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含玉徹底嚇傻了:“那,那該怎麼辦?”
馮橙嘆口氣,語重心長勸道:“表姐還是趕緊回去吧。大人已經夠糟心了,你就不要添亂了。”
這話與尤含玉跑出家門時許氏對她說的話幾乎不差,以至於尤含玉越發懷疑自我:她跑來找姑母求救,真的錯了?
“紅鸞,送表姑娘出門。”
紅鸞應一聲,對着尤含玉屈了屈膝:“表姑娘,請吧。”
尤含玉渾渾噩噩跟着紅鸞走了。
尤氏後知後覺回過味來:“橙兒,你是不是與你表姐鬧彆扭了?”
橙兒素來體貼,從不因爲是尚書府的大姑娘就怠慢出身不如的人,今日對侄女說話這般不留情面,顯然有問題。
馮橙想了想,把屋中伺候的丫鬟打發出去。
尤氏心中一沉,越發肯定了先前的猜測。
“女兒沒有與表姐鬧彆扭。”短暫的沉默後,馮橙開口。
局面已定,有些話該對母親說一說了。
“你表姐今日雖魯莽了些,可她的心情也能體諒,橙兒剛剛怎麼那般說話呢?”
馮橙垂眸沉默許久,擡眼與尤氏對視:“母親,我若說三月被拐是被表姐害的,您信不信?”
這話彷彿一道驚雷在尤氏耳邊炸響,劈得她暈頭轉向。
“橙兒,你怎麼這麼想?”
“那日從裁雲坊出來,女兒根本不想看熱鬧,是被表姐強行拉着去的。”
尤氏忍不住道:“你表姐自小就是個愛湊熱鬧的性子。”
馮橙勾起一邊脣角:“表姐確實愛湊熱鬧,每次逛街都會拉着我逛這裡逛那裡,但只要我表示不想去的地方,她就不會再勸。”
長櫻街上鋪子鱗次櫛比,她不想逛這家,總還有更多地方可逛。
尤含玉該識趣時也是很識趣的。
馮橙嘴角譏誚更深:“可偏偏那一日,哪怕我說了好幾遍不想湊熱鬧,卻被她硬拉了過去。”
尤氏想一想女兒是被侄女強拉過去的,對尤含玉自然也有不滿,可要說侄女存了故意害人的心思,卻難以置信。
“橙兒,母親知道你心裡怨你表姐,但她沒有理由故意害你,只能說是一時貪玩湊巧了——”
她不想看到女兒對侄女心存怨恨,而更不想看到的,是女兒成爲一個偏激的人。
“不,她有。”馮橙一字字道。
尤氏被馮橙篤定的語氣駭住了。
已近黃昏了,屋中光線有些昏暗,反襯得少女的面龐越發瓷白,是那種冷冷的彷彿凝了一層清霜的白。
“母親可能不知道,女兒被拐根本不是運氣不好遇到了人販子,而是政敵對付祖父的手段。”
“什麼?”尤氏面色驟變。
既然已經決定說開,馮橙就不再留情面:“對方的突破點就是舅舅一家。他們許以厚利,藉着舅舅他們的便利算計我與成國公府二公子出事,從而爲祖父樹敵。”
“不可能……”尤氏蒼白着臉,完全無法相信聽到的,“那是你親舅舅啊!”
馮橙輕笑:“比親兒子不是差得遠麼?”
尤氏茫然看着女兒,突然覺得記憶中稚嫩單純的女兒有些陌生。
“舅舅與表哥捲入科舉舞弊一案,母親真以爲舅舅有能耐打通關節?”
馮橙的反問令尤氏無法回答。
弟弟是個什麼樣她很清楚,若真有這種鑽營的本事,也不至於到現在遊手好閒。
馮橙直視着尤氏的眼睛,緩緩道:“是對方找上舅舅,主動提出幫表哥作弊中舉,條件就是算計我。”
尤氏怔怔聽着,無論怎麼想,竟覺得這是最合理的。
也是最讓她難以接受的。
“不會的,不會的……”尤氏喃喃,不知說了多少遍。
馮橙安靜下來,留給母親接受的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尤氏醒神:“橙兒,你是怎麼知道的?”
馮橙暗暗鬆口氣。
母親這話一出,她便知道其實在母親心裡已經信了。
“因爲那是女兒經歷的一場噩夢,哪怕已經過去了,我還是控制不住去想每一個細節,每一種可能。母親還記得出事後第一次去外祖家嗎?”
尤氏當然記得。
而馮橙這番話讓她不願信的心思被心疼女兒的情緒壓了過去。
“我特意叫表姐去逛街,遇到熱鬧拉着她去看。”馮橙目光灼灼,“母親猜表姐什麼反應?”
尤氏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靜靜等着馮橙往下說。
“誰知她突然尖叫一聲甩開我的手,嚇得當衆跌倒了。”馮橙目不轉睛望着尤氏,“母親,表姐若不是心虛,會是這種反應嗎?”
不等尤氏說話,馮橙接着道:“祖父一直在暗暗調查,到今日表哥科舉舞弊事發,與調查來的情況對上了……”
這就是馮橙瞎編的了。
但在尤氏心裡,馮尚書就是最能耐的大人物了,既然公爹這麼說了,那肯定不會有假。
“今日你祖父把你留下,就是說這些嗎?”
馮橙淡定點頭:“是啊。”
尤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弟弟一家的算計是針對公爹的,而她竟然還去找公爹求情……
尤氏這麼一想,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馮橙挽住尤氏胳膊:“母親不必尷尬,您又不知情。”
尤氏的手抖着,一顆心像是掉進了冰窟,越墜越深,一直墜到寒冰地獄。
“母親,您還有我、哥哥和三妹啊,我們纔是一家人啊。”少女的臉頰貼在尤氏手臂上,柔柔軟軟。
尤氏的心彷彿被蜂子蟄了一下,那顆在寒冰煉獄中凍住的心有了反應。
她轉了轉眼眸,看着依偎着她的女兒。
剛剛及笄的女兒,眉眼間的青澀尚未完全褪去,卻經歷了那麼多,承受了那麼多。
而她這個母親呢,一無所知,還要給孩子拖後腿。
尤氏終於忍不住擁着馮橙哭起來:“是,母親還有你們,還有你們……”
馮橙靠在尤氏懷中,揚了揚脣角。
可算是讓母親認清了舅舅一家的真面目,她憋了這麼久,太不容易了。
馮橙選擇與尤氏坦白,算是了了一樁心事,被帶到衙門的尤大舅也沒讓問案的人失望,很快就把戚姓考官供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