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嫗鬢間白髮,眼角的皺紋堆了堆,笑起來溫和慈藹,道:“今年梅子沒有收成啊,老婦人只會做點甜湯賣,就賣了小米蝦。”
英姑娘一喜,回頭看着蘇靜笑得跳起來。蘇靜亦笑,那雙桃花眼裡明顯地浸着愉快的味道,灩瀲非凡。英姑娘道:“老嬸嬸,我們再要一碗小米蝦!”她把小米蝦遞給蘇靜,“蘇哥哥,你看,你又說對了。說明我以毒攻毒的法子對你恢復記憶有效果!這樣下來,沒多久你一定能全部記起來的!你快嚐嚐,這小米蝦可好吃!”
蘇靜看着碗裡的小米蝦,想起了葉宋。從前,他一直排斥着和葉宋的這段過去,可是他現在很想把過去曾失去的一點點找回來,每走過一個地方,就能感覺到彷彿他曾和葉宋在此地停留過。
他想知道,他和葉宋究竟有怎樣的過去。
蘇靜嚐了一口小米蝦,甜甜糯糯的口感在嘴裡蔓延開來。他低低抿脣笑道:“英姑娘,謝謝你。”
英姑娘擺擺手道:“蘇哥哥不用客氣,我現在孤身一人什麼都沒有了,唯一有的就是認識你們。你放心,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盡力幫助你和葉姐姐的。你腦子裡有淤血,這個不容易排出來,等你恢復了記憶還可能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不過蘇哥哥不用擔心,我雖然只會毒不會醫,但你知道我爹是個老頑固,”說到這裡時,眼神黯了黯,想起了過去難免有些心酸,“他又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他的醫書秘笈早逼我記得倒背如流了。我是鬼醫的女兒,一定會把鬼醫的醫術發揚光大,找到救你的辦法。”頓了頓,英姑娘有些近鄉情更怯的意味,“蘇哥哥,你可以陪我去藥王谷看看麼?”
從昏城到姑蘇,也不能繼續走水路了。有些河灘會擱淺船隻,水淺得可憐。
蘇靜和英姑娘趁着賑災有餘的時間,一起去了藥王谷。只是時隔一年多,藥王谷已經變成了一處無人居住的山谷,草深樹綠,掩去了曾經這裡發生過的血腥一幕。藥王谷的水潭匯聚而成的河流,已經變成了一股隨時都有可能斷流的山泉。蘇靜順着山泉,走在凸石嶙峋的乾涸河牀上,直往那下游去。
他到了一處荒無人煙的孤島。站在這邊,久久矗立遙望。
小河裡的水清澈見底,他擡步便走在了水中,水打溼了他的鞋和衣角。直到他雙腳踏上了那片貧瘠的土地,他臉上的表情都是怔忪的。
邊關塞外。暮色四合,山巒疊嶂。
北夏的南面邊防守得很緊,但也避免不了螻蟻築穴。
一輛馬車緩緩駛進邊防大將的府邸。府裡華燈初上,將四周照得朦朦朧朧。紫紗掩面的女子得人攙扶,緩緩從馬車上下來,懷抱琵琶,步履生香一般款款進入到裡面去。
將軍正於堂中上座,矮地長桌上放着果盤和酒壺。常年在這邊塞之地,他習得一身軍痞之氣。
美麗的女子走進來,微微彎身一福禮,便在一旁落座。
將軍道:“南樞姑娘今日又要爲本將軍彈什麼曲子?”
她低垂眼眸,眉梢彎彎含着笑意,看不盡的春情盎意,纖纖素手輕撩琵琶琴絃試音,柔柔道:“將軍且聽着便是。”
不一會兒,堂中響起了嫋嫋繞樑的悅耳琴音。
桌案上的香燃得正旺,堂中飄散着和她身上一般的香氣,讓人迷醉極了。她懷抱琵琶站起來,邊彈邊跳,紗衣撫過將軍的面頰,身段妖嬈簡直就像個勾魂的小妖精。
漸漸將軍的眼神變得有些不再清明,像野獸尋得了自己的獵物一般。他亦站起來,緩緩走到南樞的面前。南樞撩琴的手指微動,剛想有下一步動作,這將軍握了她的手,順手一帶帶進了自己懷裡,南樞眉頭微皺,反而笑得更加媚眼含春,琴聲驀地加快,鑿鑿切切。衣紗翻舞之際,另一手微動,將軍不知是警惕還是真忘我,又抓住了南樞的另一隻手腕,猛地帶着她柔軟的身子貼着自己,琵琶琴無手可抱,徑直落地,琴絃倏地斷裂。
“南樞姑娘好琴藝,但比起你的琴,本將軍更對你的人感興趣。”
說罷將軍雙手抱了她,穿堂入室,直接進入到內間的牀上。
大堂裡的香是催情迷香,男人一旦中了迷香,就會放鬆警惕。但這位將軍是邊防最關鍵的大將軍,就算是中了迷香也同樣警惕。
南樞強顏歡笑,眉眼媚得簡直能滴出水來,主動坐起,依偎進將軍懷中。
將軍不再客氣。
南樞髮髻散亂,青絲鋪枕,將軍正興奮,南樞雙目一厲,倏地擡手抽出發間尖長的髮簪,毫不留情地揚手往將軍的脖頸血脈噴張的地方刺去。
隨着血液噴灑出來,將軍只覺痛快極了。他伸長了脖子,臉色漲得通紅,血液飛快地流失,他的臉色又轉爲蒼白,最終在南樞身上嚥了氣。
血灑得牀上、地上到處都是。
這時內間的窗戶被人打開,一身材高挑的人從窗跳了進來,五官硬朗深邃,英氣逼人,卻又帶着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氣。同時還有另一個人隨後翻了進來,身材結實與牀上死掉的將軍相差無幾,只不過一直垂着頭不敢直視。
南樞推開身上的塊頭,從男子身邊走過,一言不發地走進內室,清洗自己的身體。
等她洗漱好了出來,重新穿上那裙衫,男子擡手理了理她的長髮,舉手投足間滿是愛憐,卻又無情,柔聲道:“南樞,你做得很好。殺了他,後面的那些都是烏合之衆,只需稍稍引誘一下便可就範。”
那個低着頭的男人快速地把將軍的屍體收好,搬了出去,房間也收拾得整整齊齊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男人坐在鏡子前,南樞從水中取出一樣薄如蟬翼的東西,往他臉上貼去,並輕輕按摩直至與臉完全融合。用毛巾擦乾男人臉上的水之後,鏡中照出來的模樣竟與死去的將軍別無二致。
葉修難得休沐,在家裡哪兒也沒去。葉宋和他一起坐在迴廊上,一句話不說,大眼瞪小眼。她發覺葉修總是若有若無地蹙着眉,好像心中一直糾結着,連說話都一刻沒有舒展開來。
葉宋看了片刻,然後擡手過去,撫平了葉修眉宇間微不可查的折皺。
葉修問:“做什麼?”
葉宋似笑非笑道:“我倒想問你想做什麼,渾天就像人欠了你錢一樣。”她蹲着雙膝,挽着手臂擱在膝蓋上,一臉的玩味,“怎麼,害相思病啦?”
葉修撇開頭去,臉上閃過可疑的尷尬,道:“別胡說。”
“害了就害了,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葉宋道,“說來,確實好久沒叫百里到我們家來了。”
“行宮換了批人,她不可能還出得來。”葉修道。
葉宋摸摸鼻子,理所當然道:“她出不來,不等於你進不去啊。”
葉修回頭看她一眼,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深究,起身便走。葉宋看着他寂寞的背影,翹起嘴角悠長地吹了一聲口哨。
一到了晚上,一家人吃過晚飯以後,見天色黑盡,葉宋又揹着手在葉修跟前亂晃。擾得葉修練劍也練得七七八八,心不在焉。
葉修冷着一張臉正要回房時,葉宋在他背後冷不防踮着腳勾住了他的後領。葉修回過頭來,葉宋就往院牆那邊偏了偏頭,笑意盎然道:“大哥,隨我出去轉轉?”
“我不去。”
葉宋不給他掙脫的機會,直接拖着葉修爬牆出去了。
這種非君子所爲的事,他不僅做過一次,現在還要去做第二次。葉修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可是這些天來他想得最多的就是百里明姝了,哪怕是見她一面也好。那天早上百里明姝不辭而別,一直有一股火窩在葉修心裡散不去,那種感覺就好似他是那個負心漢而百里明姝不要他負責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