閶山離宮籠罩在愁雲慘霧中,因沿途有宮衛開道保護,燕燕一行馬不停蹄地直奔目的地,趕到那裡時,剛入夜不久。
耶律賢親自在以木爲柱,以竹爲椽,以彩繪毛氈皮革爲頂的離宮外迎她。
“燕,讓你辛苦了!”他扶她下馬,緊緊抱了抱她。
“你……更瘦了!”她淚水盈眶,看到他薄脣如雪,星眸如霧,清癯的面頰佈滿傷痛,燕燕心中抽痛難耐,只能緊緊抓着他,問:”父親……”
“小姊姊!”
正想開口時,繼先瘦弱的身子撲到了她身上,”父親……沒了!”
她放開耶律賢,緊緊抱住哭泣的弟弟,”繼先別怕,有我在這兒!有我!”
“父親……被他們殺死了!”繼先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終於將她努力控制在眼眶內的淚水引了出來。
她摟着弟弟細瘦的肩,”走,帶我去看父親!”
父親——她摯愛的父親,儒雅好文的父親,總是帶着疼愛與無奈的眼神對着淘氣惹禍的她輕責一聲”傻女”的父親,此刻正躺在冰冷的棺木裡,面色沉靜,如同熟睡。可是,那觸手冰涼僵硬的身軀讓她知道,父親從此長眠不醒!
她伏在棺木上,彷彿石雕般一動不動。
白玉、石蘭分跪在她的兩側,爲她們的老主人死於非命哀傷不已。
賢寧不願見燕燕太悲傷,走來對白玉和石蘭說:”你們先把繼先帶去休息,他已經哭了一整天,想辦法讓他睡覺。”
白玉、石蘭頷首,抱過趴在姊姊懷裡哭得聲嘶音啞的繼先,離開了靈堂。
他又對其它侍衛和內臣說:”你們都退下。”
衆人離開,他轉向寂靜不動的燕燕,心裡充滿了自責和悲傷。
“燕燕,”他蹲下身,輕輕扶起她,“別太傷心了,來吧——燕燕!”
他擡起她的臉,卻在看到她如決堤的河水般洶涌而下的淚水和脣邊的血跡時心頭大慟,撥開那深陷下脣的牙齒,“要咬就咬我,別咬自己!”
她不動,淚水滔滔的雙眼悲傷地望着他。他也許可以忍受她的哭天牄地,卻絕對無法忍受她這樣椎心泣血的默默飲淚。
他擦拭着她脣角的血,哀求道:“哭吧,別忍着,哭出來吧!這裡沒有別人!”
可她還是不動,不哭,不言語。
他倔強而固執的皇后啊!
他一把將她抱進懷裡,淚水滴落在她的額頭,而那微溫的淚滴,終於開啓了她的悲聲,她伏在他懷裡悲傷地哭了出來。
聽到她的哭聲,撫摸着她急劇顫抖的背脊,耶律賢也難抑悲傷。
他側過臉,注視着蕭思溫平靜的臉,默默地說:簫愛卿,你放心,你最疼愛的小女兒有我護着,你最牽掛的兒子有我幫着,只要我在,定不讓他們受苦!
燕燕很快便剋制住了淚水,輕聲問:“父親是如何死的?”
“爲了保護我。”耶律賢面頰貼着她的頭髮,傷痛地說:“昨夜簫海只、簫海里意圖行刺我,被你父親發現,他們因此刺殺了他。”
“兇手……抓住了嗎?”
“當場抓獲,可惜簫愛卿傷勢過重,沒再醒來。我已令他們徹查此案,蕭海只已供認受高勳和宋王挑唆!”
燕燕悚然一驚,自他懷裡擡起頭來。“真是他們?!”
“沒錯!”耶律賢眸中閃過無情的銳芒,“三朝老臣,我最信任的南院樞密使、身居高位的秦王,竟幫着我的宗親宋王,重演弒君篡位的舊
戲!”
弒君篡位?!
難道——大姊夫圖謀篡位?!
燕燕心頭巨震。
自太祖建遼起,弒君謀反的事時有發生,但歷來都是契丹貴族內部的爭鬥,由漢人主導的叛亂還從未發生過,這個高勳吃了熊心豹膽?
“他爲何這麼做?”她困惑地問,仍未從這驚人的消息中回過神來”你即位有他的功勞,而你也半點沒有虧待他,他怎能謀殺你?”
他輕揉她緊皺的眉心,冷笑道:“人心叵測,富貴誘人,這皇帝的位置有不少人朝思暮想着!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追查到底,不管是誰參與了這件案子,我都不會放過他,我不會讓蕭愛卿枉死!”
燕燕看着父親的遺容,內心的悲傷被對耶律賢的深深憂慮覆蓋。這次有父親爲他擋住了這把刀,下次呢?連心腹都敢反叛,難怪他那麼不信任人!
沉思難解,她喃喃地說:“皇權,真這麼誘人嗎?”
“的確誘人,至少對我來說,它帶給了我更多的安全感。”他說,託着她的手肘扶她站起,“走吧,你該休息一下,天快亮了。”
她看着棺槨內的父親,哀慼地說:“我想在這裡守靈。”
“不好,你趕了那麼遠的路,不能再熬夜。”他看着她憔悴的臉色、紅腫的雙眼和被咬破的下脣反對道,“爲了讓你見父親最後一面,我纔沒有讓他們封棺,可天氣漸熱,遺體不宜久置,我們得儘快啓程返回上京安葬他。”
淚水再次溢滿她的雙眼,與父親從此天人永隔的悲傷令她忍不住哭泣。
“你希望讓他返回上京,與你母親相聚嗎?”他擁着她,輕柔地問。
“是的。”她哽咽地回答。
他擦拭她淚跡斑斑的臉,“那就跟我走,讓侍衛們照顧他。”
她站起身,請求道:”先帶我去看看繼先吧。”
他沉默地點點頭,帶她離開了靈堂。
大概是看到姊姊來,又有白玉石蘭陪伴,繼先安靜了,捲縮在牀上睡了。
當看到弟弟小小的臉上掛滿眼淚,睡得並不安穩時,燕燕對耶律賢說:”你去休息吧,我陪陪他。”
見她寧願與弟弟分享悲哀,也不願讓他安慰她,耶律賢的內心很痛苦,面色愈加蒼白,眸光多了幾分蒼涼,但仍溫柔地吩咐道:”隨你,但別讓自己太累。”
看着他孤獨離去的背影,燕燕知道自己讓他失望難過了,可是此刻,她的確更想安慰驚恐哀傷的弟弟。
她讓白玉、石蘭和月山、雷光都去休息,自己坐在牀邊,取出帕子擦着繼先的眼淚,睡眠中的繼先立刻像尋找母親的孩子般,揚起臉湊近她的手,她的淚水情不自禁地涌了出來。
淚水似乎總擦不完,她握着弟弟的手,心痛他在夢裡也在哭泣。
大概是感覺到她溫暖的手,繼先的淚水漸漸幹了,睡得也安穩了。
她輕輕地順着他的頭髮,可憐他過繼給父親才一年多,就承受了喪父之痛;擔憂十一歲的他能否擔得起蕭家這副重擔?
她開始考慮弟弟的未來,如今年少他還撐不起家族的責任,她要照顧他!
父親過去曾說過,姊姊要照顧弟弟,如今父親不在了,大姊二姊都已出嫁,而且她們跟繼先從來不親,所以她要照顧他,蕭家,就先請大首領代管看顧,等繼先十六歲時,再回去接管。
伏在牀邊,她流着淚,爲弟弟的未來謀劃着,不知不覺中睡着了。
一陣莫名的心悸中,她忽
然醒來,發現身上蓋着厚厚的毛毯時,倏然擡頭,見耶律賢安靜地坐在她面前,憂鬱的鳳目深情地凝視着她。
“皇——”她張嘴想喊。
“噓——”他一根指頭壓在她嘴上,下巴往牀上的繼先比了比。
她起身,毛毯滑落,他接住,然後輕輕地蓋在熟睡的繼先身上。
燕燕被他爲繼先蓋毛毯時溫柔仔細的神態打動,因而當他向她伸出手時,她沒有抗拒地與他手拉着手走出了房門。
白玉、石蘭、月山和雷光裹着厚厚的毛毯睡在外屋鹿皮墊上,他們經過時,兩個侍衛瞪着警醒的眼睛倏然坐起,兩個侍女依然抱頭呼呼大睡。
“睡吧,兩個時辰!”耶律賢吩咐兩個侍衛,帶着她徑直離去。
穿過甬道,走進一座彩繪韜柱,錦爲壁衣,垂簾繡額的氈房。看着熟悉的擺設,燕燕明白,這裡是耶律賢的寢帳。
帳內很暖和,惜瑤睡在垂簾下的矮榻上,紫心陪坐在側,低着腦袋打瞌睡。
看到她們,燕燕略感吃驚,而那兩人也在他們進來時清醒了。
“皇上幾時出去了?”惜瑤張着惺忪的眼問耶律賢,但看到他與燕燕緊扣的手時,面色一變。
耶律賢並沒注意她的神情,只是不耐煩地說:“你倆回去睡!”
惜瑤說:“今夜是奴婢當值……”
“出去!”耶律賢耐心盡失地命令。
燕燕只來得及看清惜瑤生氣的雙眼,便被他匆匆拽進了以垂簾相隔的內屋。
一進去他就將她抱起放在牀上,跟着壓在了她的身上,雙臂緊緊擁着她,急切地親吻她,彷彿要攫取她的溫暖,感受她的存在。
原來他急急忙忙拉她來,就是爲這個!燕燕很想罵他,可想到惜瑤就在帷幕那頭豎着耳朵,她只能面紅耳熱地由着他,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偏偏耶律賢絲毫沒有她那般的顧慮,聽到身下的木牀咯吱作響,她掙脫他,咬着他的耳朵說:”輕點!”
他忽然擡起頭來,盯着她的嘴,歉疚地說:“我弄痛你——”
燕燕連忙捂住他的嘴,搖搖頭,警告地指指外面。
僵硬的笑容扯動了他的眉梢,他蒼白的臉龐浮現出淡淡的紅暈,美麗的鳳目閃過一絲迷人的光彩。他伏在她耳邊低聲說:“由她去,別理她!”
話音還沒落,他的嘴再次降下,輕柔地吻着她,喃喃地說:“我需要你,想你……如果昨夜不是你父親,我恐怕已死!再也見不到你,我……”
他的身軀顫抖,劇烈地顫抖着吻她,探索而徹底,火熱而不失溫柔。他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靜,“燕,給我,讓我……愛你!”
“不……”她推拒。他身體的變化令她害怕,她見過發情的馬,知道動物交配是怎麼回事,而這對她來說是如此的陌生,因此她顫慄地推他,“不要!”
他順着她的推力翻下她的身體,靜靜地仰躺在她身邊。
推開他後,見他半天不動,燕燕急忙直起身來看他,見他緊閉雙眼,面色潮紅,不由又羞又慮地喚他。“賢……賢寧?”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看着她,輕柔透亮的眼眸如煙似水,彷彿她不曾無情地拒絕他,不曾令他深陷慾火焚身的痛楚,細薄如絲的脣際掛着一絲淺笑,“睡吧,是我不好,忘了你需要休息。”
她看着他,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她伏在他肩上,緊緊抱住了他。
他輕撫着她的背,沒再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