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新城,就是契丹人新築的一個城池。
契丹人和李顯勾結,反周復唐,雖然節節勝利,但內心中還是相當不自信的,因此,他們給自己本族留了個後手新城。
此城建的非常隱秘,只有少數契丹高層才知道具體位置。城內不僅聚攏了契丹軍士的家屬,還有絕大部分從漢地搶來的財物。
但是,再隱秘的位置,瞞得過別人,也瞞不過有後世記載的崔耕啊!當初在突厥牙帳之中,崔耕就直接把這個位置用錦囊妙計的形式賣給了默咄。
新城守衛不強,裡面又有大量的婦孺和金銀財寶,有這個軟柿子捏,不比跟大周死磕強得多?
所以,默咄當時就偏向了大周。
後來,李楷固抓了拉達米珠,自以爲默咄投鼠忌器,絕不會出兵契丹,其實是完全算錯了。
人家默咄怕啥?“新城”一下,契丹軍的家眷就盡皆落在默咄的手中。嚇死契丹人也不敢對拉達米珠不利啊,大不了大家互相交換人質也就是了。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直接出兵。只是爲了掩人耳目,纔沒說出兵新城,而是說出兵營州。
後來,崔耕在檀州城下,被孫立平的大軍包圍,依舊賣的是這條消息告訴孫立平自己已經知道了新城的具體位置。
換言之,現在掌握契丹軍屬的不是孫萬榮而是他崔耕。孫立平這才臨陣倒戈,實現了崔耕以一破千的壯舉。
當然了,崔耕對狄仁傑可不能提什麼後世的記載,只是推說自己偶然間救了一個契丹人,才得知了這個秘密
當天晚上,檀州城內,清邊道總管府。
幾桌上好的酒宴擺下,檀州有頭有臉的諸位大佬開懷暢飲,歡慶大捷。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張九節忽有些不悅道:“所以……崔着作是早就知道了新城的位置,卻告訴了默咄,而瞞着我們這幫老頭子?”
狄仁傑打圓場道:“這也怪不得崔着作,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人不可無嘛。他要是告訴了咱們,李多祚那廝備不住就知道了。李多祚一知道,契丹人也就知道了,這事兒不就辦不成了嗎?”
“對頭,老夫早就看李多祚不順眼了,可就是張總管你們一直幫着他說話!不得不說,這次是您看走眼啦。”壁龍柴雲瑞氣鼓鼓地說道、
剛纔那支“契丹軍”就是柴雲瑞的手筆。他自知在政治上鬥不過李多祚,索性直接稱病,避不見客。與此同時,他偷偷出城,招攬了一部分舊部,今日裝作突厥大軍,幫了檀州守軍一個大忙。
“我那不是……那不是……唉!”
面對壁龍這個苦主,張九節深感有愧,又不能在大庭廣衆下說什麼“反周復唐”之類的話,不由得一陣語塞。
狄仁傑見氣氛有些尷尬,轉移話題道:“呃……柴侍郎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招攬舊部,可真是辛苦了。”
“不止是招攬舊部呢,還有……來人,帶上來!”
柴雲瑞打了個招呼,就有人將兩隻捆得結結實實的海東青帶了上來,道:“老夫一直奇怪,檀州城四門緊閉,李多祚究竟是怎樣和契丹人勾結的。經過仔細調查我才發現,都是通過這些扁毛畜生乾的。”
乞乞祚榮驚呼道:“這些神鷹都是柴老爺子捉的?即便我們人要抓神鷹,都得接連蹲守幾個月,壁龍的本事真是名不虛傳啊!”
柴雲瑞頗爲自得地道:“這有什麼?要不是契丹大軍突然趕來,老夫還能捉第三隻呢。最後那隻受傷而逃,卻是便宜它了。”
張九節心中一動,道:“說便宜其實也沒怎麼便宜,那隻海東青只多活了一會兒,就死在崔着作的手裡了……”
然後,他簡要地把崔耕在“拉郎會”上“箭射神鷹爲神使”的故事說了一遍
柴雲瑞高興地道:“崔小子這運氣還真是好,老夫算是服了!對了,崔小子,你過來,現在默咄破了新城,契丹敗亡就在旦夕之間,老夫的差事也完成的差不多了。所以……想和你商量點事兒。”
“不知您老想說什麼?”
“你附耳過來。”
柴雲瑞在崔耕耳邊嘀咕了幾句,崔耕面露難色,道:“您老這不是害我嗎?先不說我是不是真的運氣那麼好,這事兒根本就和運氣關係不大啊……”
噔噔噔~~
二人的話剛說到這,就有一小校跑了進來,道:“諸位大人快去城牆上看看吧,契丹人好像好像……”
“怎樣?”
“炸營了!”
所謂炸營,指的就是軍人的壓力過大,最後因爲某個莫名其妙的原因,忽然全軍崩潰了。
這種事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其實也不算太罕見。
衆人仔細一琢磨,契丹人連番大敗,又聽說了妻女被默咄捉住的消息,士氣低落至極,忽然炸營,也不是不可能。
於是乎,在狄仁傑的帶領下,衆人再次登上城樓,極目遠眺契丹人的營盤經過白天的一場大敗,契丹人後退五里紮營。
張九節是老行伍了,稍微一打量,就搖頭道:“不是炸營,應該是契丹人內訌了。”
狄仁傑道:“不管是炸營還是內鬨,依張總管之見,我軍該如何應對呢?是不是現在馬上派兵出擊?”
張九節想了一下,搖頭道:“現在我軍穩操勝券,不必行險,靜觀其變也就是了。”
狄仁傑遲疑道:“靜觀其變當然穩當,但孫萬榮若是藉機逃了可怎麼辦?契丹人總共有將近百萬之衆,咱們總不能把這些人都殺了吧?有朝一日,他未必不能捲土重來。”
這倒是個問題,張九節也是一陣猶豫。不過,他很快就不用爲這個問題煩心了,因爲很快的,契丹營盤內的火光和喊殺聲全部消失,看來契丹的內亂已平。
人們紛紛心中暗想,孫萬榮這麼快就平定了叛亂?看來其實力比大夥想象中要高啊,縱是明日楊玄基的大軍趕到,恐怕還是少不了一場惡戰。
然而,事實證明,大夥都想錯了。
第二天一早,還沒等楊玄基的大軍趕來,整個契丹的營地,已經換成了大周的旗幟。
以奚王蘇運和芬問部的酋長李滿飛爲首,包括突便部的大將李楷固和駱務挺在內,契丹各部實權人物在城外跪倒了一大片。
注意,人家既不是請降,也不是起義,而是前來邀功。
“逆賊孫萬榮的首級在此,末將等幸不辱命,特來繳令!”
啥?幸不辱命?剿令?什麼意思?
城樓上的兵丁們不明所以,趕緊飛報狄仁傑。狄仁傑也糊塗啊,趕緊把衆將招來議事,並且第一個懷疑就是着作郎崔耕。
崔耕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沒錯,肯定是自己那些聘書的問題。可不是麼,伏部已滅,現在契丹實權人物都有自己的聘書,就都成了自己人了,人家這幫“臥底”有啥罪可請?非但無罪反而有功啊。
當即,他簡單地把“聘書”的事兒解釋了一遍。
柴雲瑞聽完了,不由得哈哈大笑,道:“這不是運氣好,還有什麼算運氣好?崔小子,老夫交代的那件事,你肯定能給我辦好了,還是莫再推辭了。”
張九節乃沙場老將,他本來以爲,自己胸懷寬廣,萬不會嫉賢妒能。不過,聽了崔耕的解釋之後,卻發現自己完全想錯了。
他酸溜溜地道:“崔着作,你知不知道,這件事對你意味着什麼?”
崔耕小心翼翼地道:“事急從權,想必陛下不會怪罪下官吧?”
“陛下倒不會怪罪你,不過…你從今往後,恐怕成了我大周幾十萬邊軍之敵!”
“啥?幾十萬邊軍之敵?有事說事兒,您老可別嚇我?”
狄仁傑苦笑着插話道:“張總管這話可不是危言聳聽,崔着作你想想,這契丹之亂算是誰平定的啊?”
“當然是將士用命,還有突厥默咄的援兵。”
“事實當然是這樣,不過如果朝廷承認這些聘書是真的,就不能這麼解釋了。你崔着作一個人,憑三寸不爛之舌,把契丹貴人除了孫萬榮之外,全部策反了。哪還用得着什麼大周將士和默咄?這滅契丹之功,主要是崔着作你的啊!”
張九節在一旁補充道:“好麼,我們幾十萬邊軍費餉銀數千萬貫,拋頭顱灑熱血,卻趕不上崔着作你一張嘴,你自己說說……我們是不是該找塊豆腐撞死?”
“這……這還真有道理啊!”崔耕苦着臉道:“那張總管以爲,下官現在應該怎麼辦?千夫所指無疾而終,這被幾十萬人惦記……下官實在是受不起啊!”
眼見崔耕這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張九節的心裡才舒坦了一點,道:“老夫也沒辦法,崔着作你就自求多福吧!呃……當然了,你也不必太過擔心,這次崔着作你立下如此潑天大的功勞,陛下豈不會重賞?說不定你能直接官居三品,與本總管平起平坐哩。”
……
……
張九節的這番猜想完全是據常理推測,不過大周的政治就是這麼弔詭,每一步就出乎了大家的預料之外。
平定契丹的公文露布飛捷報知洛陽之後,武則天大喜,連下旨意。
李楷固和駱務挺斬殺孫萬榮有功,封爲大周正四品的宣威將軍,入朝爲官。其餘契丹各部酋長能夠棄暗投明,算是將功補過,既往不咎,仍統領其部衆。
族的兩個酋長乞四比羽和乞乞仲象,關鍵時刻立場堅定,給予重賞,封乞四比羽爲許國公,乞乞仲象爲震國公。
瞧瞧,女皇陛下對這些異族是多麼慷慨。相比之下,對待大周的將士們,就太小氣了。
首先是狄仁傑,武則天親賜下錦袍一件,上書十二個飛白體的大字:“敷政木,守清勤,升顯位,勵相臣”。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你不說是“勵相臣”嗎?倒是下旨意讓狄仁傑復相啊。結果,沒有,完全沒有。合着人家狄仁傑立下了這麼大的功勞,就一件袍子打發了?
接着是張九節,這位更慘,連袍子都沒有。武則天賜下黃金百兩,錦緞五十匹以示嘉獎。這還不如當初崔耕給乞乞祚榮的賞賜呢。
至於武則天給崔耕的賞賜是啥呢?聖旨上完全沒提。
崔耕尚且如此,諸位有功的將士們就更別說了,女皇陛下是一點嘉獎的意思都沒有。
往常的武則天可是賞罰分明至極,現在怎麼忽然轉了性了呢?一股不祥的預感,縈繞在衆將士乃至五州百姓的心頭。
這一日,崔耕被狄仁傑叫了過去,將一份公文遞到他的面前,嘆了口氣,道:“二郎,你看看這個!”
“這是……”
崔耕拿起來剛掃了一眼,就臉色鉅變,道:“河內王武懿宗奉聖諭,要來咱們這裡查辦勾結契丹之人?”
狄仁傑擺了擺手,道:“不只如此,你接着往下看。”
崔耕低聲念道:“着太子左監門副率崔耕予以輔助,寧枉勿縱,務必將通敵之人一網打盡!功成之後,朕定當不吝重賞!”
狄仁傑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道:“這纔是關鍵。崔着作,以後你的名聲,可就不在往昔的來俊臣之下了,實在是可喜可賀啊!”