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花鬼
鄭厝,是陵江市的郊區,所謂“城鄉結合部”的地方。不過陵江市本身位於小島上,面積又不大,這裡名字上是“村”,實際上和城市毫無二致。好幾路公交車都經過這裡,陵江大學離這裡也不遠,有許多陵大的學生都到這裡跑步——前面就是大海,海邊的環島路很適合慢跑。鄭厝村是典型的家族聚居村落,在一百年前這裡還只有姓“曾”的人,到現在姓鄭的也是大多數。
鄭厝村的“鄭氏祠堂”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裡不但是鄭氏供奉祖先的靈堂,也是村民活動的場所,祠堂前面就是一個小廣場,中間植着好大一棵榕樹。榕樹下面拴着一頭驢。
驢這種東西在東南沿海可是稀罕物件,南方人只對水牛感情深厚,不像在北方,驢可以拉磨、拉車、騎、吃驢肉、熬驢皮阿膠……中國的北方文化,驢子佔據了不可動搖的一席之地。像“驢脾氣”“騎毛驢看唱本走着瞧”“張果老倒騎驢”“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阿膠治百病”“懶驢拉硬屎”“懶驢上磨屎尿多”“牽着不走趕着倒退”“順毛驢”等等等等。
鄭厝村這頭驢不是一般的驢,其實它是祭祀用品。閩南人是中原移民,唐朝時中國人說的話和閩南語很像,在習俗上閩南人也保留着古中國人的一些習慣,尤其是祭祀習慣。遷移到南方之後,結合南方文化,祭祀的方式也有所改變。
這頭驢子只有在祭祀龍王的時候才用,用它來拉最前面的巫師乘坐的龍車。巫師就是站在這種車上,向天禱告,做各種儀式。
驢子個頭很大,看來是經過千挑萬選的,渾身黑黝黝的,看不到一根雜毛。因爲功能不同,它只被用作祭祀,既不拉磨也不拉車,整天好吃好喝,不時還要在海邊散散步……所以這驢子養尊處優,被伺候得膘肥肉滿,溜光水滑。
從山裡狼狽逃竄回來之後,李小魚召集大家開了一個“總結會議”。
主要是總結了失敗的原因和衆人的表現。基本上來說,大家對於自己第一次的反應都不太滿意,尤其是賈真真,不但沒幫到忙,還直接昏過去了,還要大夥分心照顧她。李小魚對自己的表現也是痛心疾首,作爲這個小團伙的頭領,他認爲自己在關鍵時刻有些掉鏈子,沒有起到領軍人物的作用,讓人難以原諒。在大家一致安慰下,他才重新燃起信心。基本上來說,對於一羣十八九歲的年輕人來說,第一次從電影中走出來,看到現實中的殭屍,在漆黑的地下,能成功脫險,並且基本上也算是探明瞭古墓的情況,還算是說的過去的。
大家一致認爲,之所以沒有消滅殭屍,主要是缺少黑驢蹄子,所以找到一頭健康強壯的黑驢,是大家日後工作的重點。
此時是中午,向年回來午睡,大喊道:“喂,你們昨天晚上去幹嘛了啊,怎麼一個也沒有回來?”
“我們去幹嘛,還要向你彙報嗎?”李小魚沒好氣地說。
“得,看來是吃癟了。”向年不想招惹黴頭,爬到自己牀上,聽他們議論驢子,忍不住道:“誰說南方沒驢子啊,鄭厝那邊就有一頭啊。”
大家齊齊看向他,李小魚臉上現出難掩的笑容,想唐墨使了個眼色。
如果向年看過盜墓小說,他絕對不會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唐墨,可惜,他不知道黑驢蹄子還有消滅殭屍的功能,這實在是難以想象。
午睡的13號樓,717室的方位忽然傳出一陣得意的大笑,然後是一羣人從門裡衝出來,急匆匆地向着樓下奔去。
鄭厝。
祠堂。
驢子望着那片大海,毛絨絨的大眼睛裡是無盡的惆悵。他的家鄉在山東,那裡有滿山遍野的黃豆高粱,大蔥長的尤其好。聽老輩驢說,那裡也有海,但它沒看過。它屬於內陸驢,奔馳在強盜輩出的水泊梁山,養得一副好皮囊,練就一副好嗓子,每天它都對着梁山泊大聲嚎叫。說起來,在當地驢界,它也算是一號驢物。
嗷嗷嗷~~~~
每天這個時候,它都會弔吊嗓子,也緩解緩解寂寞——在這南國的海邊兒,多少年來,它從沒見過同類,有時候心中想想,不知道故鄉的那頭母驢是否還記得自己:每當想到這裡,它都忍不住熱淚盈眶。
面前的這個“湖”很大,它本以爲梁山泊算挺大的了,但想來也比不過人家,要不人能叫“海”嗎?可是,再大的湖泊也不懂驢子的寂寞啊。
嗷嗷嗷~~
它又大聲嚎了起來。
一羣少年飛快地向它跑了過來,它不以爲意,好多人第一次見到自己時都會很好奇。要知道,它可不是一般的驢子,即使是山東地界,這樣又大又黑的驢子也是很少見的。
當這羣男女走到它面前的時候,驢子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平時的看客都是盯着它的皮毛、長臉、大眼、尾巴這些地方看,有的變態也到它後面看看。但這羣傢伙只盯着它的蹄子看,看得它有些緊張,它低頭看看自己的蹄子,挺好啊,沒踩到****啊,爲什麼他們看個沒完呢?
李小魚滿意地笑了,笑得如同一朵花,眼睛都彎了起來。他和其他四個男生對看了一眼,緩緩點頭。
唐墨和賈真真沒有來,她們不敢看那殘忍的一幕。
五個男生找到村委會,提出要買那頭驢,被幹脆的拒絕。
儘管李小魚一再說錢不是問題,但村長告訴他,驢子是祭祀用品,從山東辛辛苦苦運回來的,許多年來,村民已經習慣了它的存在,是不可能賣的。
李小魚還要說什麼,被村委會的幾個小青年推了出來,並且威脅要報警,幾個人只得悻悻地離開。他們又跑到祠堂那裡看了看驢子,越看越覺得這驢子就是爲他們準備的。
李小魚將幾個人拉到角落,低低地商議起來……
入夜,鄭厝村的祠堂前忽然出現幾條黑影,棚子裡的驢子悚然一驚,瞪大了眼睛看着幾個不速之客。
李小魚揚了揚頭,張海原跳進棚子,將木門破壞,牽出了驢子。驢子想要掙扎,屁股上立即捱了一下狠的,它蹦跳着向海灘竄去,張海原死死牽着他的繮繩,與驢子對抗着力氣,蘇小海、林玄兵和戴寧在後面跟着跑了起來。
李小魚將一疊人民幣扔進祠堂,隨後追了上去。
這驢子力大無窮,似乎感應出了危險,一邊跑一邊尥蹶子,蘇小海被踢了一下狠的,蹲在地上起不來。
“小魚,你抓着繮繩。”張海原將繩子塞在隨後跑過來的李小魚手裡,向林玄兵伸了伸手,林玄兵趕緊將一把刀遞了過去。
張海原看準了驢脖子的動脈所在,一刀刺了下去。
黑驢慘叫一聲,頭猛地一用力,李小魚只覺一陣騰雲駕霧,手裡繮繩一鬆,整個人已是摔在了沙灘上。沙子雖軟,也摔得他七葷八素,好半天才爬起來。
卻見張海原、林玄兵正隨後追着那頭驢子,昏黃的沙灘上灑着一溜的血跡。戴寧過來扶起他,兩人隨後追了上去。
如果此時有人站在海邊,就能看到非常奇異的一幕:潮水澎湃的大海邊,一頭憤怒的驢子在沙灘上亡命狂奔,四個昏黑的人影緊緊追趕。驢子的脖子上扎着一把藏刀,不斷飈出熱血,那四人大呼小叫,漸漸散開,圍住驢子。而在很遠的後面,還有一個身影捂着肚子蹲在那裡。
慢慢地,那頭驢子越跑越慢,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衝了上去,在刀柄上用力一拍,驢子人立而起,在沙灘上緩慢地轉了個圈,然後又轉了一個圈……四個人圍着它不動,只見驢子不停地轉着圈,腳步虛浮,搖搖晃晃,一股股地驢血還在往外噴着。良久,它嗷嗷地嚎兩聲,嘭的一聲摔了下去。
它呼呼喘着氣,長長的驢臉貼在沙子上,眼睛無神地看向北方,在梁山泊,這個時候該開滿了野ju花吧?那一片片金黃的野花,又香又膩,到處是蜜蜂和螞蚱,還有討厭的蚊子……它奔跑在那片金黃之中,不時地低下頭來啃幾口青草,那些快樂的日子,它永遠也忘不了。
驢子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一粒豆大的淚珠從它長長的臉上滾了下來。
戴寧驚訝地喊道:“哇,它臉上那是什麼,這驢子哭了嗎?”
正將刀拔出來的張海原一愣,手一抖,刀掉在了沙灘上。都說驢馬牛這類動物,越老越通靈性,難道竟是真的?他心裡有些慚愧,看着李小魚說:“小魚,好像有點……有點怪怪的。”
李小魚想了想,摸了摸驢子的鼻孔,搖頭說:“死了。”他擡頭看看張海原,又看看其他兩人,聳肩說:“你們都看到了,那墓裡的陪葬品可不說,還有那條黃花梨案子,不想要?”
大家立即一陣興奮,短暫的傷感瞬間拋到腦後,張海原揮刀斬下四隻驢蹄,四個人會合了蘇小海,揚長而去。
孤零零的海灘上,一頭沒腳的驢屍安靜地躺在沙子裡,潮水轟轟地拍打着沙灘,卻衝不去那沙灘上的血跡。
它成了某些人青春的陪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