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萋萋無數

滿園之中,百花齊放,馥郁幽香,最屬那一株山茶開得好看。我見了喜歡,便伸手去摘。然而,風乍起,忽然之間,那花變成了鬼魅一般的黃色眼睛,泛着駭人寒光。

我大驚,定睛一看,哪裡還是花,是一條正吐納着殷紅信子的斑花毒蛇,一雙眼不偏不移地盯着我,有如地獄一般。

黑色濃稠的血,開始向我漫延過來。

蛇影,黑血,猙獰的眼睛,我開始拼命呼喊。然而,沒有人迴應,只有我自己的聲音不斷迴盪,一遍一遍。

忽然間,我聽到母親的聲音從背後響起,空靈傳來。

她叫我影兒,影兒。

我驚喜轉身。

不是母親,卻是迎面而來的一張大口。毒牙之上正滲着毒液,一滴一滴地滴在淺綠的地上,瞬間焦黃了土地。

我開始沒命地跑,不住地哭喊。摔倒,傷痛,我渾然不覺。

“皇后,皇后……”。我聽到有人在叫我。

爲什麼叫我皇后,我是玉影啊,我是母親最疼愛的影兒啊。

我最終沒有了力氣,癱坐在地上,連吸上一口氣的力氣都沒有了。絕望之間,我頹然閉上了眼,安靜等待死亡來臨,等待與母親的重聚。

恍惚中,似乎有誰在搖着我的身。

是母親嗎?

我用力陡然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

是李業。

“怎麼了?”他關切地問我一句,替我擦了擦額上的汗,又下牀端了一杯水給我,一雙劍眉緊皺。

我神智尚未清醒,只覺口中焦渴,接過水便往嘴裡灌,也顧不了杯角溢出的水打溼了胸前的衣裳。

“慢一點,小心噎着了。” 他連忙伸手掰住水杯,溫暖的掌覆上我冰冷的手,讓我莫名平緩了呼吸。

又喝了一杯水,我方清醒過來,然而手心依舊全是汗。

“做惡夢了?”他放下水杯,不知從哪裡拿了一張手帕遞到我面前。

我伸手接過,輕輕將嘴角的水擦乾。晃了晃腦袋又清醒幾分才發現,我手中的手帕正是那日我給他包紮手指所用的,乾乾淨淨,已沒有了一點血漬。

我點點頭。

第一次做惡夢身邊沒有子玄,心裡空空的,泛起隱隱酸楚來。可是子玄,你看,沒有你在身邊我不也挺過來了。

李業在牀沿坐了片刻,見我呆呆愣在那裡,以爲我還沒有從噩夢中恢復過來,“似乎你常作惡夢,還是叫人端碗蔘湯來呀呀驚吧。”

是啊,剛剛進宮就在天水閣裡大夢一場,驚醒過來,卻不是這樣的惡夢。

他正欲開口喚人,我便阻下他,“我只是夢到我娘了。很快就沒事了,不用叫醒他們了。”說完,便拉上被子重新躺下了。

我實在不想別人看見我這邊憔悴模樣,尤其是紅玉。

他也沒再說什麼,見我躺下後便罩了燭火,在我身側躺下。

又睡了不多時窗戶便見了光,懶懶透過牀幔。我雖疲憊,卻不想再睡,起身自行穿了衣,慵懶地看着屋外的初日出了神。

陽光明媚,是難得的好天氣。

李業不知何時起了身,披上外袍站在我身後,極平淡的說了句“好天氣”。我沒有回頭看到,卻彷彿感覺到他臉上的笑意。

他今日不上早朝,用了膳後就攜了我去了御花園,說是換換心情。但一干人跟着,實在算不上換心情。

平鋪大道,偶爾發出幾條小徑。

他走得不快,我在他身後跟着也不見累。只是我與他話語不多,時不時說上幾句也有些無趣。

時值早春時節,除了幾棵桃花開的鮮豔,□□的花尚不多。我看那幾株殘梅倒是有幾分好看。正想着,他便走了過去摘下一朵,放在鼻尖細細嗅了一陣,臉上浮現出的笑乾淨純然,難得的清淨。

“何不讓它開在那裡,摘了也只是能聞上一時。”我見他如此,隨口說了一句。

他聞言將那一朵缺了一半的殘梅扔進了流水,“如此殘花,早晚也會凋零,留它也無多用。昔日寒冷中,獨見它一枝紅豔,不代表能獨佔一朝天下。”

我知他所指,不過是言及父親,只能笑笑,不再說什麼。

與他走了不多時,便見有石桌一張,石凳幾蹲。想着園中也無什麼景緻可賞,便和他坐了下來。

紅玉跟着,我與李業此時也沒有其他可說,大抵聊了一些詩文,言語間多少乏了興致。正尋不到話說,便見有宮人匆匆來報,說蕭將軍求見。

父親來了?何事須得追到御花園來。

李業眼中那抹思量之色一閃而過,朝來人說道,“宣。”

父親一身素服走來,暖陽打在他身上,竟莫名像了年幼時常常含笑的他,少了幾分戾氣。

李業站起身,我也隨他站起,喚了一聲“爹”,心裡卻是極不情願的。

“國丈所來何事?”李業伸伸手,示意一同父親坐下。父親也不推脫,徑直坐在他旁邊,比起儒弱示人的李業,更多了幾分帝王像。

“明日是亡妻祭日,微臣想告個假,去祭一祭她。”

“即是如此,何來不準的道理,國丈儘管去。朕爲天子,不能親去,勞煩國丈定要將朕的心意帶上。”

原來明日是母親的祭日。

幼時不記日,不知母親祭日。如今知道了,卻已身在宮中。若要按宮中規矩,是不能祭拜外姓人的,想到這裡,心裡有些失落。

“多謝皇上,臣三日便歸。”

我在一旁聽父親說着,更覺對父親的怨恨加深幾分。他何時對母親有如此情義了,如今卻是這派說辭。直至他離開,我都未再說話,只顧自得撥弄着幾片新葉。

待父親身影消失,我才發現,自己負氣之下竟將那幾片嫩葉於手中碾了碎。

“皇后這是做什麼,若嫌橫枝太多該修修了,叫了下人修建就是,何須自己動手。”他見我盯着手中碎葉皺眉,打趣了我一番。

我丟了碎葉,佯裝生氣,瞪了他一眼。然,他卻沒再說什麼,只囑我回去好生休息,自己卻叫了常玉一同離去了。

我看着他背影漸遠,心裡忽然有些空。紅玉青衣雖在側,卻不是說話的人,我煩悶的心裡一陣不暢,起身便往回走。

昨晚未曾睡好,此刻幾分寂寥。我躺在軟榻上便睡着,一覺醒來已過了晌午時分。摸摸泛空的肚子,沒什麼胃口,隨便用了一些點心後,便打開桌案上新承來的宮人名冊,着手開始安排。

那十幾號人,我皆按紙上所寫,作了安排。想着李業派人暗中監視,無異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便不覺想笑。

李業後宮沒什麼嬪妃。其餘的,無非是些太妃的瑣事,宮中的出納。不出半個時辰,餘下的事也都辦妥了。

我伸了個懶腰,瞧瞧天色,問青衣,“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娘娘,申時了。”

中午沒吃什麼,此時我也餓了,便收了筆墨,叫了她傳膳來。

剛說完這“傳膳”二字,就聽見李業的聲音傳來,“皇后爲何不等朕?”他大步走來,一臉無害的笑。

“臣妾還以爲皇上忙於公事,不會來了。”

“朕今日的確有些事忘了處理,所以才匆匆離去,這不是向你來賠罪了嗎。”他接過紅玉遞上的茶水卻沒有喝下,轉手放在案上,繼續與我說話。

我聞言笑了,“賠罪倒不用,還是先用了膳吧,臣妾倒是早就餓了。”轉頭看放在一旁的清茶,他似乎每次都會藉口轉移視線,從不喝紅玉遞上茶水。

用完膳後,天已黑了。

李業坐了片刻便拉我起身,說是要帶我去一個地方,青衣等人也不許跟着。我不清楚他打的什麼算盤,卻也沒想推脫,由他拉着出了去。

一路跟在他身後,沒走多久,我越發覺得這條路熟悉。再仔細看來,不正是我進宮第一日無意間走得那條路嗎。周圍的樓閣依然還是那樣破敗,黑暗中,更是凋零一片,絲毫沒有宮中建築的富麗堂皇之感。

這裡是雲樓,李業此時帶我來這裡,是何故?

心裡正思慮着,他已停在一座兩層的樓閣之下,不再走了。我隨他擡頭望去,夜色中,那樓閣四角起翹,因無人氣,略顯陰森,滿是蒼涼之感。

“隨朕來,”他不由分說,拉起我的手。

我跟在他身後,小心擡腳踩在陳舊的木梯上,慢慢往上走。這裡漆黑一片,被蟲蛀多年的木板發出“吱呀”的聲響,多少有些駭人。

由他牽着,終於走到了二樓之上。收拾了一下心情,由此處放眼望去,皇城之上的星空顯得分外璀璨,天空也格外遼闊。

他不知何時點上了一隻燭,跳動的火光映在他臉上,安靜的氣息自他身上散發出來。他淡然一笑,竟比那燭火還要暖上幾分。

“你帶我來此是要做什?”我這纔想起此行尚不知他目的。

“皇后難道不想知道朕今日突然離去是爲何嗎?”他偏着頭,一雙星眸閃閃發着光亮。

“何因?”我不解地看着他,當時只覺自己心裡不舒服,確實沒有仔細想過他爲何突然離去。

“記得你曾說過,你娘是蕭拓害死的。今日他來告假,朕便覺得事有蹊蹺。若你娘真是你爹害死的,就算作情意全無,他就沒有理由因祭你娘而特此告假。”

經他這麼一說,我才發覺確有這樣的可能。然而這件事涉及了母親,我只覺父親此舉荒唐可笑了,卻沒有想到其他。

看我不覺連連點頭,他又繼續說,“蕭拓很有可能借此時機幹出什麼事來,朕是不得不防。只是當時紅玉在側,不便說出,也只有撇下你,私下派人暗中監視。”

我聽罷“哦”了一聲,心裡卻忽然跳出一件事來。

此事與正身處的雲樓有關。

那日我在雲樓暗處看見他之時,他是以在寢宮休息爲由得以外出。然而,陳公公那時奉命侯於偏殿之內,他又是如何避開陳公公,在雲樓現身私下謀劃的。如此想來,他的寢宮內定然是有什麼密道的。

見我無話,他笑了笑,又神秘的色彩,“朕離開,也並非只爲了這一件事。”

我又是不解,“難道除此還有何大事?”

“自然是有大事。” 他轉了下身,指了指我身側的桌案。

我隨他的手看過去,只見案上擺了什麼東西,夜色中看不分明。待他火光照過來,我纔看清楚,竟是一桌的祭祀用品。

我突然驚訝到了,一時沒了言語。

他竟許我於宮中祭母。

“朕知道皇后心中想念母親,朕又何嘗不是。”他拿起幾支香燭點燃,零零點點,像那天上的星星。

“此處是朕母妃的寢宮,她於此處囚禁了十餘年,死後也未有喪葬。雖你我母親祭日非這一日,但今日正好得閒,得以備下這一桌祭品,就提早一日同祭了二位母親。”

我纔看清,桌案上並排立了兩個排位。隸書沉穩的文字一曰:“宣帝淑妃周氏”,二寫:“蕭唐氏儀君”。

原來,母親姓唐,名爲儀君。苦楚連連,可惜這些年我都不知,直到今日還需他來告知。

他遞了幾隻香燭到我面前。幾支香燭而已,於我手裡卻分外的沉。從未給母親上過香,頭一遭,彌補當年匆匆一別。怎麼說,都是晚了。

他先行跪了下去,執香定定看着淑妃的排位念道,“兒佑之在此叩拜母妃。今兒子二十有三,即位已近兩年,未能剷除妄圖染指神器之奸佞,有負母親遺願。然,兒子隱忍萬般,今有皇后大義相助,定不負母妃厚望,復興我李氏王朝,指日可待。”

他說完之後,起身,再叩首,將香燭插上香爐。無言,一時沉悶了黑夜。他立了一會兒,轉身看着我,示意輪到我了。

我亦在桌案前跪下,不覺眼裡已開始溼潤。那尊排位無聲,彷彿母親就在我眼前,淡淡地笑,輕輕地換我“影兒”。昔日一聲聲呼喚,一遍一遍重現在耳邊。

“不孝女蕭玉影在此叩拜母親。”

然而,說完這一句我卻啞然噤聲,再說不出什麼話來。心裡有太多想說的,此刻竟不知從何說起,只癡癡握緊了香燭,盯着案上那尊排位任由眼淚淌滿了臉頰。

越來越深的夜色裡,星光更加耀眼,寂靜無聲。

許久,他無聲緩緩在我身邊蹲下,大手握住我執了香燭冰冷的手,將我攙扶起身。我任由他牽引着,將手裡的香燭插進香爐。

驀然收手,淚眼看青煙升起,散於空中,歸於無形。母親,你若有靈,定能知道此時此刻影兒有多想你。

青煙飄散,魂飛已久。

我再也抑制不住,伏在他肩上痛哭起來。他身上溫熱傳來,我哭溼了他的衣襟。他無言扶上我因哭泣顫抖的肩,我往懷裡摟緊了一些。

良久,不知香燭何時燃盡,我終於止住了哭泣,一雙眼早已哭腫。

他擡手替我拭去眼淚,用平靜如清風一般,卻又不容半分退縮的語氣對我說,“權且哭這一回,也算排了心結。待下了此樓,便再不能於人前示弱。你是不願服輸的勇敢女子,有何苦楚,也同朕一般讓它爛於心底。”

於他言語間,我忽覺原來自己與他皆是同樣的人,都是包含辛酸的人。我恍然擡頭,看見他俊秀的臉龐,有不容忽視的王者氣概,那樣讓人安心,讓人忽然覺得有了依靠。

那兩尊排位依然立於黑暗中,青煙淺淺縈繞散去。

“宣帝淑妃周氏”。

他的母親軟禁此處,遺願如此。淑妃究竟經歷了什麼,令他傷懷如此。

32.第三十二章 與君相守22.第二十二章 滿地煙雨63.第六十三章 新生魂斷38.第三十八章 得而復失22.第二十二章 滿地煙雨64.第六十字章 終難守全6.第六章 佳人花下20.第二十章 波濤暗涌6.第六章 佳人花下26.第二十六章 前夢迷離【修字】6.第六章 佳人花下10.第十章 水暈雲淡30.第三十章 潸然淚下10.第十章 水暈雲淡50.第五十章 口舌爭辯【修字】13.第十三章 釋然於心66.第六十六章 天荒地老58.第五十八章 菩提心安64.第六十字章 終難守全45.第四十五章 相守一回16.第十六章 帝陵驚魂一62.第六十二章 風鳴馬嘯12.第十二章 峰迴路轉二53.第五十三章 所謂婚禮28.第二十八章 人間悲喜二17.第十七章 帝陵驚魂二1.第一章 惜別花時37.第三十七章 喜憂參半二36.第三十六章 喜憂參半一54.第五十四章 儀君自述(番外)32.第三十二章 與君相守52.第五十二章 塞外風疾63.第六十三章 新生魂斷63.第六十三章 新生魂斷56.第五十六章 重回雁城62.第六十二章 風鳴馬嘯26.第二十六章 前夢迷離【修字】15.第十五章 玉池冰肌47.第四十七章 英魂一去12.第十二章 峰迴路轉二62.第六十二章 風鳴馬嘯22.第二十二章 滿地煙雨56.第五十六章 重回雁城4.第四章 風流雲散二28.第二十八章 人間悲喜二55.第五十五章 設計逃脫3.第三章 風流雲散一65.第六十五章 清魂一縷34.第三十四章 寒來風急64.第六十字章 終難守全3.第三章 風流雲散一33.第三十三章 又是前事58.第五十八章 菩提心安9.第九章 險遭毒計2.第二章 往事悠悠54.第五十四章 儀君自述(番外)44.第四十四章 真龍帝王3.第三章 風流雲散一52.第五十二章 塞外風疾7.第七章 舞裙香暖48.第四十八章 執手相別53.第五十三章 所謂婚禮48.第四十八章 執手相別25.第二十五章 無計迴避61.第六十一章 恍如隔世38.第三十八章 得而復失17.第十七章 帝陵驚魂二44.第四十四章 真龍帝王13.第十三章 釋然於心34.第三十四章 寒來風急54.第五十四章 儀君自述(番外)44.第四十四章 真龍帝王14.第十四章 芳草無情50.第五十章 口舌爭辯【修字】10.第十章 水暈雲淡64.第六十字章 終難守全25.第二十五章 無計迴避45.第四十五章 相守一回29.第二十九章 欲笑還顰15.第十五章 玉池冰肌55.第五十五章 設計逃脫8.第八章 萋萋無數66.第六十六章 天荒地老13.第十三章 釋然於心37.第三十七章 喜憂參半二41.第四十一章 李業自述一(番外)6.第六章 佳人花下13.第十三章 釋然於心60.第六十章 爲君而歸6.第六章 佳人花下60.第六十章 爲君而歸6.第六章 佳人花下8.第八章 萋萋無數53.第五十三章 所謂婚禮54.第五十四章 儀君自述(番外)44.第四十四章 真龍帝王59.第五十九章 紅塵彈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