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讓與蕭燕燕的誤會盡消,他傾力輔政,按照燕燕想要改革舊制、完善律法的心願爲她出謀劃策。斜軫與擔任北府宰相、有經國濟世之才的石昉也很支持她的想法,於是燕燕以他們三人爲智囊,他們知無不言,同心輔政,協助燕燕做出了一系列整飭軍政、息民薄賦的決策,一時之間,國家法度修明,朝無異議,社會穩定。而每每與臣下商議國事,燕燕都要隆緒參與,每道諭旨都以皇帝之口頒發,如此,既讓他在親身參與中學習治國之道,也讓大臣們在心目中樹立起他的君王形象。
然而,平靜的時光總是短暫。
統合三年十月,党項人突襲西南諸地,豐州節度使耶律頹剌率兵出擊,擊敗党項軍,可是頹剌父子雙雙戰死沙場。戰報傳來,燕燕立刻頒旨,爲頹刺父子舉行國葬,並賞賜安撫其遺屬。
統和四年正月,宋皇趙光義聽信屬下建議,以爲遼國皇帝年幼,太后攝政,正是奪回燕雲十六州的最佳時機,因此在做了十足的準備後兵分三路攻遼。東路以大將曹彬爲主帥、崔彥進爲副帥自雄州出發主攻南京;西路由開國元勳潘美爲主帥、名將楊業爲副帥出兵雁門關攻取雲、朔二州;中路以大將田重進爲帥出兵飛狐口,佔據軍都山以切斷雲、朔等地與南京的聯繫和彼此增援。按照趙光義的部署,西路速攻,東路穩進,中路固守,將遼軍切割成碎片,等西路全勝後,三路合兵齊攻南京,屆時,燕雲十六州必將納入大宋版圖。因此,他聲勢浩大地出兵,氣勢洶洶地亮相,大有一雪當年高粱河戰役中箭墜馬、落荒而逃之恥的決心。
休哥也傳來急報,南京告急。
一時之間,遼國烽煙四起,朝廷上下莫不震恐。但經歷過乾亨年間與宋軍數度交鋒的燕燕並不驚慌,耶律休哥、耶律斜軫和韓德讓都主動請纓,願率兵出戰。
經過深思熟慮,燕燕任命耶律斜軫爲山西路兵馬都統,蕭達凜爲副都統前往雁門關迎擊潘美、楊業的西路軍;令休哥爲南京道兵馬都統迎擊曹斌主力,自己則親自掛帥中路軍,攜皇帝前往南京增援休哥,御帳宿衛總領的韓德讓自然隨帳而行,併兼任副帥。
號令一出,舉國振奮,太后、皇帝親自掛帥上陣,還有誰會貪生怕死?
出征前,燕燕一直忙着與留守的大臣們會面,對朝廷的人事做安排,出征前夕,她按老習慣探望孩子們,可他們已經入睡,撫摸着一張張粉嫩小臉,親吻着夢中仍嘀嘀咕咕的幼女,想到明晨自己走時他們仍在夢中,她不由百感交集。
身爲母親,她願意終日與孩子們廝守,看他們鬧,聽他們笑,陪着他們一天天長大,可是,身爲皇太后,她不得不離開他們,將關注他們成長的目光投向更遠更深的地方,對此,她感到愧疚與無奈。
“繼先,我將孩子們交付給你,你一定要保護好他們啊!”
走出孩子們的寢宮,她在殿門外對陪伴自己的弟弟說。
已經是宿直官的繼先保證道:“太后放心,臣弟定不辱使命!”
燕燕看着他月光下清秀俊朗的面容有幾分像父親,當然,也像她的叔父,不由心口暖暖地,像小時候那樣挽着他的胳膊,笑着問:“你不小了,姐姐該選個公主郡主什麼地嫁給你纔對。”
“不!”繼先立刻反對。
“爲何不?”燕燕望着他,“難道你真的怕傷了燕哥兒的心?”
繼先沒說話,燕燕由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出他的心意,不由再次想起自己與韓德讓,心口一熱,輕拍他的手,“如果你能等到她十五歲,我就把她嫁給你。”
“我等!”這次繼先回答得很快,令燕燕相信,他與燕哥兒早已有了默契。
“那我們說定了。”契丹人的婚配只重門第,不在乎輩分,因此既愛女兒也愛弟弟她樂觀其成。
“謝陛下!”繼先俯身行禮,臉上充滿笑容。
“起來吧。有你陪伴他們,明天我離開時也會輕鬆一些。”燕燕對他揮揮手,朝佇立在一邊等候她的韓德讓走去。
“他與燕哥兒多像咱們從前哪!”
當看到韓德讓一臉沉思地望着她時,燕燕知道他聽見了自己與繼先的對話
,不由感嘆道。
“的確像。”韓德讓情緒不高地說。
燕燕意識到這是個令人悵惘的話題,便立刻打住,沉默地由他伴着她往崇德宮走去,雷光與蕭補裡跟在稍遠的後方。
“今天你試駕過新戰車,感覺怎樣?”不願讓沉默破壞明日出徵的氣氛,韓德讓轉個話題問她。
燕燕的注意力果真立刻轉到了正事上,興奮地說:“很好,你開始時說主帥應該有戰車時,我還真怕你讓他們弄輛笨重的駱駝車讓我乘。早知道是那麼靈巧精細的馬車,我纔不會反對呢!”
韓德讓被她的情緒感染,臉上露出微笑。“我知道你是好動擅騎的女中豪傑,又怎會讓你乘笨重駝車指揮軍隊?”
“謝謝你,二郎,有你在我身邊,我實在很幸運!”燕燕真誠地致謝。
他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兩人沉默地回到寢殿。分手前,韓德讓叮囑她:“春寒料峭,你的衣着要以行軍打仗、輕便保暖爲主。”
“我知道,明晨卯時見!”
翌日清晨,太陽剛露出半張臉,蕭燕燕與耶律斜軫便互道珍重,各自率領自己的隊伍踏上了迎敵的征途。
留守捺鉢的文武大臣、耆老婦孺們飲着壯行酒,唱着壯行歌,敲打着壯行鼓,歡送大軍奔赴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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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趕往南京的路上,燕燕不斷接到休哥和斜軫來自東、西兩線的戰報:
三月初,宋軍開始進攻,其西路軍在潘美、楊業率領下已出雁門關一路北上,先攻克寰、朔二州,再破應州,日前又破雲州,斜軫正日夜兼程趕往定安,並一路收編被擊潰的遼軍,準備反攻奪回失地;
宋中路軍則已攻克飛狐關,正截斷試圖接應西線的東南遼軍;
東面,休哥所面臨的曹彬主力也已攻克固安、涿州。因兵力不足,休哥沒有正面迎戰宋軍,而是採用側翼襲擊和夜間突襲的辦法,以輕騎兵襲擾宋軍,又派出精銳部隊繞到宋軍後方斷其糧草,破壞道路,致使宋軍疲於應付。
四月初,燕燕一行抵達南京附近的駝羅山,接到最新戰報:西面,耶律斜軫擊敗賀令圖所率宋軍,進抵蔚州;東面,因休哥斷其糧草,已攻佔涿州的曹彬十萬大軍不得不退兵,休哥趁機奪回了涿州,等於在南京外圍加了一道防線。
得知此情況,韓德讓對燕燕說:“雖然宋兵主力在東面,但西面有楊業,那是塊不好啃的骨頭,因此我覺得咱不必進南京,就駐守駝羅口,居中策應。”
“你說得對。”燕燕贊同,楊業本是北漢大將,隨北漢歸降宋朝後數度率軍與遼軍交戰,此人作戰勇猛,素有“楊無敵”之稱,每與他相逢,遼軍多敗,因此一看到楊業的帥旗,常不戰而退,這也是她這次派多謀善戰、作風頗似楊業的斜軫擔任西線主帥的原因。“曹彬已被休哥牽着鼻子走了一個多月,西線宋兵則幾乎未嘗敗績,韓隱的壓力的確很大,我們就先駐守此地吧。”
而這個時候,退出涿州的曹彬剛到白溝,就接到皇帝趙光義聖旨,責令他停止撤退,速沿白溝河到新城與那裡的宋兵會合,養精蓄銳,等中、西兩路會師後,一起北進攻取南京。
曹彬領旨後不敢再往南撤,率軍抵達新城,休整兩日後又不安分了。心想,西線一路凱歌,中線也按預定方案穩穩佔據了飛狐關,獨獨自己這支主力寸功未建反被耶律休哥玩得團團轉,還被皇帝斥責,如此怎生得好?於是與衆將商議,不料部將們比他還求功心切,於是不等中西路會師,他孤軍冒進,再次攻打涿州。
“他來得正好!“
已得知皇太后率援軍抵達駝羅口的耶律休哥對他的部下說:“曹彬部是宋軍主力,我們雖有太后援軍,但仍不可大意輕敵,爲保持戰鬥力,儘量避免與他正面作戰,還是按老辦法分部出擊,夜襲日擾,等他士氣大降時,咱再收拾他!”
得知曹彬再次攻打涿州,燕燕立刻前往涿州增援。
五月正是酷熱之季,曹彬軍趕往涿州的路上遭耶律休哥沿途阻擊,推進速度很慢,抵達涿州時,將士們
早已疲憊不堪,遼軍則以逸待勞。曹彬本打算休整一兩日再開始攻城,不料前鋒來報,遼朝承天皇太后及年輕皇帝所率援軍已抵涿州東。
展開地圖一看,他驚出一身冷汗:承天皇太后與耶律休哥正形成鉗口,一旦他們部署完畢,他就成了被兩隻鐵鉗夾住的猛虎,有威也發不出來。
“撤!立刻撤離涿州!”曹彬知道大事不妙,倉促發出了撤兵令。
此刻的休哥豈容他說來便來,說走就走?當即率軍自營地衝殺而出緊追不放。
“二郎,速去截斷宋兵退路!”燕燕車馬未定便對韓德讓喊。
“太后放心,前頭就是岐溝關,臣定截住他!”韓德讓手中鋼刀一揮,率領精騎部隊衝殺過去。
“母后,容皇兒去助世伯一臂之力。”
看到韓德讓帥旗飄揚、英姿煥發,隆緒請求母后。
但燕燕不答應。“不可,你從未親歷戰場,此番隨我到岐溝關觀戰就好。”
岐溝地勢險要,歷代兵家必爭,南北各有以夯土築就的土牆百十來丈長,遼得燕雲十六州後即在原有關隘基礎上增建了石樓,以便瞭望與防守。當燕燕帶着兒子登上關牆,看到谷口遼宋兩軍正在廝殺時,眉心舒展地暗暗讚了聲:“好樣的!”
曹彬是宋朝極富威望的大將,這一戰就算不能消滅他,也得重挫他的實力,如此可鼓舞遼軍士氣,也能壓一壓西線宋兵的氣勢!
眼看逃不掉,曹彬不得不橫下心面對遼軍,於是戰鼓擂響,他整合軍隊與追殺而來的耶律休哥、韓德讓兩隻遼軍在岐溝關前展開激戰。
正殺得昏天黑地時,忽聽有人高喊:“大契丹皇太后親征,曹斌投降不殺!”
廝殺雙方一時之間都停了手。
聽到自己被點了大名,曹彬持劍橫眼,見一駕戰車在數千騎士簇擁下自隘口隆隆馳來,車上女子亭亭玉立,霧鬢風鬟……那,是契丹攝政的皇太后嗎?何以如此年輕貌美?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戰車美女駛近,而那秋水明眸中的肅殺之氣頓時讓他想起這個女人正在斷他生路,於是心一橫,他對部下大喊:“殺出去!”
一邊喊着,他一邊催促坐騎往側翼逃逸。宋兵見統帥逃了,誰還會戀戰?當即各自逃路,相反的,因目睹皇太后參戰,遼軍士氣大振,吶喊着殺向宋軍。
“太后!”休哥策馬出現在燕燕戰車前,卻在看到一身勁服戎裝、手持弓箭的她時,神情有剎那的恍惚。英氣中不失嬌柔威嚴的她,令他想起了被她糾纏着要跟他打虎的時光。
然而,短暫的失神後,他歉疚地說:“勞動太后親征,臣深感慚愧!”
燕燕對他微笑,“不要慚愧,南京有多少兵馬我心中有數,自然會來增援你。而你採用的戰術很好,如今又奪回了涿州,我很爲你高興!”
韓德讓騎馬過來,大聲道:“曹彬部已潰不成軍,俗話說窮寇莫追,但我覺得這是徹底擊敗他的時機。”
“沒錯,”休哥贊成道,“此刻不斬了他的銳氣,只怕隔天又來攻城奪地,太后意下如何?”
“趁勝追擊,咱得讓大宋皇帝的東路軍傷傷元氣!”燕燕豪爽地說。
“臣,尊令!”休哥立刻帶領部下繼續追擊宋兵。
曹彬率軍退至拒馬河,被休哥追上,將士們爭相搶着渡河,結果慌亂中人馬相踏,傷亡甚衆,哪裡還有抵抗的能力?於是,在混戰中,曹彬上演了他主子大宋皇帝的舊戲——冒充士兵隻身逃逸,其殘部死傷數萬,餘衆奔往高陽。
這一戰符合燕燕的預期——大傷宋軍主力的元氣。由此爲轉折點,東路局勢緩解。爲了挽回頹勢,趙光義加強了西線的攻勢,於是燕燕率部進駐南京,派休哥馳援斜軫,命韓德讓率其麾下精騎隨同前往。
七月,耶律休哥、韓德讓與耶律斜軫會合,開始了遼軍的反攻。先後收復寰州、朔州及大部分失地,並生擒宋兵西路軍副統帥、號稱“楊無敵”的楊業,這極大的鼓舞了遼軍士氣。
南京的蕭燕燕在焦慮地等待了許多個日夜後,終於得到這個捷報,而此刻,韓德讓已風塵僕僕地趕回她的身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