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袁恕己!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崔耕嘆了口氣,道:“袁相可是想說張嘉貞的事兒?”
袁恕己臉色肅然,點頭道:“不錯,正是。張嘉貞此人雖有小才,卻素無德行,所言皆不可信。崔黜陟,你可千萬莫被他騙了啊!”
袁恕己的官聲甚好,張嘉貞名不見經傳。老實說,若不是崔耕已經把徐爽的案子瞭解了個差不多了,今天還真可能被他忽悠過去。
但是現在?
他輕笑一聲,道:“那照袁相這麼說,徐爽的案子,是沒什麼隱情嘍?”
“當然!”袁恕己回答的斬釘截鐵。
“那令女之死,也和雍王全然無關嘍?”所謂雍王,就是李賢被迫害至死後,武則天給他恢復的爵位。
“什……什麼“雍王”?”袁恕己聽了這話,頓時臉色劇變,道:“崔黜陟你想說什麼,老夫全不明白。”
“不明白?要是真不明白,袁相爺您緊張個啥。”崔耕拍了拍袁老頭的肩膀,道:“俗話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哩。”
言畢,使了個眼色,和引路的小太監一起,施施然而去。只留下袁恕己一陣陣面色陰晴不定,喃喃道:“張嘉貞連雍王都查出來了?這可就……不好辦了。”
在武週年間,宰相說值錢也值錢,比如狄仁傑一復相,就直接震動天下。但是,說不值錢呢?也確實值不了多少錢。一般的人,也就是能做個一兩年的宰相,甚至有人只做了半年乃至兩三個月。然後,還是官復原職,該幹嘛就幹嘛去。就是在宰相任上,因爲有其他四位宰相的掣肘,若是威望不足,依舊做不得快意事。
很不幸,袁恕己就是屬於第二種宰相。只要沒什麼把柄,他對崔耕這種天子近臣,就沒什麼好辦法。崔耕這邊,也確實沒在怕他!
所以,儘管剛剛硬懟了袁恕己,崔耕見駕的時候,心情還是絲毫不受影響。
君臣見禮已畢,他先是簡單地將劍南道的情況介紹了一遍,就自然而然地轉到了陸偃和張嘉貞的身上。
當然了,崔耕沒提徐爽的案子,只是按照官方說法,提及張嘉貞二十年前,因爲貪污受賄,被免除了一切職司。現在,經過一番深談,自己發現,此人實乃朝廷棟樑之才,還請陛下重新啓用。
在女皇陛下眼裡,貪污受賄當然算不得什麼大錯。比如現在的安西大都護郭元振,年輕的時候,爲通泉縣縣尉。在任內,他不僅貪污受賄,還鑄造私錢、掠賣人口,百姓怨聲載道。武則天知道後,將其鎖拿進京,準備問罪。但經過與郭元振的一番交談,女皇陛下發現此人才華橫溢,當即也不治罪了,直接任命他爲右武衛鎧曹參軍。後來,郭元振逐漸升遷,終成一代名將。
現在,既然有崔耕推薦,女皇陛下馬上就相召二人。
張嘉貞和陸偃早就在宮門外等候多時了,進來之後,與武則天一番問對,甚合聖意。最後,張嘉貞被任命爲正六品的監察御史,陸偃官授左拾遺。
這正是武則天用人的一貫做法:發現某人有可觀之處,馬上就給此人賜官。但是,這種賜官很少放外任,就在女皇陛下的眼皮底下看着。一旦發現此人不稱職,就會再次下旨,將其官職褫奪。所以,終武則天一朝,儘管有“補闕連車載,拾遺平斗量。杷推侍御史,脫校書郎。"之譏,但朝政大體上還能稱得上清明。
就是投奔張昌宗的張錫、鄭、宋之問等人,也只能說他們骨頭軟,而不能說他們沒才能。
張嘉貞和陸偃退下去之後,崔耕的這場述職就算基本完成了。
武則天道:“朕之以着急召崔愛卿回京,是因爲連發了兩場刺駕案。一個是三陽宮刺駕案,一個是襲芳院刺駕駛案。這兩個案子,,刺客皆已自盡,沒什麼明顯的線索,就全靠崔愛卿你了。不知……你想以什麼名義查辦此案呢?”
崔耕明白,女皇陛下這是問自己想當什麼官呢。其實,現在他官居四品,只要加一個“同鸞臺閣平章事”,就能擔任宰相之職。之所以沒當上宰相,主要還是因爲年紀太輕,難以服衆。所以,崔耕對於品級,確實沒什麼迫切需求。至於職司呢?除了宰相,也沒什麼特別想要的。
他想了一下,道:“微臣對自己的職司,倒是沒什麼想法。不過,想爲別人,求陛下賞一句話。”
武則天微微一愣,道:“別人?崔愛卿指的是誰?”
“就是當初右控鶴監的那些女兵。陛下裁撤控鶴監之後,這些女兵一直賦閒,到底該何去何從,還請陛下示下。”
“那些女兵?”武則天頗爲玩味地看了崔耕一眼,道:“崔愛卿還真是憐香惜玉呢……嗯,既然崔愛卿開了口,那朕就定當給她們安排一個好去處……別忙,且容朕細思。”
武則天想了一下,繼續道:“狄國老故去前,因爲男寵之事,建議朕裁撤控鶴監。朕既然當了他,就不好食言。這樣吧,朕再下旨,成立一個新衙門,叫奉宸府。那些女衛,皆可在奉宸府任職。”
“奉宸府?這個衙門的具體職司是什麼?”
“宸者,帝王也。奉宸的意思,當然就是侍奉朕。其實,這奉宸府,跟之前的右控鶴監差不多,主要有兩個職責:一是給朕供奉一些新奇之物,二是監察朝廷百官。奉宸府中全是女子,也就不怕天下人亂嚼舌根子了。”
崔耕又問道:“但不知這奉宸府之主是誰呢?”
武則天微微一笑,道:“當然還是崔愛卿你了。以你崔青天的名望,人們總不會懷疑,你和朕有什麼瓜葛吧?”
“那微臣劍南道黜陟使的職司,還能繼續兼着嗎?”
“劍南道黜陟使,本就是個臨時職司。崔愛卿既然回京,這個職司當然要卸掉。從今天開始,你就專職爲奉宸令,徹查襲芳園、三陽宮兩場刺駕案。”
怕崔耕覺得自己的實權被削弱了,頓了頓,武則天又補充道:“爲了查案方便,朕可以給你一道聖旨,大周朝廷上至親王、下至平民百姓,皆可訊問。”
崔耕明白,這道聖旨其實沒武則天所言那麼誇張。道理很簡單,若是沒什麼確鑿的證據,自己怎麼可能訊問朝廷親王?就是武則天自己都不可能那麼幹啊!
但女皇陛下既已開口,他也只得道:“微臣遵旨。不過……這兩場刺駕案線索不多,微臣深恐有負聖託啊!”
“怎麼?崔愛卿怕破不了案?”武則天緩緩搖頭,道:“其實,崔愛卿不必擔心。朕也不是一定要你破案,只是想借助你的威名罷了。”
見崔耕滿臉的茫然之色,武則天繼續解釋道:“即便破不了案,朕也明白,策劃這兩個案子的,就在那幾個人之內。有崔愛卿坐鎮,那人勢必不敢再次犯案,朕的目的也就算達到了。”
崔耕這才明白,武則天實際上是想以功爲守。這一方面,說明她對能否破案沒什麼信心。另一方面也說明,她是真的老了,不想再窮根究底。
崔耕道:“如果,微臣是說如果,如果微臣查出來這兩個案子的幕後主使,是樑王千歲呢?”
“嗯?”武則天眼中精光一閃,道:“崔愛卿,你是不是……知道了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