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的文吏叫做張通,三十餘歲,常年出海的緣故,皮膚被海風吹得黝黑,精瘦無肉,但看起來精神非常好。
陳慶看着他笑問道:“你就是經常去澎湖島的張通?”
“小人正是!”
張通是本地人,說一口聽不懂的泉州土話,但他畢竟是縣吏,他也只能跟着說官話,口音聽起來就有點彆扭。
“最近一次是澎湖島是什麼時候?”陳慶又問道。
張通撓撓頭,“半個月前!”
“現在島上是什麼情況,簡單說說。”
“島上還是老樣子,男的打魚耕地,女的在家織布,孩童去學堂讀書,不過最近有點不安生,鬧得厲害,都嚷着要回來。”
“爲什麼?”
張通看了一眼知縣,無奈道:“知縣說,要在島上徵稅,島上的百姓就不幹了。”
知縣蔡守志連忙解釋道:“既然是大宋子民,當然要交稅,以前官府對島上沒有負擔,所以他們不交稅也睜隻眼閉隻眼,現在島上辦了一所學堂,每年都要有花費,收稅也是爲了補貼這些花費。”
陳慶點點頭,知縣說得有道理,徵稅沒有什麼不妥,這個難題必須從更高的層面才能解決,靠地方財政補貼,很不現實。
陳慶笑道:“這個問題暫時不提,我想去島上看看,回來我再解決這個問題,蔡知縣可否願意和我一起去?”
蔡守志連忙道:“下官自當陪同!”
陳慶又對知州何經道:“剛纔我說的,官員們願走願留,可以選擇,我絕不勉強,這幾天我不在,正好給他們考慮,我從澎湖島回來後再答覆我。”
“下官明白了!”
十艘萬石大海船在大海中劈波斬浪航行,雖然海上略有微浪,但萬石大船卻航行得很穩,彷彿在天空飛一樣。
地平線早已經看不見了,夕陽漸漸西下,西天空被紅霞渲染得格外絢麗,彷彿燃起了熊熊烈火,又像一隻火鳳凰掠過天空,尾羽上的火焰將整個天空都吞沒了。
趙瓔珞站在船舷邊,癡癡望着天空的色彩,陳慶走過來,攬住她的肩頭笑道:“很漂亮,是吧!”
“太美了!”趙瓔珞低聲感嘆道。
“太美的東西往往隱藏着災難,剛纔船伕說,暴風雨很快要來了。”
“暴風雨?”
趙瓔珞吃了一驚,“暴風雨會怎麼樣?”
“我也不知道,估計不會好過。”
入夜,絢麗的晚霞消失了,天邊出現了一團團漆黑如墨的雲團,雲團中夾雜着閃電,海面上起了狂風,波濤洶涌,一座座黑色的海浪如山一般向大船撲來。
大船不斷被海浪吞沒,又從海浪中出現,萬石海船在驚濤狂浪中儼如一隻小甲殼蟲,格外地渺小。
大船上除了船員外,所有的人都被劇烈顛簸痛苦折磨,吐得一塌糊塗,趙瓔珞倒在甲板上,死死抱住陳慶的腿,將頭深深埋進陳慶的懷中,她臉色蒼白,緊緊閉着眼睛,忍受着無邊無際的苦難。
陳慶盤腿坐在地板上,一手牢牢抓住固定木杆,用他強健的體魄和海浪對抗,始終沒有被海浪擊倒,但這時他才知道船艙裡爲什麼要空空蕩蕩,一個重物在船艙內來回撞擊,太危險了。
船體左右劇烈晃動,發出恐怖的吱嘎噶聲,彷彿船體隨時要被巨浪撕裂。
但陳慶所乘坐的福建大海船不愧是這個時代最好的海船,不管什麼樣的驚濤駭浪,它都承受下來了。
五更時分,暴風驟雨忽然消失了,海面上變得風平浪靜,夜空沒有一絲雲彩,漫天繁星儼如一顆顆明亮的寶石,掛滿了天空。
陳慶攬着趙瓔珞的腰肢走出船艙,望着靜謐的夜空,望着如綢緞般光滑,並粼粼閃光的海面,趙瓔珞忽然伏在陳慶的肩頭哭了起來,她有一種從地獄返回人間的激動。
下午時分,陳慶意外看到甲板上,縣吏張通在和一名老者交談,老者叫做賈倫,是澎湖島上學堂的教書先生,這次他來泉州是把兒子、媳婦以及孫子孫女帶去島上。
陳慶走上前,張通嚇得連忙站起身,陳慶擺擺手,示意他坐下,讓姓賈的老者也坐下。
“兩位昨晚怎麼樣?”陳慶笑問道。
張通苦笑一聲道:“我還好,熬過來了,賈先生有點痛苦。”
賈倫搖搖頭,心有餘悸道:“第一次遇到這種暴風雨,吐得昏天黑地。”
“島上沒遇到過嗎?”
“島上去年夏天遭遇過兩次,但問題都不大,船上是第一次。”
旁邊張通也道:“莫說是賈先生,就連我走了十幾年的海峽,也是第二次遇見這樣的暴風雨,第一次我差點死掉,這一次船不錯,過海峽就得坐這種大船,安全。”
陳慶微微笑道:“回頭我留會幾艘大船給軍隊,其中一艘專門用作海峽渡船,歸屬於縣衙。”
“那太好了,往返海峽就不用那麼痛苦了。”
陳慶又笑着問賈倫道:“賈先生是哪裡人?聽口音好像是中原那邊的。”
“小民是泗州人,原本是州學博士,建炎二年,黃河大水,我帶着一家老小一路南逃,我有個學生是泉州人,所以我們全家逃到了泉州,經學生介紹,我一直在縣學教書。”
“那怎麼會想到去澎湖教書?”陳慶又笑問道。
賈倫笑了笑道:“在雍王面前我就實話實話,一來是縣裡給的俸祿比較高,是我在縣裡教書的兩倍,二來縣裡答應給我一塊五十畝的農田,三來我不是泉州本地人,在哪裡教書都是教書,所以我就決定來澎湖島了,帶着老伴一起,但兒子不肯,他要留在晉江。”
“那這次兒子怎麼肯來了?”
“鎮裡開雜貨鋪的老宋頭去世了,他是個孤老頭,臨終前把他的雜貨鋪送給我了,我替他辦的後事,我兒子就在晉江城內開一家雜貨鋪,生意不太好,所以他們一家四口過來接手這家雜貨鋪。”
“開雜貨鋪要經常進貨吧!”
“正是,所以感謝王爺安排一艘萬石大船,方便他進貨了。”
陳慶笑着點點頭,又問道:“島上的漢民多嗎?我不是說漁民,而是種地爲生的農民。”
“有!還不少,有兩三百戶人家,大島那邊也有幾百戶,都是從北方逃來的,在澎湖種地不交稅,所以很多人都上島了,要不然渡河有風險,還會有更多人來,不過這段時間傳聞要徵稅了,鬧得沸沸揚揚,人心不穩,王爺,到底徵不徵稅?”
陳慶微微笑道:“我給你交個底吧!只要泉州是我掌控,那麼澎湖大小島都永遠不會徵稅。”
賈倫合掌道:“如果是這樣,百姓之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