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想的?”時酆瞥了一眼這個在自己麾下四大軍頭中最低調隱忍的角色,低調隱忍並不代表其就沒有野心想法,對方來得如此之快,恐怕也是早就有想法的了,或者也早就搭上了別家線了,“啓明,是不是也有人找上了你?是大梁,還是淮右?不必諱言,我心裡有數。”
時酆直接排除了蔡州,大梁那是因爲與盧啓明緊鄰,而淮右,誰都看得出來淮右蒸蒸日上。
盧啓明心中狂跳,雖然下意識的覺得時酆這可能是真心話,但是他卻不敢輕易冒這個險,哪怕自己的軍隊已經開始進城,但是節度使大人的餘威仍然讓他不敢輕易造次。
見盧啓明沒有吱聲,時酆蕭索的笑了笑,“啓明,是不是覺得不好回答這個問題?”
“不,節度使大人,這沒什麼不好回答的。”盧啓明終於正面迴應,“事實上從兗鄆那邊局面不穩之後,我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我們徐州下一步會變成什麼樣,您應該看到了從北面滾滾南下的流民災民,我們徐州根本承受不起,更別說豐縣和沛縣了,看看大梁,他們自身難保,淮右找過我,我沒有明確表態,只說要看節度使大人的意見。”
“看我的意見?”見盧啓明坦承淮右找過他,時酆心中也是一顫,的確,就目前來說,大梁有心無力,縱然想要干預徐州事務,也是力不從心,而蔡州雖然吞下了潁亳二州勢力大增,但是由於這一步跨得太大,戰線一下子就繃緊了,要讓他們再把手伸到徐州來,的確太勉爲其難了,唯有淮右。
“我和淮右來人談過,問他們的意圖何在。”盧啓明話語裡沒有太多的感情,淡淡的道:“淮右不能容忍徐州落入袁氏手中,其餘任何結果都可以接受,可恰恰是袁氏已經奪下了潁亳二州,而只要再給袁氏半年緩衝時間,徐州就要落入袁氏手中,他們也挑明說我們徐州諸軍中,早就有人和蔡州袁氏暗通款曲,也有人和大梁眉來眼去,他們可以容忍徐州獨自存在,也可以容忍徐州爲大梁所得,但不能讓袁氏踏入徐州。”
“哦?”時酆思考起來,這裡邊隱藏的含義也就是淮右對自己並無太深的惡意,只是不願意讓徐州爲袁氏所得?“你覺得他們這話有幾分真實?”
“大人,我覺得還是有六七分真吧。”盧啓明沉吟了一下,“蔡州和淮右從一開始就是宿敵,否則淮右不會在蔡州進入潁州時橫插一腳,而且很顯然如果淮右想要在淮南那邊多與李昪僵持一下,可以輕鬆獲得更多,比如和滁二州李昪都能交給淮右,但是江烽卻在得知袁氏攻擊了亳州之後,迅速就出兵徐州了,無論怎麼看,這都不是一個好時機。”
時酆微微點頭。
這話在理,淮南比淮北富庶的多,但徐州的地理位置卻要比和滁二州重要得多,淮右可以暫時不要和滁二州,但是卻不能容忍蔡州染指徐州,這也足見淮右的野心。
“當然,要說淮右自己就沒有其他心思也不盡然,他們不允許袁氏插足徐州,是認爲徐州是他們淮右未來踏足中原的跳板,一旦被蔡州所得,他們就無法北上中原爭雄了。”
盧啓明知道時酆此時的心態十分複雜,他不願意過度刺激對方,但是對方問到自己,卻又不能不回答,而如果一味迴避也許會更讓對方覺得自己有問題,索要把握好這其中的度,也是格外講究藝術。
“是啊,北上爭雄中原,呵呵,英雄出少年啊,也該是我們這些老傢伙退出歷史舞臺的時候了。”
時酆語氣裡多了幾分酸楚和落寞,他知道自己不是開拓之主,本以爲可以安安穩穩在這個節度使位置上混一輩子,所以他也是挖空心思才讓整個感化軍內部形成平衡,但是沒想到這個平衡卻被蟻賊給打破,然後就有了來自周圍鄰居的覬覦,而且這一切來得是如此之快。
“大人!”盧啓明也有些感喟。
“好了,啓明,我明白了。”時酆也非拿得起放不下的人,知道自己在節度使這個位置上坐不住,那麼如何將這個位置賣個最好的價錢,那纔是最重要的,“淮右可有人跟隨你來?”
盧啓明搖搖頭,“大人,某現在還是感化軍一部,不過我相信如果節度使大人透露出想要和他們一晤的意願,他們很快就會找上門來,這徐州城裡恐怕也早有他們的人了。”
“唔,恐怕不僅僅是淮右有人,蔡州,大梁,哪家沒人?”時酆若有深意的點頭一笑,“看吧。”
一句“看吧”,意味深長,盧啓明也聽明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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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恆是緊綴着盧啓明大軍的尾巴進入徐州城的。
盧啓明也沒說謊,的確在他南下時,淮右還沒有人跟上來,但是楊恆在獲知盧啓明受招南下徐州時便知道機會來了,所以他給莊永勝打了招呼之後就馬不停蹄的追了上來,終於在進城時攆上了尾巴。
有莊永勝給他的符牌,他很容易就跟隨盧啓明部進城了。
從盧啓明那裡獲知了時酆的心態變化,楊恆立即聯繫了徐州城內無聞堂的人,沒想到蘇鐵也已經進了城。
坐在二樓臨窗的座位上,看着尚云溪的大軍從南門魚貫而入,楊恆和蘇鐵兩人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昨夜盧啓明大軍剛入城,而今早尚云溪的大軍就趕了回來,而沒有誰能阻止尚云溪的大軍入城。
徐州城的街道要比淮右各州的街道都要寬許多,尤其是東西南北城門遙遙相對的十字交叉大街,更是全數用青石板鋪築而成,沿線商鋪林立,茶樓酒肆,南貨旅舍,一應俱全,兩三層樓的飛檐掛角,玲瓏瓦舍,隨處可見,遠非其他尋常州縣所能相比。
楊恆聯繫上蘇鐵時,就趕上了尚云溪的大軍從南門入城。
看着疲憊但也還算齊整的感化軍齊刷刷的入城,蘇鐵目光中陰鬱滲人,楊恆臉色變幻不定。
“時酆這是有意如此,故意放尚云溪大軍入城,由此好再度求得城內平衡,他想把他自己買個好價錢!”楊恆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這幾句話:“他讓盧啓明帶話給我們淮右,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蘇鐵的目光還是落在了入城的感化軍身上,他們爲此專門選了這處正好處在南門甕城不遠處的街口上,可以一覽無餘。
“很正常,時酆能在這幫吃人不吐骨的傢伙中周旋生存這麼多年,沒點兒手段不行,這是價高者得,但實際上還是傾向於我們的。”蘇鐵臉色鐵青,但是話語中還是保持着幾分平靜和理性。
“哦?大人何出此言?”楊恆有些不解。
“大梁內部派系林立,人心浮動,真的能出兵干預徐州的可能性很小,蔡州袁氏倒是野心勃勃,問題是,它袁氏現在還能拿得出多少東西來?要錢沒錢,要糧沒糧,就潁亳二州都已經玩不轉了,還來照顧徐州?只怕時酆朝他們一伸手,就能把他們給嚇得夠嗆,除了就還有點兒軍隊外,蔡州還有什麼?可軍隊也得要靠錢銀和糧食才能維繫,只要袁氏拿不到徐州的財稅權,袁氏若是敢留在徐州,它就只能被活活拖死。”
蘇鐵話語裡充滿了自豪,“唯有咱們淮右,現在咱們有壽州、廬州和濠州的糧食,咱們有壽州瓷窯,還有胡商和粟特商人爭先恐後的向咱們提供錢銀支持,大梁和袁氏憑什麼和我們爭?”
楊恆連連點頭,如撥雲見日。
“再說了,有楊溥這個先例在這裡,無疑是最讓時酆心動的範例,咱們在那種情況下都嚴格兌現了諾言,讓楊溥一家人帶着偌大的家產去了長安,時酆難道看不見?他能相信大梁和袁氏在看到他的偌大家產不動心麼?”蘇鐵傲然一笑:“這就是咱們淮右的信譽問題,而蔡州袁氏的朝秦暮楚,大梁內部的內訌紛爭,讓時酆不可能和他們合作,時酆的選擇只能是咱們。”
楊恆擊掌而悅,“大人所言甚善,讓某茅塞頓開,但此番尚云溪大軍入徐,我們該如何是好?”
“不用着急,事已至此,估摸着現在徐州城裡的局面時誰也奈何不了誰,雖說尚云溪兵力佔優,但盧啓明的一萬大軍也不是吃素的,真要在城裡打起來,只能是一場災難,所以沒誰願意這麼幹,再有,符離那邊,我估計也會緊急跟進,盧啓明大軍已經控制了東門,只要能保東門不失,那我們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蘇鐵的目光一直跟隨者不斷進入城內的感化軍。
他發現這支軍隊來的雖然快,但是幾乎都是輕裝而來,重甲少見,而且士氣也不高,尤其是幾乎沒有見到輜重和器械,這意味着尚云溪部在符離一戰中損失不小,恐怕連帶上術法器械的時間都沒有,或者就是在那一戰中折損慘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