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看去不過五十上下年紀;與江湖傳說中的瘦小機敏不同,是副胖乎乎的富態樣子;脣上兩撇黑亮的鬍鬚被仔細修剪過,淡眉下,一雙細小的眼睛裡,時常閃出一、兩絲精光。
“他們來做什麼?”祝雲低聲說,暗中把一瓶七由散塞給祝童。
“總歸與大師兄有關,你看那邊。”祝童指着右側一桌,也坐着三個人,帶頭的是個窈窕少婦;尚有幾分嫵媚和風韻的臉上,是無奈與惶恐。
“師兄,這頓飯吃不成了,如果他們過來說話,不要理會。”祝童剛囑咐師兄一句,剃刀張已經打手勢要求過來,祝童微微搖頭拒絕。
在祝槐出來之前,他們是不能隨便與別人說什麼。無論祝門內部怎麼樣,如今的局勢已經擺明了:有人請汽笛出來做說客,要與祝門講條件。
汽笛還是過來了,在祝童對面坐下。他資格夠老,與一品金佛主持空寂大師關係深厚,可以說是個佛門居士;大家都說,汽笛與別的紅火長老一樣,早晚會遁入空門。
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爲他們這些人準備的,也只有在一品金佛的護佑下,他們的纔可能度過一個安穩的晚年。無論他們曾經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只要說聲進入空門,無論是否真的悔過,所有罪孽就能一筆勾銷。
誰都明白世上沒有白來的好處,那些人能得到這個庇護,必然要付出一些好處;雞鳴狗盜似的小賊是沒資格立地成佛的。說來,一品金佛在江湖上聲譽一天不如一天,與庇護這些人有很大的關係。
“祝掌門好?眼看一代新人換舊人,不能不承認歲月無情啊。”汽笛一身高檔西服,揮舞摺扇應該是不合適的,但是他這樣做偏偏給人很自然的感覺。
這把摺扇已經跟隨汽笛幾十年,是他的兵器也代表他的地位,當然早耍得心應手;摺扇內隱藏的十三把片刀可以輕易劃開任何一個衣兜,也能彈射出去取人性命。
“汽笛前輩風采依舊,哪裡說得上老?”祝童觀察幾眼汽笛與摺扇,大方的把正面送給他。
大家彼此都知道身份,由於寶藏的關係,八品江湖各派之間的關係至少在表面上很融洽,也就多了些客套。
“嘿嘿嘿嘿。”汽笛一笑,就有些陰險的味道了,說出的話卻很地道。
“祝掌門,剃刀張無眼冒犯,我已經說過他,這就叫他來給祝掌門陪個不是。大家江湖一脈,有什麼事不好當面商量?鬧得相互不愉快,淨讓外人看笑話。”
說完,汽笛一擺摺扇,剃刀張乖乖的走過來,坐下後,抱拳行禮。
如果在上海街頭的排擋上,抱拳行禮一定會引人側目;但是山城重慶不同,古老的碼頭文化孕育出剽悍的民風。
周圍,帥哥美女隨處可見,多是副率真爽直的樣子;盛裝坐在街邊,喝酒划拳熱鬧的就如桌上滾燙的重慶火鍋,說話也大大咧咧,少有上海那種虛假的做作。
“對不住了,祝掌門,是我有眼無珠,冒犯祝門威嚴。”
剃刀張這樣說,祝童也就不好意思馬上離開;雖然兩個人之間動過手,他甚至差點死在剃刀張手下;但是,在四品紅火的所有人中,他對剃刀張的印象還算不錯。
“張兄客氣,那時我還不是掌門,你的手怎樣了。”
“不勞祝掌門關照,已經好了。”
剃刀張伸出手,掌心那點傷確實已經痊癒了。看傷口附近的肌肉,這處傷至少折磨了剃刀張幾個月;只是,誰有如此大的本事,破解祝門七由散?難道是空幻大師?
“逍雲莊主,今年收成可好?”汽笛又揮灑起摺扇,與祝雲套近乎。
以前,逍雲莊主的名頭可比祝童來得響亮;就是現在,在外人看來,祝門內混的最好的還是逍雲莊主祝雲;他手下的人多,廟多,自然實力雄厚。
“我們賺的是辛苦錢,大小姐的生意應該不錯。”祝雲顧左而言它,鴻佳欣也坐過來了。
她紅潤的朱脣微啓,舌尖牙縫中閃動一枚閃亮的銀芒,卻不耽誤說話:“別說了,在地鐵做生意風險太高,到處都是攝像頭,摺進去了十幾個弟兄,我現在還後悔呢。”
“做了就不要後悔。”汽笛掃一眼鴻佳欣;“你還是少歷練,耳根軟;混江湖不能聽風就是雨。當初你要去爭地鐵,我就說先去國外考察一下,看同行是怎麼做的,結果你就是不聽。外國多好啊,有錢有派,技術也先進。出去混幾天,後來就成海歸了……。”
聽汽笛教訓兒女,祝童開始想笑,聽着聽着,就品出味道來了;汽笛是借這個話題諷刺七品祝門與三品藍石走的太近。
這個老傢伙,以前汽笛的外號瘋笛,現在還有點瘋狂的影子。
“前輩,您對後輩要求太嚴,大小姐已經做的不錯了。”祝童對祝雲使個眼色;“我們還有事,先走了,前輩,後會有期。”
“別急着走啊,你這丫頭,淨給我添亂,連正事都耽擱了。”汽笛站起來攔住祝童;“有個朋友請我代爲引見一下……。”
“前輩,如果是關於大師兄的事,請免開尊口。”祝童刷拉一下落下臉;“祝門的事自有祝門人來做,前輩的這份熱心日後自有回報。在見到大師兄前,我們誰也不見。”
祝童是掌門,唱紅臉是應該的,祝雲接着唱起白臉:“汽笛前輩,不是我們落您的面子。您也知道,祝門人丁不旺,我們師兄弟三個很長時間沒見了。所以,在這個時候,不先徵求大師兄的意見,我們就是見了,也不好做什麼決定。您老說,是嗎?”
“是,是,應該的。”話說到這裡,汽笛只有閃開路,讓他們過去。
口舌之間,祝童已經感覺到,大師兄這次進去,一定不會那麼簡單,其中八成還與汽笛有牽連。要不然,以他如今半退隱的狀態,以四品紅火大當家的身份,不會在這個時間出現。
第二天是個難得好天氣,祝童與祝雲出門前以簡單的易容術裝扮一下,包下兩輛高級轎車趕到監獄門前。
祝童走下車看向高牆圈起來的監獄,一道陽光從雲縫裡射出,把高大冰冷的鐵門照的燦爛輝煌。
有人比他們來得還早,八品蘭花的二姐柳希蘭迎上來,還有一位女伴。
“祝掌門,沒想到您也來了。這是張律師,她負責祝師兄的案子。裡面九點纔開始辦手續,現在是八點四十,我們要稍等一會兒。”
柳希蘭說話很乾練,一身規整的職業裝,與姓張的女律師站在一起,就是一對白領麗人。
“張律師也是蘭花姐妹,祝掌門不必客氣。”
祝童握一下張律師伸過來的綿軟小手,柳希蘭說是蘭花姐妹,她一定是蘭花自己培養出來的律師。這個女人渾身上下已經毫無風塵氣,學法律考律師執照是要下苦功的,蘭花對女人的認識與安排,讓祝童除了佩服,說不出別的。
“這是祝師兄的案宗,您要看一下嗎?”張律師口音裡尚有重慶味,遞過來一份文件後,很自然的雙手交握身前小腹處。
祝童的閱讀速度很快,五分鐘就大致知道了大師兄犯事的經過。
祝槐的化名叫甘雄山,主要混跡在中原文物圈內,名義上身份是位收藏家。他常年居住在西安,與全國各地倒賣文物的商人聯繫緊密。
三年前半前,祝槐受朋友邀請到重慶鑑定一批文物,其中有件戰國時期的青銅兵器:虎紋青銅鈹。
祝槐就是在鑑定文物時,以這件虎紋青銅鈹失手刺中文物的主人,最終導致他的死亡。
案卷中有虎紋青銅鈹的照片和詳細介紹,這是一種類似短劍的戰國兵器,打造精緻,兩側分爲六面;後部不是劍柄,有個插孔,裡面插着一根黑棒子。
旁邊有對比用的標尺,虎紋青銅鈹長一尺三寸,周身密佈虎紋,最寬處三寸,頂端尖銳兩側鋒利。加上黑棒子,差不多有三尺長短。
“他真是用這東西誤傷人命的?它上面沒有古怪”祝童有點不相信,祝門弟子的雙手是最穩定的,那是從小訓練出來的習慣,畫符時稍一抖動就會出錯。如果說大師兄用它殺人,同樣不可思議。
祝門戒殺,據老騙子的分析,大師兄不會如此莽撞。況且,祝門弟子如果要害人,不需要用如此激烈危險的手段,殺人不見血的辦法太多了。
“經過化驗,虎紋青銅鈹上唯一致命的病菌是破傷風菌;死者是失血過多而死,他被刺中這裡了。”張律師點點自己的右側肋下;“死者的肝臟,被這件虎紋青銅鈹拋開四片,從而引起腹腔大出血。我的辯護重點是,當事人沒有主觀故意,是死者無意中撞上虎紋青銅鈹,由於他身體較重,倒下時又使虎紋青銅鈹離開身體……。”
不遠處又停下一輛轎車,昨晚見過那位少婦走下來,剃刀張陪在他身邊。
“她就是死者的妻子。”張雪丹律師低聲說。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祝童點點頭。
九點整,監獄的側門打開,張律師收起案宗,快步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