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犯

嵩山乃五嶽之一, 共有七十二峰。

少林位於嵩山腹地, 在山腳下設有一座山門,門額上是宋太-祖御筆親提的少林寺三字。

石門兩旁分別是“跋陀開創”““大乘勝地”的豎額。

從這座山門進去, 便是蒼松翠柏掩映下的崎嶇山道,走到山頂,便見少林寺雄渾巍峨的斗拱飛檐。

山中叢林茂密, 樹葉蓬蓬, 風過時,草木簌簌。

多年前,少林得罪朝廷, 趙構下旨將這座國寺降級,領兵的將領按照趙構之命,將聖旨卷與弓箭上,再將那支箭射向山門, 從此少林寺的山門上,憑空多出一支箭。

直至今日,一辯也未將那支箭上的聖旨取下, 而那支包裹着黃絹的長箭,仍舊像釘子一樣, 釘在少林寺三字中的“林”字上,這麼多年, 竟也風雨不斷。

這支箭射中的不是山門,而是少林寺的心臟,它洗掉了這出世之地的最後一層煙火氣, 此後,少林再不糾纏天下世事。

可人就在這世上,麻煩總是不斷,有時候你站着不動,藏與一隅,屋頂都會突然被雷劈個大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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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山門自然是有少林弟子把守的,這些年,少林寺雖已避世,但上山拜會古剎,請教禪理,談經拜佛的人也不在少數。

這些是光明正大的,至於那些不那麼光明正大的,爲了偷丹藥、竊秘籍的,數量也頗爲驚人。

山上風冷,吹得人的熱氣也漸漸散去。

兩個武僧把持山門,夜沉月明,他們穿單衣,也不見冷,間歇地聊上幾句話,等着下一批換崗的人來,可容他們回寺裡歇息睡覺,天已經很晚了。

這時,一個武僧只二十歲都不到的樣子,面龐青澀,入鬢的雙眉突然瞪起,比那年長的更加警惕,手中棍子生風地揮了一下,往前一指。

年長的僧人待他做出這個動作後,才驚覺四周有人。

兩人皆擺出一個達摩棍法的起手式。

年輕的那個躍入右側密林,棍子往樹上一掃,當下一個在樹幹間起跳飛縱的黑衣人被他掃落下來。

僧人見他要拔刀,他先發制人,蹲身下打,一棍子擊中那黑衣人的胸膛,打得對方吐出黃水。

他雙眉緊皺,喝道:“何人擾我少林?”

樹葉嘩嘩巨響,他發現在樹上跳躍的人不止一個,幾乎可以用成羣結隊來形容。

他驚訝地看到那些人輕功都不俗,黑袍蓋臉,每個人都穿得渾身漆黑,不間斷地往山頂躍去。

這年輕的武僧大驚之下,沒見過這等場面,駭了一駭,連忙拔地飛起,手中長棍向四周橫掃過一圈,數人中招,被他擊落。

他一棍抵住一人的喉嚨,另一隻手擒住另一人的衣領,怒道:“你們是什麼人,爲什麼——”

他還沒說完,林子外的山門前突然爆出一陣淒厲至極的哀鳴。

他聽出這是師兄的聲音,震驚地晃了晃身體,立即飛出林子。

只見地上一灘血泊,人卻一個都沒有,連師兄都不在。

他目光如炬地往山上直射,看到兩裡開外,有幾襲黑影身法如魅,正往山上疾走。

他想去追人,忽然有殷紅的血滴落在他眉間,他伸手去摸,赫然擡頭。

山門上那支多年的舊箭,他每日把守此處時都會往上看一看,此刻箭上的聖旨沒了,而這支箭則洞穿了他師兄的胸膛,把那名武僧的屍體釘在了門額上。他在被釘上去之前,已身受重傷,渾身欲血,正順着他的僧袍一滴滴往下落,形成血泊。

年輕的弟子只覺眼前一黑,下一刻,他拿出懷裡的煙花彈,朝天放了出去。

煙花點亮天空的一瞬,江重雪正與莫金光和溫小棠告別,走在回屋去睡覺的路上。

溫小棠在少林多日,身體已調理妥當,只需按時服用人蔘養榮丸即可,所以他傍晚的時候已向方丈告辭,準備翌日一早便離開少林回非魚樓去。

莫金光與他一起來的,便也與他一起走。

兩人正好遇到江重雪,說明了去意,便在這臨別的前夕最後聚上一聚。

沒想到聊到興起,忘了時辰,竟已大半夜了。

三人分別後,江重雪走了沒幾步,疑惑起周梨與衍理出去採藥,好像一整天也未見她,於是改換方向,走向她的居所。

這時候,夜色裡的煙火突然就塗亮了他的臉。

他下意識擡頭,煙火放起未多久,寺內的預警鐘聲便響起,他猛地一怔,手壓了壓金錯刀,往大雄寶殿奔去。

還在半道上,就見莫金光和溫小棠也從一側趕來。

三人會合後,莫金光擰眉道:“難道又有賊人來偷東西?”

溫小棠被寒風一吹,輕咳了幾聲,說:“先有煙花彈,再有鐘聲,似乎不太尋常。”

江重雪閉起眼睛聽了一會兒,揚起眉弓:“不好,打起來了。”

他耳朵極尖,聽到金戈之聲隔着幾堵廟牆傳來。

江重雪足尖朝牆上一踢,人旋即已飛上屋頂,瞭望遠處。

莫金光高聲問:“如何?”

江重雪面色凝重:“有賊夥入侵。”

賊夥?溫小棠挑眉:“人很多嗎?”

江重雪點頭,往下看時,他嗓子忽然極爲低沉:“是梅影。”

下面兩人驚愕,江重雪已顧不得愕然,縱身飛往正門的大雄寶殿。

莫金光看向溫小棠,溫小棠舉了舉袖子擋風,清秀的眉目透出沉思。

莫金光道:“梅影怎麼會來少林寺?”

須臾之間,溫小棠已經想通,微微勾起嘴角:“爲了千年靈芝。”

莫金光皺眉:“什麼?”

溫小棠把袖子放了下來,低聲道:“如果江重雪他們說的是真的,慕秋華是梅影之主,身負邪異武功,必須要用千年靈芝來調理身體,那麼,梅影此來的目的,一定就是爲了千年靈芝。”

莫金光聽到這裡,沉默半晌,眼神有些灰:“你信嗎?”

溫小棠知道他想說什麼,他直言不諱地道:“我信。”

莫金光有些驚訝,溫小棠短促一笑:“江重雪沒必要騙我們,謝前輩就更不可能騙我們。”

說的有理,但莫金光始終對此事存疑。

他年少時上小樓,見慕秋華與謝天樞真乃人中之龍,風姿秀逸,人品無雙,讓他如何能想象,那齷齪卑劣的梅影組織,竟是由慕秋華一手掌控。

“別想了,現在不是讓你想這些的時候,梅影既然來了,梅影之主想必也會現身,究竟是不是慕秋華,到時你自然可以親眼看到,”溫小棠嘴角涼薄,說:“我輕功沒你好,你先去幫忙,不必顧我,去吧。”

莫金光猛然清醒,長劍出鞘。溫小棠說得對,大敵當前,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向他點了下頭,縱身飛去。

溫小棠袖子裡的短劍滑出,被他牢牢握住。

這劍約莫一尺半,很短,只做防身。

他身體不好,兵者乃兇器也,自帶冷意和殺氣,常年佩戴對他的病體無益,所以他便只打了這柄短劍,做防身之用。

他立在原地想了一想,明白了梅影之所以沒有再覆滅了青城派後再來攻擊他們,原來是爲了保存實力攻打少林。

但他微覺奇怪,梅影對少林的突襲太過膽大莽撞,他雖然沒有與梅影五護法親自動過手,但莫金光在湘西時見過他們,曾跟他仔細敘述過那次的經歷,聽莫金光的口述,梅影五護法的武功的確算上乘,但卻不能與少林高僧相提並論,莫說一辯和幾位護寺禪師的武功都在五護法之上,光是寺中的高級武僧弟子就可與五護法打個平手了。

不會這麼簡單。

慕秋華此人,他原本是低估了,如今想起當年在小樓時,他是如何陷害自己的徒弟,把楚墨白逼入絕境,這麼多年來,他又是如何騙過這許多人的眼睛暗中謀劃着一切,便覺毛骨悚然,此人心計之深,不可估測。

慕秋華如果要攻打少林,必會做完全的準備,不可能貿然而來。

溫小棠突然背脊一寒,有了個極可怕的想法。

他轉過身,沒有朝大雄寶殿的方向去,而是儘量把步伐加快,來到少林寺西側的一處角門。

這角門被樹木遮住,極爲掩蔽,推開角門,便是一方很小的庭院。

院子的地上鋪成落葉,微風過處,殘葉飛舞。

院子裡有一間屋子,與一口井。

這口井頗大,五邊形,夜晚朝下看時,泛着幽深的水色。

少林寺極大,一共有五口井,這是其中一口,也是最大的一口。這五口井接通地下山泉,寺內所有人的吃喝用度和飲食起居都來自這五口井。

水源是極重要的,所以這五口井都由寺內的高級武僧看守,但此刻這方庭院裡,一個人影也無。

溫小棠握着手裡的短劍,拾起地上一顆石子,擊向屋門。

門開了,他等待片刻,才慢慢走進去。

屋子裡陳設簡單,一張牀一把椅子,一眼就可望盡,並未藏人。

他從屋子裡出來,圍着那口井看了會兒,正要去搖軲轆,把連着井繩的水桶搖上來。

突然風把角門晃出了一陣“吱——”的長音,他往後看了看,並沒有人來,他仍舊去轉動軲轆。

轉到一半,水桶還吊在井中,溫小棠的呼吸忽然卡在喉嚨裡。

有漆黑的影子倒映在他腳邊,來人身法很輕,他沒有聽到腳步聲,而一隻手已經拍向了溫小棠的肩膀。 ωωω •Tтka n •C〇

溫小棠的短劍立刻向後劃出,對方吃了一驚,連忙阻止他:“溫施主做什麼!”

溫小棠定睛一看,原來是兩名少林弟子,鬆了口氣,把劍收好。

這兩名弟子便是守護這口井的武僧,因爲聽到預警鐘聲,便去外面看個究竟,回來時,看到角門開着,還以爲賊人到這裡來了,沒想到是溫小棠。

溫小棠聽他們解釋完以後,眉毛輕微提了一下:“外面情況如何,是否很嚴重,究竟是何人敢來攪擾少林重地?”

他說完,徑自低頭,眉間有憂慮:“糟了,莫金光前去助陣,不知會不會出事,我要去看看他。”

他當下急匆匆地向那兩個少林弟子一拱手,連忙走出角門去尋莫金光。

離開之後,溫小棠含在胸膛裡的一口氣盡數吐盡。

他沒有回頭,而是不停地往前走。

迎面寒風之中,他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連忙往他身邊走近,一把將正在疾馳中的人抓住:“謝前輩!”

謝天樞停住快速前行的步伐。他本在達摩洞陪伴哥舒似情,聽到鐘聲後便立即趕來了。見是溫小棠,他看向他。

溫小棠眉目一擡,警覺地拉着他走了幾步,指了指那片角門:“謝前輩,裡面有兩個冒充少林弟子的賊人。”

謝天樞微微驚訝,溫小棠神情嚴肅,不似玩笑。這孩子雖是六大派裡最年輕的掌門人,性情卻異常聰慧,不會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謝天樞縱身而去,溫小棠躲在暗處等待,不多時,果然聽到打鬥聲傳來。

那兩個弟子的謊話在溫小棠看來說得拙劣,即便鐘聲響起後,他們要去看個究竟,也該留個人在原地,不可能兩個人都去。

而且,溫小棠知道這裡有口井,是曾見有僧人擡着水從那片角門裡進出,但他並未與那兩個守護的武僧打過照面,他們卻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叫他溫施主。

溫小棠想到這處覺得古怪,這兩個人一定是梅影的人,能一眼認出他,是因爲他是六大派掌門之一,梅影曾對他進行過研究,還是因爲其他呢。

正思慮,有陰影遮掩住了地上月光。

溫小棠看到謝天樞與那兩人打到了角門外邊來,其中一個已被謝天樞撕掉了人-皮面具,另一個見同伴露出了真面具,便也沒什麼可隱藏的了,乾脆也把面具撕掉,暢快地呼吸一口空氣。

這兩人背對溫小棠,溫小棠看不到他們的樣子,但下一刻,當他聽到這兩人說話的時候,露出鮮有的驚訝。

這是兩個他認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