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姑娘毫不含糊道:“戰場。”鋪子老闆一愣,她擡起頭來,嘴角還粘着點心屑,“怎麼,你不信啊?”
“你說的我自然信。”頓了頓又道,“只是你一個弱女子,別人避之不及的地方,爲何你偏偏要去?”
英姑娘道:“我不是弱女子,我也不得不去。那裡有我的仇人,我是去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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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報仇了嗎?”
“報了。”
“手刃仇人的感覺一定很好。”他什麼都沒有多問。
卻不想英姑娘搖了搖頭,故作輕鬆地說道:“其實感覺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我以爲我會感到很痛快,可是就算是手刃了仇人,所失去的那些也再回不來了。”她擡頭看着鋪子老闆,像是找到了一個可以訴說心裡話的對象,有些話往往對周圍太熟的人反而說不出口,只有憋在心裡。眼下遇到這個半熟的人,她想把自己的心裡話都說給他聽,反正說出來的這些話跟他又沒有關係,說不定明天早上他轉頭就會忘了。“在戰場上,我差點失去了我最愛的男人。”
店鋪老闆神色一動:“你成親了?”
英姑娘搖頭,道:“沒有,或許……我這麼直白地說出來有些不知廉恥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但我確實是在戰場上愛上了他,好幾次他爲了救我差點就死了,因爲我太任性了。我爲了報仇,棄他的生命於不顧,到現在我都還後怕着,要真的徹底失去他了,可能我這輩子都會一直痛苦着。”英姑娘說道,“仇恨真的太可怕了,這輩子我都不想再要仇恨了,我只想好好地活着。”
過了一會兒,鋪子老闆問:“那他……現在怎麼樣?”
英姑娘咧了咧嘴,伸手拍了拍旁邊的藥箱,道:“我是大夫,拼盡全力撿回了他一條命。可是……”但轉眼間眸間神色有黯然了下去,。
“可是什麼?”
“可是他到現在都還沒有醒,我不知道他何時會醒,或許今天,或許明天,或許……下輩子。”
“難覓世間有情人。”鋪子老闆笑了笑,有些感嘆着說,“有你這麼惦記着他,相信他一定能夠很快就醒過來的。”
“真的嗎?”英姑娘問。老闆的笑容讓她安心,因爲她知道這家店的老闆一直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起碼一直以來對她很好很好,如今他的笑容讓她感到很安慰,似乎真如他所說的那樣,白玉很快就會醒過來的。
“真的。”老闆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英姑娘又開始有些尷尬了,道:“謝謝你。”
她的胃口不如從前,吃了一些就覺得飽了,剩下的吃不下但又覺得扔了可惜。老闆看出了她的心思,道:“吃不下了?”
英姑娘摸摸自己的肚子,對老闆點頭。
老闆招來了夥計,拿來一個油紙袋,親手將剩下的點心全部裝了起來,道:“吃不下了也別浪費,這些就都帶回去吃吧。”
“謝謝你啊。”英姑娘說着,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這是她方纔去給人看病時收的診金,放在了老闆的桌邊上。
老闆看着那銀子,又看了看英姑娘,道:“英子姑娘這是何意?”
英姑娘笑笑,道:“我吃了你這麼多點心,給錢是應該的嘛,你收着。”
老闆亦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承諾過,當初你比賽贏了,每月你都可以來免費吃幾次的。這幾乎是一年多沒有來,一來就要付錢,不是生疏了?”
英姑娘哈哈道:“說起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如今我付錢纔是天經地義的。你要是不收,那下次我就真的不來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不收我錢,那你是圖什麼?”
老闆一愣,隨即也朗聲笑了出來。笑了過後,嘆了口氣,語氣之間有些不容被察覺的落寞,對着英姑娘微笑着點點頭,道:“小姑娘長大了,行,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便收下。以後你再來,我可就都要收你的錢了。”
英姑娘道:“那是一定。”她拿起油紙包,又背起藥箱,“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告辭。”
老闆一直送她到門口,看着她的背影道:“英子姑娘。”
英姑娘回頭:“嗯?你還有事嗎?”
老闆笑着搖頭,道:“沒事。我在想,你愛上的那個人,定然是一個非常優秀而且值得你愛的人。”
英姑娘堅定地點頭,臉上洋溢着依稀幸福的色彩:“嗯,他是的。”
“等他醒了來,你能帶他來店裡吃點心嗎?”
英姑娘拍着胸脯保證:“那當然!這裡的點心全京城最好吃,我當然要帶他來!”
“好了,快回去吧。”
英姑娘走後,老闆挽着手站在門口,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方纔拂衣走進鋪子裡。這時店裡已經沒有什麼客人,店裡的夥計都和他相處得很好,見狀不由問:“老闆,你等了她那麼久,爲什麼不告訴她呢?爭取一下也好啊。”
老闆回頭拿了抹布去收拾桌子,將桌上英姑娘殘留下來的點心屑擦乾淨,如若無事地說道:“告訴她什麼呢?不是給她徒增煩惱嗎,罷了,往後她過得好便是好了。”
夥計有個圓滑的出來安慰道:“世間女子多得是,老闆長得好,人又心善,總會找到一個更好的。”
那老闆直起身來,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承你吉言。”
英姑娘揹着藥箱,嬌小的身形稍稍有些佝僂,像個傍晚回家的小老頭。她回到將軍府以後,徑直就往自己的院子裡鑽,來不及放下藥箱,便推開房門。看見牀上躺着的白玉時,心裡莫名的失落,卻又稍稍安了安。
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暮色四合,她看不清白玉的臉了,才走進去,把藥箱放在邊桌上,推開了一扇窗。她抱着油紙袋走到白玉的牀邊坐下,說:“今天我遇到一個老朋友了。”
“人挺好的,不知道我有沒有跟你提過,是個點心鋪子的老闆,以前我來京城的時候經常去他那裡吃點心。他家的點心可算是最好吃的,因爲我第一次試吃大賽贏了,所以他給我免費吃不收我錢。”英姑娘絮絮叨叨說着,“但我哪能一直免費吃人家的點心,現在我可以自己賺錢了,會付錢給他的。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啊,你說他怎麼會無緣無故對我那麼好呢?以前我覺得‘可愛’這個詞是用來形容長不大的小姑娘的,我不喜歡聽,但是今天聽他說我可愛,我卻覺得不太難聽,好像我本來就這麼可愛一樣。”她沒發覺,白玉的手指在聽到她的這些話之後,正努力地小顫了一下下。她自顧自地從油紙袋裡取出小小的一塊,“這是我從鋪子裡帶回來的,你要不要嚐嚐看,說不定你也會很喜歡。”
英姑娘把點心遞到白玉的嘴邊,等了許久,都不見他張嘴來接。滿心的期待便又化作空落落的沮喪,悶悶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起來把它吃掉的。”她把點心收回來,又喂進了自己嘴裡,“但是沒關係,我還是可以等。老闆說了,你很快就能醒過來的,對不對?我還答應等你醒來了,帶你一起去他那裡吃點心的。”
劉刖這次相的是一位家世不怎麼顯赫的官家小姐,兩人約在茶樓裡見面。幸得北夏這幾年民風越發開敞了起來,都有女人可以入朝爲官亦或者上戰場打仗,女子的地位不再被過多的侷限於深閨之內,未婚男女相約見面、談笑風生的事情亦是時有發生。
後來不曉得從哪裡傳出來的消息說就連寧王蘇宸都開始着手安排相親了,上京的未出閣的姑娘們正是歡呼雀躍地往街上趕,勤參加各種民間或官方舉辦的活動。
劉刖和官家小姐在茶樓裡見面,也就顯得稀疏平常了。
誰也拿不準劉刖的口味,爲了讓他找個靠譜一點的對象,葉宋覺得還是有必要摻和一番。於是乎帶着兩個小跟班,喬裝打扮一番,進了茶樓找了不遠的一桌,暗暗觀察。
似乎這次的姑娘有些不同。聽葉青說,這姑娘的底細很簡單,家父在朝爲一個七品芝麻官,在官場是沒有複雜的官僚關係。最最關鍵的是,這姑娘是真真知書達理才識過人,並非是愛慕蘇靜的姑娘之一,而是蘇靜專心比照劉刖的條件給相中的。
那姑娘長相甜美,舉止得體,一顰一笑都落落大方。
葉宋太能懂了,姑娘定是很討劉刖的喜歡。因爲他斯斯文文的笑容之下,更多了平時很難見到的一抹暖色和欣喜。他似乎很有共同的話題跟人姑娘說,兩人一直不停地有說有笑,連邊上的熱茶漸漸涼卻了也不知道。
姑娘抿一口茶時才發現茶已經涼了,劉刖立刻站起來,很溫柔體貼地讓小二給換了一壺熱茶。
葉宋問葉青:“你怎麼知道那麼清楚的?”
葉青道:“蘇四派人來說的呀。蘇四還說這次多半能成。”
“他還算有點兒眼光,知道劉刖好這口兒。”
後面的基本上沒有多大看頭了,再在茶樓蹲下去就顯得有些煞風景了。葉宋便和兩個小跟班一起出了茶樓,在街上悠悠閒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