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四章 就差死而後已了…
鳳陽巡撫楊負楊撫臺跑到盱眙當然不僅僅是與李佑交鋒來了,還得巡視祖陵大堤,這是必須要去的。
九月二十八日,楊撫臺從祖陵回到盱眙,這次主要行程便結束了。如今他滿心琢磨的都是如何把李佑降服了,安安穩穩的在朝中敘功受賞,其餘都是小事。
這楊撫臺出身富貴人家,行事還是太優柔寡斷了,就像他面臨洪災時猶猶豫豫的沒及時泄洪一樣。這次他既想從李佑手裡搶功勞,又擔心得罪李佑的後臺,總想把事做順當一些,叫李佑老實主動的讓功勞,卻不知這幾乎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其實很簡單的,楊大人完全可以利用封疆大吏的職權,尋點由頭整治李佑,甚至可以採取非常措施將李佑臨時關押,哪怕招致朝野非議輿情洶洶也無所謂了。在這種情況下,陷入囚籠的李佑忙於自救,還會有心情與他爭功麼?
當然這樣做,後果必定是極其嚴重的,但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若救護祖陵的大功到手,還有什麼不能捨掉的?有時候沒有點魄力辦不成事。
總而言之,如果與李佑成了對立面,成功率最高(不是一定成功)的辦法就是以勢相壓簡單粗暴,玩心眼、鬥心計、耍心思多半都是敗筆。
關於這點,體會最深的就是某長公主,當初金錢美女功名利祿齊上陣也基本無效,最後還是毒酒管用,至少把某人嚇的老實許多。
在盱眙西門外碼頭靠岸後,楊撫臺剛下了船,忽然涌上二三百餘人,團團將他和隨從堵在岸邊上。
叫楊撫臺心裡登時一驚,這是有民變麼?
更有一個年過花甲的老者擠到巡撫大人身前,長跪不起,雙手高高舉起文書,高聲道:“撫臺大老爺在上,小民等有狀文呈上!”
原來是喊冤告狀的,楊撫臺微微皺眉。如果是正常情況下,巡撫大人左右扈從如雲,不會輕易讓別人近身。當剛纔是下船時候,場面略微混亂,又兼在岸邊地狹,稍有鬆懈便被人圍住並告狀。
一般這種非法告狀是不用理睬的,但楊撫臺被這老頭撲到了腳下,外面又被圍住,便道:“朝廷自有守官分理地方,若有冤情,可至縣衙呈訴,”
那老者高呼道:“我等皆爲泗州編民,如今州城盡毀,不知何處可以上告?大老爺再若不受,我大明朗朗乾坤便無處說理了麼!”
見人多不退,楊撫臺便接過狀子翻閱,不看還好,一看就將狀子扔回去。原來這些泗州人狀告李佑決堤淹城並請朝廷將李佑處置!
這李佑可真夠招泗州人恨的…巡撫大人想道。從個人角度,他很樂見於此,但是身爲二品封疆,在公開場合必須講究政治正確。爲了救祖陵做出來的事,只要天子還姓朱,那就是不可動搖地政治正確,怎麼可能爲此審查李佑?
見巡撫不欲受理,老者嚎啕大哭道:“我鄉生靈塗炭,家園盡毀,流離失所,無土可依,露宿乞食,皆李佑之罪也!”
又有數十人齊齊跪地叫道:“請撫臺大老爺爲我等做主!還我泗州小民一個公道!”
聞訊趕來的泗州人越聚越多,將岸邊圍得水泄不通。
楊撫臺當然知道絕對不能受理這個狀子,但現在這些泗州人羣情激動,如果太生硬的拒絕,只怕要惹出變亂。想了想只好道:“本官先收下狀子,具體如何爾等待聞。”
他只說收了,沒說準了,更沒說受理,行的是緩兵之計,只圖解圍而已。
這樣人羣才勉強讓出道路,但很多泗州人仍然殷切的尾隨着巡撫儀仗徘徊不去,一直到了巡撫行轅,也就是縣公館。
楊撫臺下轎,便又見看泗州人跪地高呼,懇請他爲民做主後的才漸漸散去。對此楊大人只能搖頭,這沒用的。
在書房中,楊撫臺剛剛喝了幾口茶解渴,就聽隨從稟報說李佑來拜見。正好楊撫臺也想再與李佑談談,便傳話將李佑帶進來。
卻見那李佑身着正六品冠服進了書房,二話不說先自行免冠,再三頓首道:“聽聞大中丞收了泗州民衆的狀文,下官特來行轅待罪候審!以免大中丞爲難!”
你欺本官老糊塗了麼,想誘騙本官上你的當?聞言楊撫臺嗤之以鼻的冷哼一聲,這點把戲他一眼就看穿了。
只要他敢憑此狀子捉拿李佑審問,也許不能叫審問,應該叫質詢或者詢問,那他這個巡撫便當到了頭。所以這個狀子根本不會進入程序。
想至此,楊撫臺閉口不提狀子,只說起祖陵。
李佑並不虛以委蛇,很乾脆利落道:“人生在世,圖的不過封妻廕子流芳百世!下官苦守大堤一月,餐風飲露歷盡艱難,情急時一度欲殉死報國,纔有了這點險些拿命換來的功績。大中丞巧取豪奪於心何忍!”
李佑言語之間極不客氣,根本不像是一個六品下屬對二品上司的說話口氣,還直白的點破了對方爭功心思。
這徹底激怒了臉面掛不住的楊撫臺,勃然作色道:“你放肆!”
李大人昂然不退,猶自喋喋不休。
太狂妄了,太狂妄了,楊撫臺對房門外大喝一聲,“左右給我叉出去…快些!”
他好歹還存有理智,硬生生將一個“打”字憋了回去。現在不是對李佑動手的時機,沒準又是李佑故意使了激將計勾引他動手的,不能上當。
幾個巡撫親兵涌進來,將李大人架住就向大門拖去,一直到了門廊下,纔將狼狽不堪的李大人扔了出去…且將鏡頭轉到九月底十月初的京師,這段時間,鳳陽巡撫與揚州通判李佑二人爭功在平靜大半年的朝廷中算是個比較熱門的話題了,甚至被某些不良人士滿懷惡意的比喻成鍾會鄧艾二士爭功。
此事一定要朝廷做出決斷的,但那天專門爲此事開的朝會上一直爭論不休,大學士和九卿之間也形不成比較統一的意見。這事雖然虛,但說重要也太重要了。迷信點想,萬一弄錯人壞了氣運怎麼辦?祖宗不高興降下天罰怎麼辦?
不過朝廷有很多實務要處理,總不能爲了這些過於意識形態的務虛事情而耽誤,所以也沒再專門爲了二人爭功開朝會。只是在每次朝會或者廷議上討論完別的事情後,順帶的議論一下此事,連續這麼幾次都沒出結果。
一開始,鳳陽巡撫出於種種原因是佔有優勢的。
但守陵太監海公公上了第二封奏章,仔細分析了決泗州大堤泄洪的重要意義。並指出果斷犧牲泗州纔是祖陵救險的基石,如果沒有將泗州一帶變成行洪水道,從根本上減輕了祖陵大堤的壓力,其餘都無從談起。
自此情勢又有點變化,天平漸漸朝李佑傾斜,又與鳳陽巡撫扯平了。
朝堂上的聰明人都覺察到,爲何能言善辯的李佑至今不上奏本?這可是關於他的大事,他這特大號嘴炮能憋着不發言?
十月初六,大早朝過後,慈聖皇太后御武英殿視事。
通政使抱着一摞奏本奏道:“兩日內連收數封奏本,皆與祖陵事有關,臣謹並作一起進奏。”
頓時滿殿目光都看向他手裡的幾封奏本,錢太后衆望所歸的問了一句,“可有那李佑的?”
“還是沒有。”通政使很遺憾道。
如果是李佑的奏本,錢太后肯定自己先看過再說。但這不是,她就無所謂了,便諭示道:“念!”
“其一,泗州士紳軍民三十二人聯名彈李佑疏…一夜之間吾鄉田土盡委洪濤,登高望之如海。同鄉百姓逃散四方,飢寒無依,生死不保,欲出無路,欲歸無家,歷歷慘目,言之痛心…非正法元兇不足以平民憤…”
殿中諸公聽到了都沒有什麼反應,各地天災慘事太多了,泗州這次因爲提前有了準備還算好的。根據經驗,其中或許還有爲了控訴李佑的誇大之詞。而且這奏請根本行不通,只能看做泗州人的發泄而已,就是難爲這李佑捱罵了。
“其二,盱眙知縣報李佑遇刺疏…言笑之間,忽遇金釵刺喉,險之又險,經查乃泗州遺民也,亦爲泗州知州王某偏房…”
殿中大臣聽到這個紛紛交頭接耳,真沒想到李佑竟然遇到刺殺了,這個遭遇夠驚險的。發泄歸發泄,有怨氣可以理解,但動真格就有點過頭了。
通政使拿起第三本,繼續讀道:“其三,盱眙知縣報李佑失蹤疏…泗州民衆圍聚不去,具狀控告李佑。李佑聞撫臺收狀,赴行轅請罪,並與撫臺理論,不知爲何被免冠扔出轅門外。其時,門外多聚有泗州百姓,李佑與左右護衛深陷其中,慘遭圍攻,臣率衙役壯丁往救不及,趕至時已是下落不明,疑爲泗州民衆劫持…”
至此滿殿譁然,登時嘈雜聲音紛紛而起。居然鬧出瞭如此大的事情,這泗州民風也太彪悍了罷,竟敢在巡撫行轅外公然劫持朝廷命官!想造反嗎?那李佑守陵守的真是鞠躬盡瘁就差死而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