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江烽親衛來請鄭家三位主事者。
鄭居站起身來,向鄭弘點點頭,示意跟上。
今日與江氏會面對話,如同大考,關乎鄭氏日後數十年的氣運,有些問題要問清楚,有些話要說透。
老二日後還要和江氏合作,這些話這些問題就只能由他來說他來問,哪怕是現在惹得對方不高興,也勝過日後的齟齬,這個惡人他要來當。
踏在青石板徑上,看見覆地的竹林和假山石,秀雅古樸的院牆飛檐,白牆碧瓦,拱門圓柱,鄭氏三子內心也是感慨。
壽州刺史府的歷史乃是整個淮南道上最爲悠久的一座府邸,從唐元和十五年開始,壽州刺史府便一直是這座府邸,而這一百多年間,十餘任刺史,大半由梅田鄭三家人出任。
而從黃巢之亂後,五十年間,壽州刺史歷任六任,梅氏家族三任,田氏兩任,鄭氏僅獲一任,而且那一任也僅任三年便易人。
可以說這座壽州刺史府見證了百餘年來三姓的興旺。
但是現在,從現在開始,梅田鄭三姓都知道,壽州刺史不會再由梅田鄭三姓族人出任。
對這一點,鄭氏也早有心理準備。
今後無論是誰主宰壽州,都不會讓梅田鄭三姓族人再出任壽州刺史,現在三姓要爭奪的是佐官和六曹判司這種掌握具體實權的職位,這也是鄭氏要爭取的。
今日的談話,鄭居也會當仁不讓的提出鄭氏的要求,因爲鄭氏爲澮州軍做出了巨大貢獻,日後也會投效和追隨江烽,沒有鄭氏的這些精心策劃和努力,江烽豈能如此輕而易舉的入主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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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鄭氏也非不識時務者,索取和付出是相對的,設若江氏能如同當年吳王楊行密或者越王錢鏐那樣獨霸一方,鄭氏便是跟附驥尾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和鄭氏三子的談話當然不可能在廳堂中,選在了百壽堂側面的別駕居所中。
自中唐以來,各州作爲三佐官的別駕一直虛設甚至不設,所以州別駕實際上已經被廢置,而附設與刺史辦公居所旁的別駕居所實際上已經作爲刺史府的附屬辦公場所來使用了,大多數時候是刺史本人私下接待賓客所用。
江烽還是第一次見到鄭氏本代族長鄭居。
這個氣色抑鬱面有憂色的男子卻比鄭弘和鄭恢二人多了幾分儒雅和淡泊的氣度,倒是讓江烽高看了幾分。
都說鄭氏本代族長鄭居甘於寂寞不思進取,但是在江烽看來這恰恰是明智的表現,在梅田二家各有靠山,且實力明顯強於鄭氏,加上還有水軍優勢的情況下,鄭氏若是冒然出頭去招風惹火,真的就是去尋死了。
若不是鄭氏的根基遠在霍丘,或者鄭氏敢於意圖插手安豐的糧食生意,估計梅田兩家都絕對容不下鄭氏。
也正是這鄭居能清醒認識到鄭氏一族的處境,採取了韜光養晦積蓄實力的策略,也才能熬到今日,尤其是在鄭氏根基霍丘在被蟻賊毀了之後,梅田兩家沒有立即翻臉動手,也和鄭氏這種低調姿態有很大關係。
現在鄭氏終於熬到了這一刻,鄭弘的這個冒險似乎也該有所收穫了,江烽不知道鄭氏三子是不是這般想的。
“鄭居(鄭弘、鄭恢)見過防禦守捉使大人。”
江烽是在門口處迎上鄭氏三子的。
對於幫自己入主壽州作出了巨大貢獻的鄭家,江烽覺得應該給予必要的禮遇,這既是酬謝,也是禮節。
“久聞鄭居先生大名,今日得見,幸甚。”江烽主動拱手一禮。
鄭氏三子都有些震驚。
他們也早就聽聞過這位如彗星掠空般崛起的奇才人物的大名了。
一年多時間,從一個光州斥候就能登頂成爲光澮壽防禦守捉使的人物,無論怎麼高看都不爲過。
你可以說他從蔡州袁氏控制下的光州獨立出來爲固始軍是冒險,你可以視他孤注一擲抗擊十倍於自己的蟻賊爲賭博,你也可以覺得他爲了確保固始的獨立而與如日中天的蔡州袁氏一戰是衝動,但這三步他都走成功了。
勝利者是不受譴責的,這句話雖然沒有人說出來,但是無數人都是認可的。
而這後邊傳言固始軍(澮州軍)跨淮擊南陽,迫使南陽劉玄伐蔡功虧一簣,以及這一次與鄭氏合作入主壽州,這難道都能歸結於運氣好,冒險成功?
事實顯然不是這樣。
沒有誰會輕易成功,鄭氏一族能走到現在這一步也是數代人的艱辛努力,而江烽能一躍成爲光澮壽防禦守捉使,當然不是僥倖。
這樣一個人物,有如此年輕,在鄭氏三子看來肯定是倨傲不羣的,因爲他有這個資格,卻沒想到江烽表現得如此謙和低調。
“防禦守捉使大人過譽了,某老朽不堪,今日得見防禦守捉使大人,方知今世竟有大人這般人傑,鄭氏能跟附驥尾,榮幸之至。”
鄭居很坦然的拱手回禮,口中恭維話也是滔滔不絕。
江烽微笑,看來這位鄭氏族長還是警惕性很高,大概也是對自己不太放心。
這也正常,以前從未打過交道,自己又這麼年輕,在這些世家閥族眼中,自己大概更像是一個暴發戶,現在他們是不得不屈從於自己手下,但內心的尊重和認可程度,還很難說。
“鄭先生太客氣了。”江烽也不欲和這種老油條多在言辭上糾纏,他今日是要和鄭氏談實質性的東西,“請。”
鄭居三人也沒有再客氣,徑直入座。
“壽州已定,略微出乎江某預料。……,自去年起,蟻賊四起,阻斷淮水航道,潁亳壽蔡乃至樑地皆爲蟻賊所困,致使漕運中段,關中錢糧短缺。某在長安,承蒙聖上信任,詔令某以光澮壽防禦守捉使之職接手淮中防務,非有他意,乃爲國計,……”
文縐縐的一大段廢話,巴拉巴拉,大概就是講明一個意思,蟻賊破壞了中原和江淮之間的聯繫,阻斷了交通,導致江淮地區的糧食、絲帛等民生物資不能按期運到關中,影響了朝中貴人和關中民衆的生活,所以特命江某扛起江淮防務,確保被蟻賊阻斷,以保關中的物資需求。
當然這本來也就是一把廢話,關中固然因爲蟻賊阻斷交通而缺錢糧,但是江淮物資要運抵關中也有多條路可走,走江南道和山南道這邊一樣可達,蟻賊肆虐,但現在已經是在淮北和江南西道去了,整個淮南道上只有流竄的小股零散蟻賊了,翻不起風浪了。
這和設不設光澮壽防禦守捉使沒啥關係,設了你也解決不了蟻賊的問題,不設,蟻賊該走哪裡也一樣走哪裡。
但話頭子卻要這麼說,本來就是朝廷和澮州方面達成的一個妥協,澮州同意朝廷染指光州,那麼朝廷也得給澮州軍一個可以再淮水南岸便宜行事的名頭,這光澮壽防禦守捉使就是最好的名頭,就這麼簡單一件事。
鄭氏當然也不會信江烽這番鬼話,但是也不得不承認,朝廷有了這個詔令出來,江烽接管壽州防務就是大義所至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壽州士民久盼皇恩,今日能得防禦守捉使大人接掌壽州,如久旱逢甘霖,……”
鄭居的阿諛逢迎之語也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聽得江烽也是一陣惡寒,兩個人都在那裡水,估摸着大家都膩歪,但是你不在場面上這麼走一走,就直接進入利益分割的正題,也顯得太過露骨,有損形象,而且也不利於兩邊達成妥協。
“……,壽州軍將不復存在,包括各傢俬軍,均不能以建制形式存在,……,澮州軍和壽州軍將會合併爲淮南軍,……”
江烽此言一出,鄭氏三兄弟都會意的交換了一下眼神。
果不其然,淮南軍,這意味着這位防禦守捉使大人胃口還不僅止於壽州啊,下一步刀鋒將會指向哪裡?濠州,還是廬州,抑或舒州?
江烽倒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在他看來,既然自己已經是光澮壽防禦守捉使,麾下軍隊再稱澮州軍肯定不合適,那麼自己三州之地都在淮南,而原來的淮南楊氏已經被封爲吳王,這淮南的名頭自己似乎也可以借用一番,不說什麼淮南節度使或者觀風使,起碼淮南軍這個名詞可以借用一下了。
對於軍權的放手,鄭氏也早有心理準備,他們鄭氏那一軍早就在霍丘之戰中潰滅,現在也就只有數百私兵和逃回來潰兵,這位防禦守捉使要接手也由他去。
現在鄭氏要爭的是壽州的行政管理權力和商業生意,這纔是未來鄭氏立足壽州的根基。
“防禦守捉使大人,鄭家堅決支持大人的意見,既然光澮壽三州防務爲一體,那麼軍隊自然也應當一體化,澮州軍威鼎盛,三州軍隊當以澮州軍爲本,鄭家願意服從大人的安排,出人出糧,一應大人要求,……”
鄭氏旗幟鮮明的表明態度,這也是應有之意,沒有這個態度,下一步怎麼提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