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忍諸將的眼中,辛繼瑤簡直都不像是個人,她武力之高強,已接近半神之軀,而上官秀傷勢未愈,無論是外傷還是內傷,都很嚴重,根本無法與人交戰,他去與辛繼瑤接觸,一旦後者突然發難,他恐怕連點還手之力都沒有。
但上官秀軍令已下,衆人乾着急也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上官秀一步步地向辛繼瑤走過去。
洛忍眉頭緊鎖,扭頭看向段其嶽,向他遞過去一個眼神,後者會意,立刻向四周的影旗人員揮下手。
在場的影旗人員見狀,齊刷刷摘下靈火槍,填裝彈藥,然後端起靈火槍,槍口一致對準辛繼瑤,只要她稍有妄動,他們便可一同開槍,將她當場射殺。
上官秀走得緩慢,一是身體未愈的關係,其二,地上全是風軍將士的屍體,他儘量讓自己踩在空地上,避開將士們遺體。
可是越緊接辛繼瑤,地上的屍體越多,走到最後,他想避也避不開了。
他順着屍堆,艱難地走了上去,來到辛繼瑤的面前,站定。
此時,她的靈槍插進屍堆當中,筆直的豎立着,辛繼瑤一手握着靈槍的槍身,跪坐在地,腦袋低垂,一動不動,只是血珠子順着她的臉頰,不斷地滴落下來。
上官秀慢慢蹲下身形,對於辛繼瑤身上的傷勢,也看得更加清楚。
此時,她的身上已經數不出來有多少處的傷口,渾身上下全是血,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別人的,如果不是她的胸脯還在微弱的起伏着,已讓人完全感覺不出她是個活人。
“又何必要把自己逼到這一步?”上官秀下蹲的身子緩慢的坐了下來,看着辛繼瑤蒼白得近乎於透明的臉色,他忍不住喃喃問道。
聽聞他的話音,辛繼瑤的身子突然震顫了一下,原本低垂的腦袋,慢慢擡了起來。
她渙散的目光落在上官秀的臉上好半晌,才漸漸有了焦距。辛繼瑤嘴角微微動了動,聲音微弱得幾乎讓人聽不清楚,“你……你來了……”
“嗯,我來了。”
“我以爲……你不會來的……”
上官秀苦笑,他也不知自己爲何要來見她。他沉默許久,低聲說道:“能讓我視爲朋友的人,不多。”
在上官秀的心裡,辛繼瑤即是朋友,也是一個值得他去尊敬的對手,可是……
看着她身上的傷勢,上官秀的眼神黯然下來,可是,這個值得敬畏的對手,只怕以後在戰場上再也見不到了。
聽聞他的話,辛繼瑤也想笑,可惜她終究沒有笑出來。
她緊緊抓着靈槍的手掌突然鬆開,跪坐在地的身子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支撐,一頭向前傾倒。
上官秀想都沒想,本能反應的伸出手來,把她的身子托住,然後將她慢慢放平,讓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
血,不斷的從她身上滴淌下來,觸目驚心,染紅了上官秀的手,也染紅了他的褲子。他的目光在她身子仔細掃過,聲音低沉地說道:“你的傷很重。”
不僅僅是很重,在上官秀看來,這麼重的傷勢,旁人都得死上十個來回了,辛繼瑤還能堅持,還能挺到現在,已經是很不可思議的奇蹟了。
他喃喃說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何苦非要打這一仗,無論是投降,還是獨自離開,她都不會落得現在這樣的下場。
辛繼瑤嘴角勾了勾,沒有回答上官秀的問題。她斷斷續續地說道:“你還
記得……你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上官秀點頭,應道:“記得。”
辛繼瑤搖頭,說道:“你記的不對……我第一次見你……是在風國貞郡……你接見老兵……”
上官秀目光深邃,等她繼續說下去。辛繼瑤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幽幽說道:“那次,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會向軍卒下跪的將軍,那些軍卒,還都是已經退伍的老兵……”
“他們,都是爲國征戰過的壯士,壯士老去,但他們做過的壯舉和爲國的功績,不會隕滅,跪老兵,我從未覺得自己吃虧。”
“這,或許就是我看上你的地方吧……”別人看上官秀,看到的是狠絕,而辛繼瑤看上官秀,看到的是仁慈與博愛。
他愛每一名正在爲國征戰和已經爲國征戰過的將士們,上官秀的處世風格,在很大程度上也影響了辛繼瑤,對麾下的將士們不離不棄,直至與將士們戰至最後一刻,流盡身上的最後一滴血。
她的臉上露出回憶之色,身子卻在不由自主地顫抖着。很冷,血液大量流失,體溫急劇下降,這種冷,是瀕臨死亡的冰冷。可即便身子冷得已哆嗦成了一團,但她卻一聲也不吭。
上官秀心頭髮酸,下意識地將辛繼瑤的身子抱緊,同時側頭喝道:“醫官……”
辛繼瑤向他微微搖頭,虛弱地說道:“別……別再叫人過來了……沒用的……我……就讓我與你不被打擾的單獨相處一會吧……”
上官秀默然,同時也把辛繼瑤的身子摟抱得更緊。
“上官,你……你有喜歡過我嗎……”
看着辛繼瑤充滿期盼卻又渙散的眼神,上官秀實在說不出來傷她的話,他點點頭,輕聲說道:“有過。”
不管他說的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辛繼瑤冰冷的心爲之一暖。她嘴角勾了勾,問道:“喜歡……喜歡我什麼……”
“喜歡你的狡詐。”上官秀笑道:“明明沒有震天巨炮,但你卻能無中生有,還能讓我信以爲真,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才能騙得過我了。”
聽聞這話,辛繼瑤臉上的笑意更濃,小手也把上官秀的衣襟抓得更緊,笑問道:“我……我其實很厲害吧……”
“嗯,辛姑娘,從來都很厲害啊!”上官秀重重地點下頭,但淚水卻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他抱緊她,在她耳邊呢喃道:“再堅持一下,好嗎?”
辛繼瑤搖頭,說道:“我……太累了。據說,人死之後,會把所有的事都忘掉,我想,忘記你們所有人,來世,我只想爲自己而活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秀……”
“嗯……”
“可以……可以吻我一下嗎……”辛繼瑤抓着上官秀衣襟的手無禮的慢慢鬆開,眼睛也緩緩閉上。上官秀紅着眼睛,垂下頭來,一點點的水珠不斷地落在辛繼瑤的臉上。
他的頭越垂越低,薄脣輕輕印在辛繼瑤的額頭上。
果然,還是這樣。她嘴角動了動,臉上沒有失望,反而露出欣慰之色。
這就是她中意的男子,一生只愛一人,忠貞不二,攜子之手與子偕老,只可惜,能與他走完一生的那個女子,並不是她。
辛繼瑤合攏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血紅的淚珠由她眼角流淌下來。上官秀跪坐在地,抱着辛繼瑤冰冷的身子,抱得緊緊的,久久都是一動不動。
四周的靈槍射手們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靈火槍,以洛忍爲首
的風軍將士,不約而同地摘下頭盔,向前躬身。即便是站在敵人的立場上,辛繼瑤也是個值得他們所有人去尊敬的對手。
辛繼瑤,寧南最璀璨的那一顆將星,就此隕落在杜基的白地山。
縱觀辛繼瑤這一生,戰績輝煌,功績卓著,開拓寧南的西部疆土,威懾西部諸國,讓寧南西部,長達數年無戰事,西部百姓,可安居樂業。
在寧南吞併杜基的戰爭當中,她也是屢立奇功,即便是與風軍作戰的時候,辛繼瑤也扳倒了兩名風軍主帥。
右將軍盛翟在杜基戰場因壓力過大而病故,衛將軍石驍,更是在辛繼瑤手裡一敗塗地,也因此被朝廷撤職。
如果不是上官秀及時趕到杜基,如果不是東海水軍和東南水軍的突然到來,打亂了辛繼瑤的部署,杜基戰場上的局勢,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寧南由盛轉衰,最明顯的標誌其實就是長孫懷德的意外病故。長孫懷德謀略過人,在寧南歷代的君主當中,他亦是罕見之明君。
他在位期間,唯一的過錯就是未能儘早的立下儲君,導致他意外病故後,寧南皇位沒有合法的繼承人,從而爆發了皇子淵和皇子昊之間的皇室戰爭。
可以說這一場皇室戰場,直接把寧南拉入了無底的深淵。
皇室戰場,可不僅僅是兩個皇子之間的個人鬥爭,更是朝廷兩大派系之間的生死之戰。
長孫伯昊雖然取得了最終勝利,但這一場鬥爭過後,寧南的才俊和棟樑之才,不知死了多少人,國內打得千瘡百孔,國力銳減,兵力大損。
縱然辛繼瑤的能力再出衆,她再怎麼拼盡全力去挽救,也無法扭轉乾坤。
辛繼瑤的死,是對由盛轉衰的寧南最致命的一擊,也大大加速了寧南滅亡的進程。
在辛繼瑤之後,寧南國內,再無一人能抗起寧南軍的大旗,與風軍將士一較高下。
白地山之戰,最終以辛繼瑤陣亡,寧南軍殘部的全軍覆沒而宣告結束。
寧南在杜基作戰失敗,連有萬人不敵之勇的辛繼瑤都戰死了,對此要付直接責任的就該是寧南的衛將軍周朝先。
如果他當初率軍援助的路線是杜基,寧南軍在杜基絕不至於輸得如此之慘,辛繼瑤一部也不可能全軍覆沒。
但周朝先偏偏選擇了避重就輕,率軍去增援在沃羅城邦作戰並與他私交甚厚的左將軍葉南天。
再往深了說,是寧南的新帝長孫伯昊在用人上出了大問題,所有的責任,歸根結底,都在長孫伯昊身上。
辛繼瑤殉國,己方大軍在杜基慘敗的消息傳回寧南後,朝野內外,無不大爲震驚。民間的許多百姓都自發的披麻戴孝,在國內祭奠辛繼瑤的亡靈。
可這時候,作爲罪魁禍首的長孫伯昊,非但沒有自責、自省,反而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大將軍君勝天身上。
按理說,寧南軍在杜基的戰敗,和君勝天一點關係都沒有,可長孫伯昊並不是這麼看的。
你君勝天是大將軍,國家危難之際,我本該用你,可你卻處處對我發難,讓我無法用你,現在前線戰敗,你大將軍的罪過,責無旁貸。
消息傳回寧南天京的第三天,長孫伯昊突然罷免了君勝天的官職,將他的爵位一擼到底,並責令他閉門思過。
所謂的閉門思過,說白了就是把他軟禁在家中。君勝天被皇帝撤職的消息,在寧南又掀起新一輪的軒然大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