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沒必要跟你去任何地方,一切等陛下醒來後再說!”
就在燕燕心驚地發現自己無法拒絕跟冷酷的左夷離畢走時,耶律休哥再次出聲阻止這位刑獄官,他的聲音堅定,像一股和風,帶給她絲絲暖意。
見他開口維護燕燕,惜瑤的臉色微變,轉身走進殿內。
燕燕注視着那高傲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才轉向屹立在門前的耶律煌,本想感謝他接住了墜馬的皇上,可對方嚴厲的表情讓她胸口一沉,於是閉上嘴、轉開眼,卻意外地對上了耶律休哥目光,這雙眼此刻不在莫測高深,而是帶着深深的同情,讓她不禁對他露出一絲感激的微笑。
她笑容裡的悲傷和恐懼讓休哥心頭抽痛,他轉過身指着旁邊庭院裡的亭子,問她:“皇后,隨臣到亭裡坐坐可好?”
知道耶律煌不會讓自己進去,燕燕只好點點頭,反正她也正有話想對他說。
他們走進亭子,白玉、石蘭和月山、雷光自動站在亭子外的四個方向。
“我從沒想要傷害他!”一坐下,燕燕就急切地說。
“我瞭解。”耶律休哥安慰她。
“可你也懷疑過我!”燕燕無法忘記他先前那莫測高深的表情。
耶律休哥坦然承認,“開始時是有點,但見到你,聽你否認,就沒有了。”
燕燕明白他說的是真話,因此不再辯解,既悔又愁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他不能騎馬!”
“皇上本來是可以騎馬的,但他身體不好,又剛發過病,因此騎馬對他是很危險的,但不知者不爲過,你不必爲此自責。”
“可是他們會採信惜瑤的指控,因爲的確是我提議賽馬,也是我一直催他快點。”燕燕不安地說,“惜瑤不喜歡我,她喜歡賢寧,也知道我對賢寧不好。”
聽到她直呼皇上的名字,耶律休哥略感安心地說:“別擔心,再怎麼說,她只是個宮女,等皇上醒來,自然會護着你,那樣便沒有人敢說長道短了。”
“他會護着我嗎?”燕燕不確定,“如果今天他沒出事,他也許會不理睬惜瑤的話,可是他受傷了、發病了,而那是我造成的,他還會信我無辜嗎?”
“爲什麼不會?你是他的皇后啊!”休哥不願看到她愁苦。
“什麼皇后?”燕燕苦笑,“虛名而已。”
“虛名?”他眉峰一抖,詫異地望着她,“不會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吧?你們成婚都快一個月了!”
燕燕臉頰紅了,低着頭說:“你理解的意思是什麼我不知道,但大婚那日我跟他說過,我不愛他,不與他圓房。”
他面色變了,原來,這就是皇上大婚之夜去韓家的原因!“皇上怎麼說?”
“他說他會等到我改變主意。”
她天真得令人生氣,耶律休哥心焦得低吼:“你……怎能這樣對待皇上?”
聽出責備,燕燕面頰更紅了,委屈地說:“我心裡,只有二郎。”
他頰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可我看到你與皇上相處得很好啊?”
燕燕點點頭,“是的,他雖然心機深沉,但對我很好,與他相處並不難。”
“他對你好,你爲何不能對他好?他是你的夫君,是你唯一該愛的男人!他自覺有愧,又因喜歡你,故而縱容你,你以爲他能一直這麼忍下去嗎?”
休哥的聲音失去了平靜,再好的男人也無法容忍妻子的一再拒絕,何況那人是皇帝!
燕燕惻然,沒有回答他。
懷着對她的擔憂和對耶律賢的同情,他又追問她:“你這樣做,難道是想看到你和二郎已經付出
的一切變得毫無意義嗎?”
這正是她不久前剛剛想過的,燕燕悲傷地說:“我不願!可是感情難以勉強,今天惜瑤抓住了我的把柄,絕不會輕易放過我。我死不足惜,只是想到我委曲求全一場,終究不能護住二郎和家人,不免傷心!”
說到傷心處,眼淚如泉涌,她用雙手將臉矇住,哽咽地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怪只怪十年前的那次相遇,那時,賢寧不顧危險救我脫困就已註定我與他的牽連,我該還他這份情,可是二郎何辜,要受我牽累?”
她纖細的肩膀脆弱地顫動,淚水從緊閉的指縫間溢出。
面對如此無助的她,休哥的心痛苦地抽搐,真想象當初那樣將她擁入懷中,讓自己的胸懷吞噬她的悲傷。
可是,他不能!
他垂下沉重的眼簾,遮住淚溼的眼,低沉地說:“忘掉從前吧,燕燕!以你目前的身份,唯有讓皇上快樂,你才能快樂,你的家人和朋友才能安心哪!”
燕燕擡起臉,見他剛毅的臉上佈滿痛楚,緊閉的雙眼顫抖,心中更痛,情不自禁輕觸他的手,想要安慰他,不料,他竟像被蛇咬了似地忽然收回雙手,張開眼看着她。
燕燕破涕爲笑,嗔道:“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她噙着淚水的笑容,如凝着晨露的鮮花,美得驚心動魄。剋制着心動,他轉開眼提醒道:“皇上雖病,但耳目猶靈,你言行舉止要仔細,誤會易起難消!”
聽到他的話,想起耶律賢承認他這麼多年對她的“關注”,燕燕笑容斂去,黯然道:“你說的對,他有好多眼線,很會暗中監視人。”
“但他沒有惡意,他那樣做也是被環境所迫。”休哥爲他開脫。
燕燕沒說話,與耶律賢相處這麼久,她承認他本質善良,的確是生長的環境將他變成了一個多疑好猜忌的人。而她,對這個兇險的環境纔開始有所認識。
就在這時,她和他都看見,耶律煌正大步向這裡走來。
“一定是皇上醒了。”耶律休哥站起身,並對她說:“皇后一定要記住,皇上纔是你該關心的男人!”
燕燕跟他起身,未作迴應。
耶律煌站在亭階前行禮,以不帶感情的聲音宣道:“皇上請皇后覲見!”
一個“請”字被他咬的很重,燕燕猜想是耶律賢要見她,而他並不贊成。
但此刻她無心理會他,急忙步出亭子往寢殿走去,聽到身後的對話:
“陛下醒了?”
“是的。”
“情況怎樣?”
“還行。”
燕燕苦笑,這耶律煌對誰與她初次見他時一樣,言辭簡潔得令人着惱。
進了寢殿,燕燕見耶律賢並不像上次那樣,被安排在其它宮殿治病,而是躺在她的——他們的牀榻上,而且他醒着,看起來並不像她想的那麼嚴重。
太醫和四個寢殿小底都在,看到惜瑤袖子高卷站在牀邊似剛替他擦過臉,她愣住,站在門口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燕燕,進來!”
彷彿一直在等她,她纔出現,榻上就傳來耶律賢的呼喚。
她走進去,感到四周射來的目光充滿敵意,感到自己站在這些人面前是如此弱小、無助而孤獨。她不敢、不願、不能去看身邊的人,害怕自己會被他們嚇得落荒而逃,因此她只能看着他,他蒼白的臉上只有欣喜,並無絲毫責難。
心頭微微地痛着,她走向他,渴望在他的笑容裡,在他向她伸出的雙手中找到些許安全的依靠。
可是,一條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
“陛下今日遇險,皇后有嫌疑,左夷離畢還在前殿等候,請陛下先讓皇后去見夷離畢。”惜瑤的聲音依然冷峻嚴肅。
“見什麼見?叫他走!朕說了,這事與皇后無關!”
耶律賢的聲音充滿怒氣,他的手僵硬地在空中揮了揮,命令道:“統統出去!朕要與皇后說話!”
耶律煌和太師耶律福新立刻執行皇令,將所有人趕了出去。
“來!”人方離去,他便急切地招呼燕燕。
他看起來真的沒有那麼嚴重,而且他也沒有怪她!
一半欣慰,一半委屈,燕燕抓着他的手,伏在牀邊哭了。
他拉她,喊她,可她聽不見,感覺不到,只是邊哭邊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不能騎馬,不知道你會摔下來,我要銀箭停下……我想救你,可它不肯停,我……我告訴惜瑤………可是沒人信我……”
“我信你,我信!”
他的雙手忽然捧起了她的臉,親吻着她的淚眼。
她僵住,發現自己已被他拉上了牀,躺在他的——身上!
“不……我不是故意要壓着你,你病了……”她慌忙爬起來,又被他拉下,這次滾進了他的懷裡,而他的嘴直接封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這個,是什麼意思?
她瞪着淚水盈盈的大眼睛看着貼在眼前的劍眉鳳目,他的嘴和他的身體一樣微涼,帶着草藥的清香。
然而,在她有更進一步的發現時,他的嘴離開了她,沉斂的目光凝視着她。
她一動不動地躺着,靜靜地回望着他。
第一次在明亮的白晝與他靠得這麼近,近的她能看清楚他瞳眸中自己的影子,看到他細膩的肌膚上柔軟的鬍鬚。他的膚色像高貴的羊脂玉般晶瑩白皙;長長的睫毛護着的雙眸如春日的鏡湖含煙帶霧;他的眼下,呈現出一道彎彎的青色暗影,那是病痛留下的痕跡。
帶着母性的溫柔,她憐惜地撫摸那道暗影,當手指沿着他高挺的鼻翼滑下他線條優美的嘴脣時,他薄如絲、軟如棉的嘴立刻張開,輕輕咬住了她的手指。
她的心再次爲他抽痛,想不到連他的舌頭,也是微涼。
眼窩漾起薄薄的淚意,她垂下頭,輕靠在他肩上,憂慮地問:“你到底得的是什麼病?爲何這麼多年治不好?”
他握着她的手,將它平貼在臉上,感受着來自她手心的溫度,身心如融化在蜜蠟中。她整個人都這麼溫暖,難道,這便是他對她眷戀不已的原因?
面頰摩挲着她熱乎乎的脖子,他淡淡地說:“兒時落下的,不是大病,麻煩多一些就是了。”
想起他每逢身體不適,人們總是找惜瑤,她既慚愧又茫然地擡起頭,真心實意地問:“我想照顧你,可是……我該怎麼做?”
“不需特別照顧,把你給我,讓我們融爲一體,我會強壯起來的!”他滿懷希望地說,枕在燕燕面頰邊的頸動脈跳得異常有力。
燕燕的身子瞬間僵硬無比,這個要求太出乎她的意料,
休哥的話響起在耳畔:“他是你的夫君,是你唯一應該愛慕的男人!”
這個道理她懂,可是,當她的身心都還記着另外一個男人時,她要如何對他曲意逢迎?
知道她不願意,耶律賢壓抑着心中的那份痛苦,輕撫着她僵硬的背脊,寬慰道:“別爲難,我答應過你,會等到你願意的那天,在那之前,我不逼你。”
僵在懷裡的身子略微放鬆,他嘴角現出一抹幾乎看不見的苦笑。
剋制慾望,壓抑自己,是如此的難,可是,誰叫他是理虧的一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