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菜是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的,只是等歸已送來的時候,經外面的寒風一吹,送到營帳裡來的時候,已經冷透了。?幸好營帳裡有爐火,便又放到爐火上去溫一溫,其間蘇靜如閒話家常一樣跟蘇若清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葉宋始終在邊上安靜地聽着,不發一言。
等到爐火上的飯菜一熱,蘇靜一一擺放在葉宋的面前,笑眯眯對她道:“餓了,快吃吧。”見葉宋拿起了筷子準備開吃,他自己也拿了一雙,還不忘擡頭看向蘇若清,問,“請問皇上要來點兒嗎?”
蘇若清道:“不用了,我不餓。”
葉宋和蘇靜便幾乎是同一時間動筷子,然後吃飯就彷彿是跟上戰場一個樣,兩人風捲雲殘的動作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一點也不文雅,但看起來竟格外的和諧。
一個是北夏的戰神,一個是將女,在戰場上那都是威風八面,但打了一天一夜的仗,餓得跟狗似的。
起初葉宋還會顧及到蘇若清在場,吃得太兇有些不太好,但蘇靜擺明了跟她作對,他可什麼都不用顧及,專挑葉宋喜歡吃的下手,只要葉宋慢一步,就會被他率先給搶了,於是葉宋就再也顧不上其他,嘴裡包滿了,還要拿筷子去搶蘇靜碗裡的,不住地含糊地罵道:“你他媽……有病是不是……你明知道老子吃這個的……”
蘇若清並沒有糾結於葉宋和蘇靜之間的互動,他只是看着葉宋,有些心疼她。這些飯菜是最簡單不過的粗茶淡飯,他入夜時分到了這裡吃到的還是精心準備過的飯菜,但都不容易下嚥,而現在葉宋和蘇靜吃的,若是放在富裕一點的人家裡都是給下人吃的,但是她吃得卻津津有味。
爲了守護他的江山,爲了給他打仗,葉宋在這麼邊遠的地方吃着這些,不能與家人團聚,還時時刻刻擔心着自己的生死。
他有什麼資格怨她,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親手把她推向蘇靜,在這裡舉目無親,她所能夠依靠的就只有蘇靜。
只是來看她一眼就好了,也好讓自己安心。
蘇若清默默地等着兩人吃完,才問葉宋:“好吃嗎?”
葉宋點頭:“好吃。”
蘇若清便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道:“這裡沾上了。”
葉宋粗魯地隨手就抹掉了自己的嘴角。
天快亮了,外面的風吹得呼呼作響。歸已來收拾了碗筷,便下去休息了。蘇靜見時辰不早,便把葉宋拉了起來,她臉上明顯地寫着“瞌睡”二字,對蘇若清道:“不早了,皇上還請早些歇息吧,我們這便退下了。”
蘇若清未加阻攔,道:“你們也累了,就下去休息吧。”
蘇靜剛走兩步,蘇若清又出聲道:“前些日聽聞你受了傷,現如今都好些了嗎?”
蘇靜溫溫笑着,道:“謝皇上關心,已經好多了。”
隨後兩人一走出營帳,迎面的風雪立刻讓葉宋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都怪營帳裡面太溫暖了。蘇靜用披風把葉宋裹得嚴嚴實實,一邊扶着葉宋的肩膀一邊擡手擋在她頭頂,護着她回到她自己的營帳。
進去之後,葉宋把披風上的雪抖落,遞還給蘇靜。蘇靜笑着收下,道:“快進去睡吧。明朝還有別的事呢。”
葉宋轉身之際,道:“你也回去睡吧。”
“阿宋。”葉宋將將撩起簾子進去,裡面的火光把她瘦長的身影映照在帳布上,蘇靜看着她的影子就喚她的名字。
兩人一布之隔,葉宋站定,道:“什麼事你說。”
蘇靜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他來了,會讓你改變心意麼?”
葉宋問他:“心意是心隨意動,會因爲一個人的離去或者到來而發生改變嗎?”
“我知道了,我會陪着你把你這爲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做完。以後,你都要爲你自己活。”
葉宋雙眉挑得老高,臉上卻沒有絲毫不悅的表情,道:“你偷聽我們說話?”
蘇靜很無辜:“我沒有偷聽,是它自己要往我耳朵裡鑽的,我發誓。你知道的嘛,習武之人耳朵會格外敏感一些……”
“別廢話了,滾回去睡吧。”葉宋不想再聽他嘮叨下去,不然他說了這句就還會有下句沒玩沒了,外面那麼冷,他也不怕着涼。於是葉宋說了這句之後擡步就往裡面走去,全然不再理會他。
蘇靜在外看着營帳布上葉宋的影子越來越淡,不由摸摸自己的鼻子,桃花眸裡笑意難掩,隨後也不再耽擱,轉身就往自己的營帳去了。
蘇若清只在北夏大軍裡不動聲色地停留了很短暫的時間,等到第二天天亮開的時候葉宋睡意惺忪地醒來,發現蘇若清已經連夜離開了。
當她知道這個消息時,只怔忪了片刻。因爲昨天夜裡她睡得很熟,恍惚中卻似乎夢到了蘇若清,就坐在她牀邊靜靜地對她說了許多話。可是到底說了些什麼,她卻一個字都想不起來。
葉宋也沒有太過糾結,想不起來就不用去想了。因爲她想不起來一定有想不起來的道理,或許那對於她來說,已經不是重要到必須要想起的程度。
葉宋穿戴整齊,匆匆叼了一個饅頭,就去整軍了。大雪下下停停,出營帳時,一腳踩下去,都能沒過雙腳了。饅頭在風中被凍得又冷又硬,但她如何噎都得一口口吃下,渴的時候隨手抓一把積雪塞進口中捂化了嚥下就是,只要不覺得飢餓就行了。
按照他們這樣的行程下去,到了年關,這場戰爭總算是可以結束了。因而每一個北夏的士兵都滿含期待,等打敗了南瑱就榮歸故里。
可是沒想到,這大雪天一旦開始了就一發不可收拾,生生拖慢了大軍的步伐。
雪沒過了膝蓋,一眼望去,整個世界一片慘白。彷彿這白色,是唯一剩下的最後一抹顏色。
到了大年三十的時候,北夏大軍逼近南瑱京都。南瑱朝中上下一片混亂。
不光是戰場上血流成河,就連朝廷裡也是血流成河怨聲載道。
自南習容登基以來,每日都有朝中官員因爲大大小小的事情觸犯到他而被拖出去斬首。那滾熱的鮮血撒在雪白的地面上,一下子便被凝固。斬首臺上,凝結起一根根的血冰條子。
南習容的後宮,除了以南樞爲首的一班子舞姬樂師以外,再無旁人。南樞每日都在宮廷裡唱着曲兒翩翩起舞。彷彿在歌頌太平盛世一樣。
然,這不是太平盛世。她的曲調婉轉動聽,卻聽不出快活或者哀傷的調子,很平淡,平淡得似流水,彷彿本在存在的一樣。
但是天下間,卻只有南習容聽得懂她的調子。他怒氣衝衝地下早朝歸來,將殿上兩邊擺放着的金銅雕塑全部拂落在地,金屬碰撞在地面上的聲音哐哐作響,下得宮人們一應抱頭逃出去。
南樞懷抱琵琶。她本已經不能彈琴了,因爲她少了一根手指,但南習容送給她一枚護甲,那尖尖的護甲卻還是能夠撩起琴絃,但刮在琴絃上的聲音格外的尖銳刺耳。
南樞的曲子反而讓南習容沉浸了下來。
他穿着冷金寬袖金絲龍袍,走起路來雙袖空蕩蕩在空中搖晃着,盈滿了冷風,少了往日的凌厲氣勢,更多的是頹敗。
南習容走到南樞身邊拂袖而坐,一把將南樞摟進了懷裡,南樞的琴音只漏了一個調,卻還是斷斷續續地繼續彈着。
南習容掐着南樞的下巴說:“他們都反對朕,也就只有你,對朕千依百順,是真的愛朕。樞樞,他們要朕向北夏投降呢。”
南樞沒有回答,繼續彈琴。
“可是你知道,朕苦心經營數載,對北夏做小伏低爲的是什麼,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揚眉吐氣!朕爲了這盤計劃,已經犧牲得太多太多了,包括你。”
南樞到現在也不明白,他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呢,他可以伏在她耳邊說着人世間最纏綿的情話,下一刻他也同樣可以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親手將她送去地獄。
“就只有你知朕心意,只有你不勸阻朕,順着朕……就是魚死網破,朕也絕不會向北夏投降!”南習容說到這裡,怒氣難掩,忽然一把掀翻了南樞的琵琶,琵琶上纖細的琴絃冷不防割破了南樞的手指,九指頓時沁出鮮血。南習容下一刻就將南樞摁在了地上,一手扼住她的脖子,一手扼住她的手腕,身體撐在她身體的上方,一雙狹長的眸子裡陰晴不定,諱莫如深。
他聲氣如毒蛇一般涼幽幽的,道:“可爲什麼,你現在的琴聲裡、歌喉裡、舞姿裡,一點神韻都沒有了,你是厭倦在朕身邊了是不是?”
南樞害怕與南習容的眼神對視,垂着眼簾,半晌訥訥道:“不是……”
南習容衝着南樞便咆哮:“還說不是!說,你是不是巴不得朕會敗!巴不得離開朕,去拿蘇宸的身邊!”不等南樞回答,他猛地將南樞的身子甩開,撞在臨近倒塌的一尊金銅雕塑上,南樞的臉色便是一白,“你一個表情,朕就知道你有沒有撒謊,你忘了嗎?”
說完以後,南習容沒再理會南樞,轉身就朝殿外走去。外面大雪紛飛,將這座皇宮掩蓋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