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的治署叫做雲中縣,看起來和宋朝的城池沒有什麼區別,桑乾河的支流雲中水繞城而過,給大同府百姓帶來賴以生存的水源,也給大同城帶來一條護城河。
在東城門旁邊有一座裝飾不錯的店鋪,看風格應該是粟特人的店鋪,專門出售西方的貴重品,寶石、銀器和毛毯。
店主人叫做康默德,能說一口流利的粟特語、漢語、契丹語、突厥語和女真語,當然也會說西夏語,是一個八面玲瓏的商人,在多種族混雜的大同城內混得開,他經常吹噓遙遠的西方如何如何,生怕別人不知道他來自遙遠的撒馬爾罕。
但實際上,康默德是來自張掖,這是他最大的秘密,而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也只有他的幾個心腹夥計而已,而偏偏這幾個心腹夥計都是西軍情報探子。
康默德並不是情報探子,是個不折不扣的商人,但他的家人在張掖,他將來也要在張掖養老,西軍希望他能提供協助,他自然無法拒絕。
他真正的夥計都留在張掖做事,這邊帶來的五名夥計都是情報司成員,其中四名羌人,一名漢人,漢人叫做餘守忠,是五人中的首領。
大同府和其他地方的情況不一樣,他們不能主動去收集情報,只能通過店主康默德來收集,康默德能搞到上好的團茶,城內很多嗜茶的商人和官員都成爲他的茶友,每天賓客滿座,絡繹不絕,來這裡聊天,喝一杯好茶。
很多有用的情報就是這樣點點滴滴彙集起來,而且還能互相印證,確認情報真假,然後再用鷹信送到太原府。
這天上午,門簾一響,一名頭戴皮帽,穿着布袍的男子走進來,高聲問道:“康東主在不在!”
此人叫耶律乞顏,是契丹人,也是大同府的一名參軍,大同府投降金國後,除了太守換成女真人外,其他中低層官員依舊沒變,金國派不出那麼多官員,這種情況在其他地方也一樣,中低層文官基本上都是從前契丹人或者遼國漢人。
康默德走出來,大笑道:“我的老朋友,今天怎麼來了,是不是想我的好茶了?”
“來!來!進來坐。”
耶律乞顏擺擺手,“今天沒有時間坐了,我趕來通知你,下午就要關城搜查了,所有蒙兀人和漢人都要被抓起來,我知道你這裡沒有蒙兀人,但你的夥計餘守忠是漢人,伱不想他被抓起來,要麼趕緊離出城,要麼去找擔保。”
“啊!需要找什麼擔保?”
“在本城找三個店主擔保,你是粟特人,你可以算一個,再找兩個店主,你們三人拿着店契和餘守忠一起去縣衙給他擔保,要交十貫擔保錢。”
“要這麼麻煩?”
“現在擔保還不麻煩,要是被抓了去擔保才麻煩,趕緊去吧!下午就開始抓人了,哎!該死的戰爭。”
康默德連忙上前拉住他問道:“我知道要和蒙兀人開戰,但和漢人有什麼關係?”
耶律乞顏向兩邊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昨天接到都元帥的命令,暫停北攻蒙兀人。”
“爲什麼?”
“據說太原那邊探子發現宋軍在大舉增兵,估計是要趁我們和蒙兀人開戰的機會北攻,具體我也不清楚,這是軍事機密,你可便傳出去。”
“你知道我從不亂說話。”
“趕緊去擔保吧!幸虧你這裡也只有一個漢人,多幾個人,擔保也沒用。”
“我知道了,馬上就去!”
耶律乞顏拿了一包茶便匆匆走了,康默德心中有些煩亂,急忙來到後院,找到了正在倉庫整理貨物的餘守忠。
“剛纔耶律乞顏找到我,情況有變化了,他說接到都元帥命令,停止攻打蒙兀人,他們的探子發現宋軍正在向太原大舉增兵。”
餘守忠年約二十七八歲,長得身材高大,強壯有力,一雙眼睛格外犀利,一看就是個厲害角色,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難怪耶律乞顏得到消息,趕緊通知康默德去擔保,要是抓人的話,餘守忠這樣的壯漢肯定首當其衝。
餘守忠眉頭一皺道:“如果消息屬實,我們要立刻通知太原。”
“回頭再確認消息吧!我先要給你擔保,乞顏是來告訴我,下午就要關城抓人了,蒙兀人和漢人,不想被抓就趕緊去縣衙擔保,三個店主可以擔保一人,你趕緊跟我走。”
餘守忠知道耶律乞顏,是他們能接觸到的最高極別官員,雖然是契丹人,但人很仗義,他的消息一般都不會有錯,更重要是一旦開始戒嚴,他們鷹信都發不出去了。
“好!我安排一下,這就跟你去縣衙。”
他安排幾名手下立刻發送情報,這纔跟隨康默德和另外兩名契丹店主一起去了縣衙。
耶律乞顏果然沒有說錯,城門關閉,大街上出現大羣女真士兵,一隊隊的開始挨家挨戶搜查,抓捕蒙兀探子和漢人探子,他們當然無法分辨是不是探子,所以先抓捕,然後再逐個進行篩查分辨。
除了有縣衙擔保證明的不用抓捕外,其他漢人和蒙兀人一律抓捕。
城內頓時雞飛狗跳,人心惶惶,不斷有人從房子裡被推攘出來,一羣羣抓走,很多漢人拼命解釋,自己在大同府生活了幾十年,不是宋軍探子,聽得0女真士兵厭煩了,幾個大耳光打過去,便不敢吭聲了。
比較難以分辨的是草原的蒙兀部人,城內生活着上千名來自草原遊牧商人,有蒙兀部人、有克烈部人,加上商人們的家人和手下,足有上萬人之多。
女真人分不清蒙兀部人和克烈部人,索性一概抓捕,頓時引發了強烈反抗,草原遊牧漢子比較強悍,掄起刀和女真士兵拼命,但他們怎麼可能是女真士兵的對手,被殺了數十人後,其他草原人也只得認命被抓走,婦孺老人也不例外。
一隊女真士兵衝進了康默德的店鋪,康默德極爲精明,中午時分便將昂貴的貨物藏了起來,店鋪裡擺放一些本地產的大路貨,陶壺、羊皮以及舊傢俱,這裡面羊皮有一百多張,值兩百餘貫,真的搜查士兵一點好處都撈不到,他們肯定會找麻煩。
爲首女真百夫長打量一下店鋪,店鋪中貨物他興趣不大,便厲聲喝問道:“你們店鋪中有一名漢人,現在何處?”
康默德連忙取出上午在縣衙辦的擔保書,陪笑道:“我手下漢人是大同本地人,不是宋朝漢人,這是縣衙的擔保證明。”
之所以縣衙願意出具擔保證明,是因爲大同府不少官員都是遼國漢人,要保證他們及其家人不被抓住,所以才留這個口子。
百夫長看了看證明,語氣和緩一些,“就只有他一名漢人嗎?”
康默德能說一口流利的女真話,解釋道:“小店算上我一共六人,五名夥計中有四人是党項羌人,還有一人就是漢人,都是我在本地請的夥計。”
百夫長給手下使個眼色,“去看看!”
一羣女真士兵進後院搜查去了,說是看人,實際上是尋找值錢的東西,不多時,一羣士兵出來搖搖頭,這是兩個意思,表示沒有發現多餘的漢人,也沒有看到值錢的物品。
百夫長着實有些失望,他目光落在厚厚一疊羊皮上,一指羊皮道:“徵爲軍用!”
十幾名女真士兵上前扛着羊皮便走了。
“還真是一羣強盜!”
康默德低低罵了一句,想到餘守忠沒有被抓走,他着實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