鳳翔也把夏盛打量了一遍,匆匆的打量了一遍後,駱鳳翔內心卻感到非常的失望,在他來看,夏盛充其量就是一個高級一些的暴發戶,光是從對方盯着自己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來,他的眼中毫不掩飾地對自己的不屑和矛盾地嫉妒,都使他看起來非常地膚淺;像這種人只配跟滿身銅臭的商人打交道,根本就做不來在官場中左右逢源遊刃有餘;還沒見到夏盛的女兒,駱鳳翔已經開始失望了,他不相信憑夏盛這樣膚淺的人能教養出多麼出色的女兒,要知道要想讓沈家的人點頭,光是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兒是不夠的。
記得自己在來之前,父親曾親口對自己說過,“聽說那個人的女兒個個都很漂亮,你且記住了,到了那裡,先不要急着下定論,要知道對沈家來說,容貌還是其次的,他們要的,是一個能撐起沈家門面的端莊淑女,而不是一個滿身銅臭,只會擦脂抹粉鶯歌燕舞的妖姬。”
可這一路走過來,駱鳳翔才知道,不管如今夏家的這個女兒是屬於哪一種,他都已經沒得選擇了。
因爲剛剛在邁進夏家之前,駱鳳翔就已經打聽到,夏家剛剛在幾天前嫁了一個女兒,如今府上待字閨中的,就只剩下一個八小姐了,而且據說這個八小姐還是前不久剛剛從鄉下接回來的。
一個從小在鄉下長大的孩子,駱鳳翔很難想象對方會是什麼樣子?指望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顯然是不行了,女紅中饋或許還拿手一些,可言行舉止呢?
現在他也只能祈求對方不要太過愚笨,還能讓他們有時間教調教調。
“叔父!”駱鳳翔笑着對夏盛規規矩矩的跪在夏盛面前行了一個大禮。“小侄駱鳳翔,給叔父見禮,祝叔父富泰安康鵬程萬里!”
“哼!”夏盛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一回身坐在椅子上,“誰是你叔父,只怕是你認錯人了吧!”
面對夏盛的冷臉,駱鳳翔並沒有表現出半點不悅,反倒是笑着站起身走到夏盛身邊,親自替夏盛捧起桌上的溫茶遞過去。
“叔父這是說的什麼話,上一輩的恩怨都過去那麼久了,叔父還記在心裡做什麼,人總是向前看的,自從叔父走失後,祖父立即就派人出去尋找,可幾乎把整個周國都翻遍了也沒找到叔父的蹤影,當時祖父他們都還以爲……”
夏盛被老太太帶走後,駱老爺的確曾經派人尋找過,可駱夫人也派了人暗中截殺,這些駱鳳翔自然不會對夏盛說的,他只會撿好聽的說。
果然,夏盛見駱鳳翔在自己面前一味地付低姿態,心中的怨氣漸漸地小了些,可到底對對方的身份有着一種執拗的不平衡,看着駱鳳翔的那張臉就有些不舒服。
駱鳳翔也渾不再意,見夏盛沒有趕自己出去,趕緊一拍手,就見一直候在門外的僕人們手捧着禮物魚貫而入,不一會兒就幾乎把大廳擺滿了。
“這些都是鳳翔在來的時候,太祖特地吩咐一定要給您帶來的,太祖聽說叔父還活着的時候,簡直高興壞了,還專程去廟裡還願,爲叔父持齋一個月。”
夏盛一聽不免有些激動,想不到時隔多年,祖母居然還是對自己這麼好,當初在被接回駱家後,府上的人除了自己的親生父親,也就數這個祖母對自己好一些,如今就連自己都漸漸地老了,而聽說她老人家卻依然身子骨硬朗如初,夏盛想到這,緊繃着的嘴角這纔好一些。
駱鳳翔趁熱打鐵,趕緊又撿一些夏盛愛聽的話說了許多。
在駱家三兄弟中,老大過於剛正嚴苛,而老三又總是帶着一種眼高於頂的傲氣做事有欠變通,只有駱鳳翔爲人溫和,總是一副笑眯眯無害的模樣,其實他纔是三兄弟中最聰明的一個,所以駱承安纔會派駱鳳翔來大兆。
因爲這件事若是連駱鳳翔都辦不成的話,那其他人也就甭指望了。
夏盛看了看駱鳳翔帶上來的東西,每一樣都是絕頂的好,尤其是那匹罕見的雪白羽緞,那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據說這種羽緞是用上好的白孔雀羽毛紡線織就的,別看薄薄的一層跟平常綢緞沒多大區別,可掂在手上的重量卻比尋常綢緞要輕許多,而且就好像摸在羽毛上面一樣柔軟滑膩,這種羽緞穿在身上,有很好的防寒作用,比棉絮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還有幾張毛色上乘的成年銀貂裘皮,幾尾雪狐皮,再加上爲數可觀的寶石項鍊和鏤花鑲珠的鐲子飾品不計其數,更有很多美容養顏的珍貴補品,夏盛看了看一旁,見上面滿滿一整盒的精露,這可是個好東西,夏盛最近常犯頭痛,正需要這東西呢,平日裡頭痛的時候,只要摸上一點點,就會覺得神清氣爽精神百倍。
“叔父請看!”駱鳳翔趕緊把另一個扁平的盒子拿到夏盛面前打開。
“咦!”
夏盛一見兩眼放光,忍不住伸手把裡面的硯臺拿在手中細細觀賞,這當真是好東西,居然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流雲玉石,這玉跟其他的玉石不同,它上邊有一道天青色的雲氣,會隨着玉石傾斜角度的不同而快速的移動,就跟活的一般。
夏盛愛收集硯臺,早就聽說有這種流雲硯,自己找了這麼多年也未得一方,不想今日有幸一見。手上捧着硯臺,夏盛的嘴角抑制不住的向上拉起,總算是給了駱鳳翔一個好臉色,“呵呵呵!賢侄快請坐!”
駱鳳翔一喜,不枉他費盡心思地打探夏盛的喜好。其實就算是這硯臺不能打動夏盛,他也還有後招,不過現在看來是不用了。
“叔父!小侄此次前來,一來是希望能請叔父搬回駱家,這二來也是想親眼見見叔父的那些弟兄姐妹們,再怎麼說也是一家人,相見不相識豈不是不成禮法。”
夏盛一聽這話,看了看駱鳳翔,心下就是一冷,早就覺得駱鳳翔此次前來不是單純的想要請自己回去那麼簡單,對方拐彎抹角地送了自己這麼個好寶貝,原來是想見一見自己的孩子,只是不知他打的是什麼主意,又要見的是哪一個?
夏盛皺眉看了看駱鳳翔,駱鳳翔始終微笑着面對夏盛,彷彿他只是因爲想要認識認識他們才這樣提出來的,並沒有半分不好的打算。
“這……恐怕不好辦吧!現在大女兒春雲和冬盈知秋皆已出嫁,銃兒最近這幾日又不知去了哪裡遊學,現如今在府上的只有一子一女。”夏盛自然不好說夏銃害死了自己的小妾逃走了,只好說夏銃出門遊學去了。
駱鳳翔一聽這話,趕緊笑着對夏盛道,“叔父不必爲難,來日方長,只要叔父肯認祖歸宗,這些嫁出去的姐妹們,總會見到的,既然如今府上還有一子一女,那就請叔父先去請出來,也好容小侄先拜過。”
夏盛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硯臺,心中揣測駱鳳翔此舉的目的,駱鳳翔見夏盛起疑,趕緊笑着對夏盛道,“叔父有所不知,其實這硯臺原本一共有一對,那家一共是兩兄弟,這硯臺傳到他們手上的時候是一人一個,小侄聞訊去尋時,正好趕上弟弟不在府上,所以就錯失了另一方硯臺,不過叔父放心,小侄已經吩咐底下的人,一等對方回府,立刻爲叔父重金求來。”
夏盛一聽大喜!笑眯眯地看着駱鳳翔,摩拳擦掌道,“哎呀!這怎麼使得。”
“難得叔父喜歡,叔父肯收下,小侄高興還來不及呢!”駱鳳翔賠笑道。
“管家!”夏盛趕緊對一旁的包乾道,“趕快去看看八小姐和小少爺在不在府上,叫他們來一趟。”
駱鳳翔一聽大喜,趕緊又替夏盛新添了一盞茶,“叔父請用茶!”
有了那一方硯臺的承諾,夏盛越看越覺得駱鳳翔人品不錯,“賢侄也請坐!”
駱鳳翔的眉梢微挑,“謝叔父。”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包乾帶着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回來,那少年的一雙眼睛溜溜地有神,就是有些怕生,一雙眼睛在自己身上瞄了瞄,面頰泛紅地對夏盛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父親!”
夏盛‘唔’了一聲,對包乾道,“怎麼就珏兒一個人,九兒吶?”
“老爺!”包乾趕緊對夏盛道,“八小姐今天一早兒去遊湖,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這……”夏盛轉頭看向駱鳳翔,其中的意思很明顯,不是不讓見,你也聽見了。人不在府上。
駱鳳翔在聽見包乾說遊湖地時候就是一愣,心想不會是自己救下的那個夏小姐吧?
可一想夏玉容那股子高雅的氣質和無懈可擊地儀態,又覺得和自己打聽到的夏家八小姐完全不相符。一個鄉下養大的孩子,會嗎?
見夏盛詢問似的看向自己,駱鳳翔趕緊對夏盛道,“不妨事的,反正來日方長,叔父不必急於一時。”
“也好!”夏盛對夏珏招招手,道,“珏兒,這是周國的駱公子。”
夏珏看了駱鳳翔一眼,愣了一下,趕緊依着夏盛的意思上前道了一聲,“駱公子好!”
駱鳳翔親自上前把夏珏扶起來,“自家兄弟,不必客氣,你就叫我一聲堂哥吧!”
夏珏就是一愣,轉頭看向夏盛,卻見夏盛緊眯着嘴脣不發一言。
駱鳳翔知道夏盛現在的腦子裡都是那另一塊硯臺,很難聽進其他話。也不點破,上前拉着夏珏的手,從衆多禮品中拿起一個盒子遞給夏珏,“拿着吧,這是做哥哥的給堂弟的見面禮,小玩意兒,希望堂弟喜歡。”
夏珏不敢接,轉頭求助似的看了看夏盛,見夏盛點頭,才伸手接過來,“謝謝……駱、公子!”夏珏說完疑惑地轉頭看了看夏盛,不明白這駱公子到底跟自己是什麼關係。
夏盛很顯然也在糾結到底要不要正式認下駱鳳翔,正一個頭兩個大,擺了擺手對包乾道,“送小少爺回去吧,再去看看九兒回來沒。”
他有預感,這次駱鳳翔是衝着九兒來的,他必須知道對方到底打算做什麼才行。
包乾去了沒多會兒,駱鳳翔就聽見門口傳來一陣清脆的響聲,那是女子身上習慣佩戴的瓔珞綴子行走間相互碰撞所發出的聲響,駱鳳翔不由得在袖子裡攥緊了拳頭,緊張地盯着門口,就見一道淺藍色的窈窕身影逆光站在門口,光是這樣隨意的一站,就讓人感覺到無比的優雅。
這會是鄉下長大的孩子?
駱鳳翔的視線移動到對方面部,倏地睜大了眼睛,“是你?”
夏青微笑着走到駱鳳翔面前,斂身拜倒,“玉容見過駱公子,多謝駱公子江邊援手之德!”
駱鳳翔只覺得眼前翩躚走來的女子容顏絕美,那長長的裙裾在身後鋪開,更恍若她涉水而來,感覺有些夢幻而不真實!
致使他不由脫口問道,“你就是八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