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櫃是玉霄宮分舵的下屬,對持有宮主信物的人言聽計從。儘管心裡想知道發生什麼事兒,卻也明白,這些不是他一個小小的下屬能夠打聽的。因此,他的動作倒也利落得很,生怕給祁鈺涵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
少年的體質不錯,再加上祁青梅配置的傷藥很是有效。那炎閣少閣主沒多久便悠悠醒轉過來了。
瞧到雙手環胸倚靠着牆壁、黑袍加身的祁鈺涵時,少年明顯怔愣了一會兒。
祁鈺涵剛出浴沒多久,一襲青絲垂落在肩上後背,還氤氳着水汽。白色的裡衣穿得鬆鬆垮垮,質量極佳的黑色外袍隨意披掛在身上。整個人透着一股莫名的誘惑。
察覺到屋內的波動,祁鈺涵轉過身去,看了半躺在牀上的少年一眼,並未說話。
少年的臉色仍舊蒼白得很。他沉默了一會兒,見這屋子的主人沒有開口的打算,才輕輕啓着略微乾澀的脣,聲音也甚是沙啞:“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聽着少年嘶啞的嗓音,祁鈺涵下意識地皺眉,隨即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遞給他。
待少年將茶水盡數喝下,已潤好嗓子之後,祁鈺涵才勾了勾脣角:“你問我叫什麼之前,不是應當先介紹自己麼?”
又是一愣。
少年擡起頭來,仔細盯着祁鈺涵看了好一陣子,才垂下眼簾:“在下蕭子澈。”
“炎閣少閣主蕭子澈是麼?”祁鈺涵脣角弧度未變,“吾名祁鈺涵。”
在聽到自己的名諱從對方口中說出時,蕭子澈便警惕了起來,雙目銳利地盯着祁鈺涵的眼眸。見這人確實沒惡意,他才微微點頭:“在下先行謝過祁兄救命之恩。”
呵呵笑了出來,祁鈺涵遮掩起來的半張臉看不清神色,只能瞧見他眼瞼下垂,脣角微勾的模樣:“少閣主客氣,吾並非善人,只是恰巧被打擾了歇息,隨後不耐煩了纔出手罷了。”言外之意,竟是無意救他。且聽他說出來的“少閣主”三字,竟帶着七分的調侃。
聽到這個答案,蕭子澈呆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對他說道:“不論祁兄是有意或是無意,你總歸出手救了在下,便不必再推脫什麼了。”話音一頓,他道,“若祁兄有什麼事,儘管來炎閣便是。只要蕭子澈在炎閣一日,便會盡力相助。”
這話說得漂亮。既拉近了雙方之間的距離,使人對其產生好感,同時還給自己留下好大一步退路。當真是漂亮!
祁鈺涵也不在乎炎閣少閣主的幫忙,只是多一個人情總是好事兒,也就沒有推脫。
又是一陣沉默。
正待兩人想着用什麼話題打破這沉寂的氣氛時,掌櫃便端着兩碗剛熬好的清粥出現在房門前。
有規律地用食指指骨輕輕叩門,祁鈺涵聽到這聲音與節奏,便知道是掌櫃上來了。徑自走去開門,將熱粥接過來,示意掌櫃可以退下之後,祁鈺涵才慢條斯理地關好房門,走了回去。
將托盤放到一邊的黃梨木桌上,祁鈺涵走到大牀邊兒上坐好,將蕭子澈的手拉了過去。
察覺到對方猛然緊繃的身子,他輕笑一聲:“緊張什麼,我不過是想看看你是否真的無礙罷了。”
聞言,蕭子澈的身子並未放鬆一絲一毫,反而變得更加僵硬,臉上也露出些許尷尬的神色來。
祁鈺涵卻不再理會蕭子澈的反應,直接將手搭在他的脈門上,仔細診斷了一番。確認他真的沒因傷發熱後,才微微笑言:“蕭兄的體質不錯,這次雖受重傷,卻也未曾傷到根本。只需好生臥牀調養幾日便能好全。”
見蕭子澈張口欲要反對,祁鈺涵直接拿話堵住了他的嘴:“蕭兄最好還是聽我話,免得不僅傷口沒養好,還落得一身疾。”
他這話在情在理,蕭子澈的後路都被堵死了,壓根兒沒有退的地方。話說到這兒,蕭子澈也只能夠留下來。
略糾結地瞥了蕭子澈綁着白色繃帶的右手肩胛,祁鈺涵無奈嘆息,起身將擺放在黃梨木桌上剛出爐沒多久的清粥拿了過來。
舀了一勺粥水,仔細吹涼了,祁鈺涵纔將之遞到蕭子澈的脣邊:“方纔一戰你已筋疲力竭,只怕早已飢腸轆轆,全身無力了。快用些粥水,好生補充營養。”
兩片形狀優美的脣瓣抿成一條直線,蕭子澈謝絕他的好意:“放着吧,我自己來。”
意有所指地覷了他的肩胛處一眼,祁鈺涵似笑非笑,聲音沁涼:“蕭兄莫要頑固了。你的手受了傷,提不得半點東西。若你不想傷口加重了去,便最好聽從我的話。”話音一頓,他眯了眯妖冶的鳳眸,“莫不是蕭兄怕在下於裡頭下藥害你不成?”
連忙搖頭否認。
現下他負了一身的傷口,哪裡還有什麼戰鬥力可言?且這祁鈺涵也不知道是何方神聖,功力要比他深得多。面對這樣的情況,只能智取,不能力敵。蕭子澈心裡門兒清,面上對着祁鈺涵的態度也好了幾分,只是眼眸裡頭戒備更甚。
“如此,便勞煩祁兄了。”
敏銳如祁鈺涵,又怎會察覺不到蕭子澈的變化。心底變幻莫測,祁鈺涵不動聲色地繼續着方纔喂粥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一口一口將清粥慢慢食用完,蕭子澈的臉色已經稍有紅潤。只是他右手肩胛與左腰腹處的傷口較深,須得在牀上休養幾日方能好全。
喂完了粥,祁鈺涵也不同蕭子澈說話,將空碗放回黃梨木桌上,草草地將自己的那一碗用完,便靠着椅背休息。
方纔那一場打鬥他雖未落下風,可到底是強行動用了內力。此時真氣在經脈中亂竄,讓他難受得很。若不靜下來好好兒調息一番,還指不定會釀成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呢!
趁着祁鈺涵閉眼冥想調息的空檔,蕭子澈這纔有心思好好兒觀察自己現下身處的地方。
屋內的空間並不小,看着四周圍的擺設也能知道屋主的眼光不凡。
屋子的中央處放置着一張能夠容納下三四個人的楠木大牀,上頭鋪着一牀黑色真絲被子。絲被的正中間繡着一朵顯銀色的玉蘭花,繡紋邊色鎏金,圖案栩栩如生。牀上支着一張白色的幔帳,周邊也繡有銀色的花紋。
左邊的牆角處擺放着一個大書架,擡頭便能看見放在上頭的一些詩詞之類的書籍。
前邊兒的牆上開了一個窗口,恰好能容得一個人坐在那上邊兒。窗前掛着有白玉蘭花繡紋的紗簾,風一吹拂而過,簾子便揚起來,煞是飄逸好看。
右邊則擺着一張黃梨木桌,周邊有四張木椅。再過去些,便是雕刻着盛開模樣的白玉蘭花紋的上等沉香木門。
瞧着這屋子大多數物資上的白玉蘭花印紋,蕭子澈的眼眸慢慢深邃起來。若他沒有記錯,江湖上以花爲印紋的勢力不多,以白玉蘭爲印紋的勢力只有一個——玉霄宮!
聽聞玉霄宮的管理甚爲嚴密,宮中弟子皆着黑色勁裝,且衣襬與衣袖處都繡着一朵盛開的白色玉蘭花。
蕭子澈瞧了瞧倚靠着木椅而坐的祁鈺涵,見他披掛在身上的黑色衣袍右邊的袖擺處確實有玉蘭花的印紋,便已經能夠確定,此處是玉霄宮的據地。
只是,祁鈺涵所穿的那件衣袍繡紋甚是古怪:那印紋的確是玉蘭花沒錯,可花瓣卻不是平常的白色——滾金邊衣襬處那朵盛開的玉蘭花兒,是用幾種材料製成的銀色絲線所繡。
原先祁鈺涵站在門口處時還不覺有什麼,可方纔他拉上了窗口略遮光的幕簾,又掩上了房門,屋中微暗。
由此,蕭子澈纔看知道,繡成那朵精緻玉蘭花的銀色絲線,竟會在暗淡的地方散發微光。
這材料極其難得,只怕祁鈺涵在玉霄宮中地位不低吧?
蕭子澈如是想着。
又似忽然想起了什麼,蕭子澈的俊顏變得通紅:他現下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物早已換過了,且身上的傷口也上了藥!
早先蕭子澈醒來的時候,察覺到周身有陌生人的氣息,便不自覺地防備起來。再加上祁鈺涵是個難以對付的人物,他自然不會注意到自己的情況;待祁鈺涵閉目歇息之後,蕭子澈又將周圍仔細地打量了一個遍,哪裡有時間將注意力分給自己一半?
這才導致他過了這麼久才發現: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一套與祁鈺涵一模一樣的,且一些較重的傷處也已經仔細被處理過了。
通紅着臉,蕭子澈偷偷去瞧祁鈺涵的反應。見他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閉目調息,便稍稍放鬆了自個兒的身子,平躺在柔軟的大牀上。
他也不怕祁鈺涵會對他做出什麼來——若祁鈺涵想要害他,便不需要將他從那些黑衣人手中救回來,也不需細心地幫他處理傷口了。
只是,蕭子澈不知道的是,在他呼吸漸漸綿長之後,原本倚靠着木椅閉目養神的人正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瞧,狹長的鳳眸盈滿了笑意,顯得格外妖冶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