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白旋即奪身掠出, 擡頭往上一看。
那個能容納一人通過的洞口合上了, 一絲縫隙也無。
楚墨白聲音低沉:“你站遠些。”
柳長煙退後幾步。
楚墨白手掌運起內力,腳尖一點, 一掌直拍洞口,岩石紋絲不動,倒是反饋而來的迴音震得人耳朵一痛。
楚墨白落了地, 眉間閃過一道訝然, 朔月劍緊隨其後地出了鞘,劍鋒奇亮,劍尖與岩石摩擦出一陣火花, 牢牢抵住,無法刺穿。
柳長煙朝上面喊了一聲:“景西!南山!”
上面沒有迴應,不知是因爲南山和景西沒有聽到,還是他們出了事。
不對。柳長煙心想:“景西南山看守洞口, 若發現洞口被封,不可能一點反應也沒有。”他不知所措,只好去看楚墨白。
楚墨白仍是用朔月劍刺向洞口, 但是,即便他用的是名劍朔月, 使的是最厲害的春風渡,那塊堅硬質地的封口也只劃出了幾道淺痕而已。柳長煙也拔出了劍, 助他一臂之力。
試了幾十下後,兩人放棄。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只是再做無用功而已。
楚墨白收劍, 目光如冰地橫掃了一圈地宮。
外面石碑下的機括他試過,只能打開洞口,現在洞口關閉了,說明還有一枚機括藏在地宮裡,有人用它關掉了洞口。
把機括找到,或者把藏在地宮裡的這個人找到,也許他們就可以出去。
柳長煙手背忽然刺痛,他低頭,不知哪來的煙霧覆上了他的皮膚。
周圍浮起了白霧,繼關掉洞口之後,那人又放起了毒煙。
柳長煙知道有毒,立刻屏住呼吸,可沒有用,即使呼吸不到,但毒已從他手背的皮膚滲入。
要命,最近難道流年不利,怎麼總是中毒?
暈眩來得極快,柳長煙用劍勉強撐住身體,楚墨白把他順勢一帶,兩人輕輕一旋,盤腿坐在地上,以春風渡給柳長煙解毒。
楚墨白道:“出來吧。”
柳長煙一怔,意識到他不是在跟自己說話。
“這般處心積慮,步步爲營,不正是等這一刻麼,何不現身一見?”
這個藏在地宮裡的人肯定正在暗處窺視他們,享受勝利的戰果。
毒煙濃濃淡淡,此起彼伏。這座地宮只有頭頂長明燈亮着,毒煙起了之後,煙霧把唯一的光源也遮蓋。
半晌,一個笑聲突兀地響徹地宮,兩人同時擡頭,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笑聲古怪,帶了意味不明的悲愴。
“柳師弟,”楚墨白用了傳音入密對柳長煙耳語,“我將一部分的春風渡傳進你體內,你將其封在你的經脈中,可暫時抑制毒素流入心脈。我試着將那人逼出來,你不要動,我來對付他。”
柳長煙沒力氣說話,點了下頭。
藏在暗格裡的江重山慢慢止住了笑,手顫抖着壓向一側的機括,把它往下拉,於是越來越多的毒煙蔓延出去。
他嘴角吊起一個詭異的弧度,說:“楚墨白,四年前你殺我滿門,今日我便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楚墨白持劍站起,口中道:“原來是爲四年前江北一戰,你是何門何派?”
江重山沒有回答。
楚墨白爲了逼他現身,從容不迫地猜測,“你是陳氏邀月堂的人?還是,天河幫?亦或者,是江氏金刀堂?”這猜測不過隨口一說,說錯說對都沒有什麼意義。
但是對江重山而言卻是意義非凡,尤其聽到楚墨白用他清雅冰潔的聲音說到“江氏金刀堂”那五個字,他抖如篩糠,同時把手邊幾道機括一起壓下。
隱約聽到外面箭矢破空鐵器倒轉的聲音,他捂着眼睛大聲地笑,嘴角弧度擴到最大,但眼珠子僵死,什麼感情都看不出來。
楚墨白回手一抄,手中已抓了大把射來的暗器,暗器都呈現不正常的銀光,沾血封喉。
不可能是邀月堂的人,邀月堂是江北一戰的引線,當時邀月堂是遭受攻擊最重的。
事後青城派還曾經清點過邀月堂的屍首,發現逃掉了三名弟子,那三人也在這四年中逐個被武林正派找到並誅滅了。
那麼,就是金刀堂了,而清河的確曾是金刀堂的地盤。
楚墨白麪上壓了層寒氣,用淡然的口口吻激怒對方:“原來金刀堂還有餘孽在世。早知如此,當時就該清點一下金刀堂的屍首。不過,金刀堂死去的人斷頭斷手,要清點起來也是十分麻煩。”
笑聲的主人一言不發,楚墨白道:“金刀堂也算赫赫有名的門派,沒想到活下來的弟子竟用這種不入流的圈套來報仇。”
這一招激將法也算不得高明,不過對症下藥,成效十足。
江重山未必不知道,可即便知道了,他也依舊會出去。
一個人在另一個人面前侮辱他最重要的東西,如果他還能無動於衷,要麼說明這樣東西對他而言並沒有那麼重要,要麼,他忍辱負重,還有更遠的路要走。
這兩者江重山正好都不是,他的路已經不長了,他的命也已經不長了。
隨即,起起伏伏的毒煙裡,走過來一個黑色人形。
楚墨白與柳長煙對望。
只有一個人?
這個人渾身漆黑,大半張臉遮在黑袍下,根本認不出是誰。
江重山用一種彷彿入定的姿態立在那裡,不往前行,也不後退。
楚墨白毫不猶豫地一劍刺去,江重山略微一閃,他身上的傷已極重,連累了他的身法大不如前,以前他勝不過楚墨白,遑論現在。
所以楚墨白的第二劍就刺入了他的血肉,但他似乎也並沒有費勁地去躲,受了一劍也渾不在意,嘴角甚至往上揚了揚。
江重山不怕死,他早已想好了要死的。
楚墨白一劍挑開了他的袍帽,於是江重山那張血痕斑斑慘白可怖的面孔露了出來。
這是一張楚墨白不識得的臉,這張臉若是完好楚墨白是能夠想起來的,他過目不忘,哪怕只見過一面的人,也記憶猶新。
當年他一劍傷了江重山的眼睛,不可能會忘記。可是現在這張臉已經毀了,楚墨白認不出。
這時,上面的洞口忽然傳來激烈的聲響,引得地宮裡的三人齊齊擡頭。
有人在外面用內力向洞口猛烈地拍擊,企圖打開它。
“南山和景西?!”柳長煙低語。
“不對,”楚墨白眼睛緊盯那處,“不是小樓的功夫。”
外面的人似乎很急,手下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節律也一次比一次快。
*
亂葬崗裡,江重雪面如死灰地喊着“大哥”,把手掌拍到鮮紅,指甲破碎,皮開肉綻。
那邊回來的周梨正好看到這一幕。
周梨是負責引開景西的。
江重山與他們說的計劃是把楚墨白四人引到亂葬崗,憑楚墨白的機警,一定會讓門下弟子在外駐守,所以江重山讓她和江重雪埋伏在外對付南山和景西,而江重山先利用地宮機關拖住楚墨白和柳長煙,等他們解決了南山和景西后再下來與江重山一前一後包抄楚墨白。
柳長煙的中毒也在計劃內,楚墨白爲了救柳長煙定會分心,到時以他們三人之力一同與楚墨白力戰到底。
南山和景西並不難對付,周梨用一枚小小的石頭就可以先把景西調虎離山,然後將景西擊暈,留在原地的南山則交給江重雪。
放倒景西,她快速回到亂葬崗,看到一旁昏迷在地的南山,以及發了瘋一樣朝洞口猛拍手掌的江重雪。
看到洞口被封住了,周梨晃了晃,臉色發黑。
江重雪抽出了金錯刀用刀尖去砸,動作太劇烈,撞擊產生的火星子四濺,燙傷了他的手背,險些跳進他眼睛裡。
他一面砸一面喊:“大哥!快把洞口打開!”他嘶啞了嗓子喊他:“江重山!你聽到我的話沒有!”
這座地宮製作的極其精巧,所用岩石都是精鐵,光靠兵器是完全沒有辦法打開它的。
這和江重山的計劃有背,原本現在他們應該下去助他纔是。
周梨開始覺得後脊發涼。
也許,江重山根本沒想過要他們的相助。
其實這個計劃一開始就是有漏洞的,那個漏洞就在於楚墨白的春風渡太厲害。無論用什麼樣的辦法對付楚墨白,都很難完成,因爲他不懼偷襲,更不懼毒。
江重山爲了殺楚墨白計劃了這麼久,他當然知道光是用機關和柳長煙來分散楚墨白的注意力只是權宜之計,想殺楚墨白,就只有一個辦法。
同歸於盡。
江重山一定早就有了全盤的計劃,但沒想到在那之前會和江重雪相逢,而江重雪執拗到底的性子讓他不得不爲之吐露出他的計劃。
不讓江重雪參與進來,他知道江重雪不會善罷甘休,所以他乾脆將計就計,用了另一種不動聲色的方法把他們送出了這個佈置周到的局。
可是,他自己呢?
周梨也用劍刺向洞口,用的力量太過,手臂微麻。
如果她的猜測是正確的,江重山的計劃就是把楚墨白引下地宮,然後關掉洞口,把楚墨白關死在裡面。
至於他,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就和楚墨白一起同歸於盡。
江重雪跪在地上,身體發了狠地顫抖,四年前那種絕望再度鋪天蓋地地襲來,不敢去想下面現在發生了什麼,血液彷彿迴流不到心臟,讓他的身體一陣抽緊。
她想到的,江重雪在看到洞口被封住的同時一定也想到了。
還有,她還有一個更可怕的想法。
按照江重山的性格,他想殺楚墨白不知想了多久,那簡直已成他活在世上唯一的夙願,爲此他都不惜去練一門錯亂的武功。
他一定非常想親手殺了楚墨白,所以他絕不會有耐心和楚墨白在地宮裡乾耗,也不會給他們時間找到出來的辦法,他一定還有最後一道計劃。
周梨沒有猜錯,地宮之中,江重山倚刀大笑,捂住肩膀上的傷,癲狂地道:“楚墨白,任憑你武功再高,也休想從這裡出去!”
楚墨白一劍抵住江重山脖子,逼問江重山:“機關在哪裡,把洞口打開。”
江重山臉上出現了一種嘲弄至極的神色。
他蹌踉了兩步,身上的新傷舊傷已經拖垮了他,他沒有力氣了,內息越來越渙散。
不過他要做的事情很快就要做到了,馬上,馬上……馬上楚墨白就會葬身此地。
江重山大笑不止,他忽然倒退數步,把黑袍一把扯開,露出捆綁在身上的火-藥。
牆壁上有燭臺,他眼明手快地取下蠟燭,像訓練過無數次這樣的情景,然後把引線點燃。
楚墨白震驚之餘,整個地宮突然劇烈晃動了一下。
江重山身上的火-藥還沒點燃,但奇怪的震感已經從頭頂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