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童心裡明白,只是精神被控制,就如醉酒或吸毒後的感覺一樣,根本失去了對身體的指揮,一切行動都是無意識的,明知是個旋渦,還要不由自主的跳下去。
也就是這時,空氣中響起三聲輕微的嘨聲,接着就是“叮!叮!”兩聲脆響,彎刀上閃出兩點火花被擊飛出去,黑衣女人身體大震,扭曲幾下捂着左臂跌到牆邊。
葉兒與梅蘭亭聽到的刺耳尖叫,就是這時從黑衣女人口中發出來的。
變化來突然,祝童被這聲尖叫喚醒,馬上一個轉身滾倒在地;冰冷的雪還未融化,小騙子的臉上、脖子裡都粘着雪粒,人也徹底清醒了。他沒想到自己的獨門密藥對黑衣女人無效,卻被地方的蝴蝶面具控制住心神,還差點被一把砍柴的刀劈成兩半。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果不是有人相助,祝童八成已經完了。
院子裡安靜下來,兩個人倒伏在地,眼睛都看向半掩的院門。
空氣中有火藥的味道,祝童判斷出,有人從院們外的黑暗裡用槍擊飛了砍向自己的彎刀,也擊傷了黑衣女人,還是把帶消音器的槍。
黑衣女人也知道外面有人暗算自己,她的恐懼比祝童來的厲害;今夜的一切都是那麼怪異,先是一個不怕練心炎的祝由士,後是一個打黑槍的神秘人,她知道沒有勝算,卻不甘心失敗,伸手抓向祝童,這至少是個擋箭牌。
但是,祝童雖然沒力量搏鬥,卻不是沒力量逃跑,拼鬥與逃跑從來就是兩個概念,消耗的氣力也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院子中的紅燈籠還在燃燒,小院裡的兩個人圍繞着燈籠,進行貓捉老鼠的遊戲;祝童歪斜着身體左竄右逃,線路靈活怪異毫無章法;黑衣女人到處截擊,卻總是撲空。祝童站了絕大便宜,黑衣女人還要分一半心思去提防外面神秘的槍手,當然不敢把自己暴露在小騙子遮掩之外。
幾個回合後,黑衣女人知道自己是抓不住祝童的,他太狡猾,身法雖然靈便,主要是太狡猾。
黑衣女人一把拍向燈籠,火焰熄滅,院子裡漆黑一團;祝童聽到廳堂的門響,才感覺到黑衣女人已經進到更黑的廳堂裡。
祝童又不是英雄,他可不敢冒險進去,再說了,剛纔一直在逃跑的是他,自己的銀針對對方無效,也許追上去唯一的作用就是,找死。
“想讓她活命,就別把今夜的事情說出去。”廳堂裡傳出一句低沉的話,祝童躲在門口背靠牆,也不管對方看到沒有,只管連連點頭。他已經在考慮天一亮就離開這裡,葉兒有如此厲害的仇家,他可對付不了。
半小時過去了,也許一小時,外面實在是太冷了,祝童聽不到任何動靜,才摸索着把耳機塞進耳朵。
只有黃海的鼾聲,他已經睡着了。祝童把手機調整回去,黃海房間裡一小時前的聲音重放出來。
祝童這個手機雖然不太美觀,卻很適合他這樣的騙子用,有調頻功能可以接受信號,還能進行八小時的錄音或五分鐘的簡單錄象。祝童有個好習慣,一開始竊聽就按下錄音鍵。
開始還是黃海與那叫朵花的女子歡好的聲音,祝童聽着綿軟的“哥哥,好哥哥”的聲音,也被迷的心神恍然;好一會兒,黃海叫一聲;然後就是朵花吃驚且害羞的聲音。
“姆媽,你做什麼嗎?好羞人的呀。”這是朵花軟軟的聲音。
“朵花乖,快穿好衣服走,外面的兩個人媽媽對不過,咱們回洞山躲幾天。”
“不去,都是你要對她下蟲子,好惡心呢。我都說了,只要海哥哥時常來看我就好了。現在惹出事情來,要躲你躲,我又沒做什麼。”
“乖孩子,難不成你一輩子都在等?男人都是這樣,現在你漂亮水靈,他會記得你疼你,今後呢?娘是爲你好,再過幾年你就不會這樣想了。”
“哎呀,好多血,媽媽受傷了。”朵花的哭聲傳來,好象開始穿衣服了。
“是哪個傷到你的?我去問他,爲什麼打我媽媽?”朵花憤恨的叫聲,房間裡有拉扯的聲音。
黑衣女人在朵花面前真是個慈愛的好媽媽,邊安慰朵花邊說自己沒什麼,再一會兒,窗戶響幾聲,只留下黃海的鼾睡聲。
聽完錄音,祝童才感覺自己安全了,蹲下身在地下摸到燈籠的殘跡,找出粗蠟燭點燃,舉着它走出院外。
黑漆漆的夜裡,小鎮上狗都睡着了,外面一點動靜也沒有,更別提找到打黑槍救自己的人。
又等一會,院子裡的燈光亮起來,小鎮上的燈光也亮起來,又來電了。祝童這才明白,原來停電是那叫朵花的女孩搞的鬼。
祝由士,剛纔黑衣女人說過這個詞,聽來似乎又些仇恨也有點懼怕的樣子。祝童不明白這個詞代表什麼,坐在門前想了好一會兒纔拿出手機,換上電話卡給二師兄打電話,他要確定是不是還要繼續下去。
鈴響半分鐘,逍雲莊主才接通電話,聲音裡隱有倦意;祝童沒廢話,把自己這兩天的經歷仔細說一遍,然後問:“二師兄,你看我該怎麼辦?”
“這麼複雜啊,竹道士也現身了。”二師兄這才完全醒,好象還有些不確定祝童是不是在做夢:“你說的是真的?道宗對付妖魔鬼怪也有一套,你還怕什麼呢?小師弟,以你的脾氣,不應該牽扯到這件事裡;她漂亮嗎?你和師傅真的很象,都見不得漂亮女人。”
祝童揉揉肩膀嘿嘿笑起來,他也感覺自己的行爲有些怪異,按他以前的習慣做法,一到湘西就應該擺脫身邊這些人。
二師兄等祝童笑夠了才接着說:“你自己看吧,這裡終究是咱們的老家,我就在鳳凰城,沒發現祝由門活動的跡象。也許從那個黑衣人身上能找到些線索。師弟,我這些年江湖混下來,越發感到身上的本事少。外人之所以不輕易招惹我們,怕的還是師傅沒教的那些鬼神之術;這樣的情況早晚有一天會被戳穿的。這幾年我經常在這一帶活動,就是想尋找祝門的源頭,我們不能只生活在前輩的威名下。”
“好吧,明天我們就到鳳凰城,見面再仔細商量。”祝童掛斷電話,心情不再緊張;坐在寒風裡思索起別的事情,他可沒把竹道士當成可以隨時出手幫助的人,那樣的高人行事都有自己的原則。
他更關心的是:神秘的槍手究竟是誰?分寸拿捏的如此準確,槍法又如此精妙,小騙子可沒這麼個朋友,這樣的高手也不是用金錢可以收買的。不過,小騙子已經不怕朵花她媽了,比較一下,自己的狗皮膏藥好象能剋制對方的法術,而對方對自己的迷幻藥也不在乎;如果再次面對黑衣婦人的面具,祝童有把握不爲對方迷惑。比起真功夫,小騙子當然是甘拜下風,不過對方捱了一槍,這麼算來,雙方在硬實力的層次扯平了。
軟實力上,自己身邊有個神秘的槍手,當然要算到自己這邊,黑衣女人就是怕那神秘的槍手,才跑到什麼洞山去躲避。狗屁的真工夫與槍手比起來,真成狗屁了;況且還有二師兄做幫手,這樣比較一下,還是自己站上風。
黃海與葉兒之間應該是不可能了,就是他還想腳踏兩隻船,有小騙子介入後,基本上沒一點可能。祝門弟子從不叮無縫的蛋,黃海身上的毛病不是一般的大。
唯一的障礙就是黑衣女人,祝童本就吃江湖飯的,從不怕冒險;算清楚帳後,感覺到自己對葉兒的夢想有七分成真的把握,當然是心花怒放一會兒,拍拍屁股走回院子。
祝童走進黃海的房間,發現自己牀上的牀罩沒有了,房間裡也沒有任何嘔吐的痕跡,連黃海也穿上了內衣,沒心沒肺的呼呼大睡着。祝童打開空調關好窗戶,走出來,想找另一個房間睡覺,剛到廳堂就聽到兩個女孩住的房間裡傳來吃吃的笑聲;伸手敲敲門:“來電了,把空調打開,暖和些。”
葉兒說了句:“李醫生,鬼都走了嗎?”裡面又是一陣笑;梅蘭亭的聲音又道:“好象沒走完呢,門外就有個色鬼。”
祝童恨很的跺一下腳,隨便打開一間房,也不脫衣服撲到牀上,腦子裡開始回想剛纔的經歷。
一切已經完全合理了,黃海是那次旅行中遇到朵花的,她一定很漂亮,要不然葉兒的朋友蕭小姐也不會吃那樣的飛醋,她那樣的女孩只會對比自己漂亮的同性亂髮脾氣。祝童甚至已經確定,蕭心梅八成對黃海也是情根暗種。
不過,黃海究竟是怎麼與朵花勾搭上的?在自己女朋友和候補女朋友蕭心梅眼皮子底下做出如此事情,連祝童都佩服黃海的深藏不露了。
祝童仔細回想着葉兒說的一切,他們只在這裡呆了一天就去鳳凰城了,應該沒機會啊。在鳳凰城?葉兒整天在江邊畫畫,蕭心梅與她一起,黃海據說是把周圍的風景區都轉遍了,這就有機會了。
不過他究竟是怎麼辦道的呢?明天找時間問問這個高手。祝童查看一下身上的衣服,除了髒點一個洞也沒有,黑衣女人的烈火焚心卻不是錯覺,練心炎難道是鬼火?
小騙子想着想着,呼嚕擼睡着了,危險過後,他已經忘了不久前想要離開的事,做夢時還是與葉兒漫步花前月下的情景,不是豔夢。
天亮了,一切都象沒有發生似的,梅蘭亭與葉兒有說有笑的在廳堂裡吃早點,店老闆一副宿醉的樣子,在門前收拾燈籠。黃海,依舊是沉悶的,看祝童的表情也是怪怪的。
祝童揉着頭做宿酒狀,在院子裡轉幾圈;沒看到砍刀,也沒看到血跡,店老闆依舊坐在火盆邊,笑眯眯的指使兩個夥計爲四個客人服務。祝童沒去店老闆那裡碰釘子,黑衣女人那樣的巫師對山裡人來說,既尊敬又恐懼,問也白問。
由於昨天剛下過雪,出山的班車到中午纔過來,四個人到市區後馬上包輛出租車趕去鳳凰。
這一路上,只兩個少女在說笑,黃海坐在後坐,祝童習慣性的與司機一同坐在前排,這裡便與第一時間發現危險。
以祝童看來,從張家界到鳳凰城沿途的山水並不比風景區內遜色多少。
山上下雪,山下還是下雨。雨中的山水更多了幾分迷離和嫵媚,像一位風情萬種的少婦施展柔性的魅力吸引情人的眼球。道路旁是陡峭的山崖,時常在拐過一個彎後,看到路邊的萬丈深淵。兩個少女時而提心吊膽的驚呼,時而被美景陶醉,手中的相機也忙個不停。
開車的是位經驗豐富的老司機,車也是嶄新的,速度並不很快;祝童開始的擔心慢慢散去,扣着門開關的手也鬆開了。
山坳裡時常能看到幾幢別墅樣的新房,外觀看去絲毫不遜於山東沿海私家房的裝修,祝童以專業眼光估計,山裡的的有錢人也不少。
四點左右,出租車經過吉首市,風光又不同;一條溪流和公路並列而下,溪邊戴着尖斗笠的苗族漢子和路旁揹簍的農婦都顯得悠閒自得,給人一種田園牧歌生活的感覺。
路過一個小鎮時,祝童忽然看到塊牌子:祝由世家,妙手神醫。
“師傅停車。”祝童叫一聲,司機穩穩把車停到路旁。
“蘇小姐,我們下車去那裡看看,也許對你有幫助。”
山野之中,總有些風雅人物,無疑眼前這位就是一個。
祝童與葉兒跨進掛着祝由神病的牌子的磚房,迎面的是個衣着普通的老者,左手託一長長的木杆銅菸斗坐在高木椅上,微眯的眼睛很快就凝聚到葉兒身上。
房間不大卻很整潔,只一桌一椅兩排長凳,沒有尋常小診所的藥櫃,桌子上是文房四寶,卻有兩個硯臺,分別是濃墨與硃砂;房子中間,照例有隻火盆。牆壁上沒有錦旗之類的花哨東西,老者背後是副山水山水畫,旁邊一副對聯:
君子坦蕩,萬千紅葉歸一意;醫者仁心,百十方術解衆疾。
另一邊牆上同樣的筆法寫着:不誠不敬者不治,級資天醫者不治,疑信不決者不治,皿財輕命者不治,符咒不全者不治。
還沒等祝童開口,老者就搖頭道:“姑娘的病我治不了,慚愧,貴人折節,老夫承受不起。”
“您知道她是什麼病?”祝童整整精神,凝視着老者。
“既然來到這裡了,她的病就壞不了性命。抱歉,老夫所學只是祝由皮毛;不如這樣,老夫寫個字;姑娘每天照寫十三遍;一年只內當保性命無憂。”
老者說完,提筆在張黃紙上寫快速畫幾下,輕吹幾口氣仔細摺疊好送到葉兒手裡。
“姑娘如想徹底解脫,還要看緣分啊。路上不要打開,什麼時候要寫了,再拿出來。”
祝童抱拳一恭:“謝前輩,請教貴姓。”
老者仔細看祝童一眼,輕輕搖頭:“後生,亂世使多家世學失傳;老夫從江西到此開這個鋪子,不爲金錢不爲治病,只想憑這塊招牌引高人賜教。但是,在此三年,你是唯一進這個門的同道中人;老夫所學雖多,精深卻說不上;該請教的是我啊。”
祝童明白了,沉吟一下走到桌子旁,提筆寫下三個鬼字;點點頭與葉兒出來。
坐上車後葉兒才問:“李醫生,他和你說的什麼?”
“老先生是個可敬之人,不忍見一脈醫術滅絕,他是來學藝的。”
“啊!”葉兒和梅小姐都叫一聲。
出租車又上路,祝童沒再說話,心裡微微有些絕望,難道這裡已經沒有隱沒在塵世中的祝由一派高人?
行家一見面,心裡自有高下。那老人確是祝由另一支,但是所學的比自己還淺,這不是對方謙虛。祝童看到他寫的字是個“靈”字,一筆一畫間凝鑄着深厚心力,老者治療所有病的根本也在這個字上。
不過讓祝童奇怪的是,老人所用心法不穩定,治病的效果也一定還沒老騙子厲害,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真的是湘西來學藝的。
老者說到此三年,似乎沒什麼所得。寫給的葉兒的“靈”字,也許真能壓抑住她身體內的蠱蟲,也許想從祝童身上得到些什麼。
老騙子說過,他們師兄弟學別的都能傳給外人,只這幾個字非真弟子與兒子不得傳。祝童是不忍心使老人失望才寫下三個鬼字,怎麼體會只有看他的造化了。
過了一個多小時,出租車拐過最後一道彎後,羣山環抱,沱江穿城而過的鳳凰城就真的呈現在眼前了。
黃海更沉默了,在虹橋下車後背起行李就走;葉兒追上去與他同行,祝童與梅蘭亭提着簡單的雜物跟在後面。
“梅小姐以前來過。”祝童冷不丁冒出一句;梅蘭亭抿嘴一笑:“這麼美的地方我怎麼會沒來過呢?先生你呢,真是第一次來?”
“確是初臨貴境。”祝童作爲祝門弟子第一次到湘西來,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他更注意生活在這裡的人。
狹窄的石板街上,隨時可以看到穿苗服的女子在兜售草藥、獸骨或銀飾。苗女服飾的色調基本上是黑色、白色和藍青色。黑色的是高高聳起的頭帕,摺疊有臻很有些壯麗,這樣裝扮也許是苗女個子都不高的緣故。掛配在她們身上的銀飾是白色的,舉手投足間銀光閃爍,叮噹作響,腳步也有些舞蹈的韻味了。藍青色,是苗女的衣裳基本色,莊嚴貞潔的樣子。
街兩邊是一家挨一家的店鋪,經營的與別處風景區的商品大同小異,間或還有幾家酒吧;充斥在耳邊的,也是最流行的勁爆歌曲。
祝童有些失望,面前這個被葉兒多次稱頌的小城,有古寺、古塔、古閣、古城牆和虛假的吊腳樓,但古樸之氣不足,現代氣息過濃,只城南的南華山還有些蒼涼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